直到有天夜裡他因口渴醒來,感覺手臂上有個沉甸甸的重物,而他懷中,也有具既柔軟又溫暖的身軀,帶著睡意的他一睜開眼,映入他眼簾的是,伍嫣她那張枕在他的手臂上甜甜的睡臉,而她一手橫過他的胸口摟著他的姿勢,看起來則是那麼的自然。自然到……令他最近常常產生某種心跳不已的感覺。他始終都忘不了,她依偎在他裡入睡的模樣,她髮絲上傳來的淡淡幽香,她總是漾在臉上的開朗笑靨,和她聽他彈琴時,閉上了那雙長長的眼睫,深感陶醉的神情……
再加上,對於他,她總是那麼地沒有防備,每當他輕撫著她的臉龐,細細地品味著她細緻的膚觸,或是再更靠近她些許,她也從不曾反對,更是令他難以壓抑下心頭的悸動,與另一種因她而生的非理性衝動。
面對杜寬雅的執意保持沉默,早有對應之策的富四海,不慌不忙地走至道場的窗邊,朝外頭拍了拍手。
「巴士底!」
一聽到富家那只極惡吉娃娃的名字後,當下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的杜寬雅,面色蒼白地整個人緊抵在牆面上,在富四海將跑進道場裡的巴士底給抱至他的面前時,對狗類還是有著某種程度恐懼戚的他,語調顫顫地指控著。
「你……你卑鄙……」早知道他就不讓這號鄰居知道他的弱點了。
富四海才不管用了什麼手段,「識相點的就快說實話。」
「我……」
「不想更丟臉的話就快點給我招。」當道場上的學員們紛紛轉過頭來,好奇地看著他怪異的舉止時,富四海壞壞地將手中的狗兒貼近他的臉,還讓牠在他的面上輕舔了好幾下。
當下什麼都顧不得的杜寬雅馬上棄械投降,「我招,我什麼都招了,快把牠拿遠一點……」
暫且放他一馬的富四海,將巴士底抱進了懷裡,慢條斯理地問著坐在原地不敢妄動的他。
「你喜歡小嫣?」怎麼他在她家隔壁住了十六年,都對她沒有半點感覺,而這號新鄰居才搬來半年就呆呆地看上了她?
「喜歡……」杜寬雅緊張地點著頭,很怕巴士底隨時可能會朝他撲過來。
富四海實在是搞不懂他心動的標準是在哪裡。
「她很遲鈍的。」應該說,她的神經大概比電線還要粗一點吧。
「我知道。」
「她很粗魯的。」全道館裡的學員都知道,摔起人來就像在摔沙袋一樣的她,身上根本就摩擦不出半點女人味。
「我不覺得。」各人品味不同。
「長得也只是普普通通而已。」不過即使是這樣,還是迷倒了不少不長眼的學員就是了。
「我認為她很美就行了。」杜寬雅不悅地斂緊了眉心,不想再讓他這麼繼續批評伍嫣。
聆聽著他帶著怒意的反駁,富四海無言地搖搖頭,直在心裡想著,他家隔壁的那個鄰居,她祖上是積過德啊?全校一堆子女生想追這位會彈鋼琴的王子都追不到,而她咧,什麼都不必做,就輕鬆將這個視力可能有問題的王子殿下給成功捕獲。
「好吧,看在鄰居的份上,我支持你。需不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這樣也好啦,與其把這個外表粗獷內心纖細的鄰居交給其它來路不明的野女人,還不如就獨厚給伍嫣,反正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豈料杜寬雅對他的好意卻毫不領情。
「不需要。」他的私事為什麼一定要讓別人來插手?
富四海當下二話不說地抄起躺在地上的巴士底,再次往他的方向給推過去。
「我說的是實話啊!」被逼供得滿心冤枉的杜寬雅,左躲右閃著對他過於熱情的巴士底。
「錯,就算是實話,本大爺也只聽本大爺想聽的版本。」
他忍不住大皺其眉,「你這已經不是逼供而是偽造事實了!」
「嗯?」富四海橫他一眼,作勢想要放開手中的巴士底。
杜寬雅急急地更改了供詞,「需要、需要,富大少,請你大發慈悲幫幫我!」
「乖。」求知慾與虛榮心皆充分地被補足了後,富四海這才滿意地收手不再虐囚。
站在道館窗外的富家私人司機,小聲地朝裡頭輕喚。
「少爺。」
富四海在看見他手中所拿的東西後,抱著逞兇完畢的巴士底走出道館外,伸手拿過那袋自徵信社寄來的文件,打開裡頭的報告書粗略的看了一下,接著他有些憂慮地皺緊了眉心。
「四海,我訂的紅茶今天寄到了,晚點記得來我的房裡喝茶。」不知他倆在外面做什麼的杜寬雅,趕在他要回家前不忘提醒他。抬首看著杜寬雅面上開心的模樣,富四海只考慮了一下,隨即把那迭書面報告塞回郵包裡。
「嗯,我和小嫣晚點會爬過去的。」
星期三下午的社團時間一到,遭富四海給強行拖至圖書館的伍嫣,兩眼無神地看著富四海晾在她眼前的那張成績單,和那一迭她再也不想看到的考卷。
他以指彈了彈成績單,「喂,一半滿江紅啊,妳都不覺得可恥嗎?」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他家的鄰居竟考這種見不得人的分數?
「不覺得,因為我的腦袋本來就裝不了理科的東西。」滿臉睡意的伍嫣,當著他的面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還有,我雖然有反省的能力,但是我沒有足夠應付我爸媽的體力……」
「就算妳的工作量再怎麼大,妳也還是要讀書。」睡睡睡,一逮到了可以休息的空檔就是睡,就連考試時她也可以睡,她也不看看這些考卷上頭,每一張都有她睡著後流口水的痕跡。
「我一直都有讀啊……」她邊說邊愛困地揉著眼睛,「你要是有本事又有膽量的話,你就去叫我爸媽別讓我天天勞動過度,害得我老是在考試時寫到一半就一睡不醒。」白天要上課,下課後不是要去老媽的道場練柔道,就是得去老爸的店裡當洗碗工,她又不是什麼鐵打的超人。
趕在她想趴上桌面打個小盹前,富四海拉了拉她的衣領逼她坐正。
「喂,昨天妳家的暴力老媽跑來我家威脅我。」眼看她還是沒有什麼危機感,他不得不加碼增加她一點危機感。
「內容是?」
他含怨地道:「妳要是敢補考不過的話,她在摔死妳後,下一個倒霉的目標就是我。」就算他們兩家的關係再怎麼親密好了,為什麼每次自家小孩做錯事,她老媽都要連隔壁家的小孩一起修理?
伍嫣義薄雲天地拍拍他的肩,「我會在我的墓旁幫你留個好位子的。」
「誰要像妳一樣認命啊?」同樣長期存活於暴政下的富四海,一臉不屑地拍開她的手,「妳聽好了,為了妳我的安危著想,這次我幫妳找來了個強力的幫手。」她不以為然地指著滿桌的參考書問:「有這種神人在的話,我還需要被你拉來這裡奮鬥嗎?」
「我已經幫妳把神人給請來了。」富四海半轉過身子,揚手指向站在門口處的杜寬雅,並朝他揮了揮手要他過來。
睡意當下少了一半的伍嫣,訝異地看著捧著一大堆參考書的杜寬雅,將那堆書在她的面前堆成小山。
「寬雅?」怎麼最近不管是在白天還是晚上統統都看得他?他們接觸的頻率也未免太高了吧?
富四海掛保證似地將他推至她的身旁坐下。
「他可是我們班的第二名,有他罩妳,妳就不必擔心妳會過不了妳媽那一關。」
「真的?」
身負重任的杜寬雅扳扳十指,「我會盡全力不讓妳被妳媽給捧出家門外。」
「時間差不多了,我家司機還在等我,我先走了。」近來頻頻為杜寬雅製造機會,希望他能長期抗戰的富四海,朝他眨了個眼示意後,便轉身自圖書館的窗戶爬了出去。
杜寬雅不解地看著他一路跑至遠處校園圍牆邊,再動作熟練地攀過圍牆的舉動。
「四海他急著去哪裡?」他是打算蹺掉下午所有的課嗎?
「賺錢。」早就對這件事已經麻痺的伍嫣歎了口氣,「今天星期三嘛,他老爸都會在這天下午帶他去看什麼六合彩的明牌。」
「……他會不會起步太早了點?」還老爸帶著兒子去呢,他們富家的金錢實習教育有必要從這麼小就開始嗎?
她見怪不怪地再補述,「你沒聽他說過嗎?一年級上學期時,他光是靠六合彩就賺進了人生的第一個一百萬。」
「……」果然有姓富的本錢。
伍嫣隨手翻著他所帶來的參考書,在看到用功的他,將裡頭畫滿了密密麻麻的紅線與重點後,本就提不起勁且滿心睡意的她,眼皮又開始沉沉地往下掉。看出她困擾的杜寬雅,寵溺地揉了揉她的發,「小嫣,妳要是累了就睡一下吧,我先把重點整理整理,等一下我再叫妳起來。」「嗯。」她感激地趴在桌面上,下一刻即合上了眼簾。
筆尖畫過紙張的沙沙聲響,在午後安靜別無他人的圖書館裡聽來,格外顯得清晰,睡意有些被分散的她,微微睜開了眼,側首枕靠在手臂上,看著坐在對面的杜寬雅,正專心地在她的書裡為她畫考試重點。
飄浮在窗外藍色天際裡的白雲,為室內帶來了一陣明一陣暗的光影,伍嫣將視線自杜寬雅的身上拉回來,卻不意發現,圖書館遠處角落裡的一對男女,在被風兒吹得不斷翻飛的白色窗簾下親吻著。隱約間,她看見了那名男孩愛憐的目光,還有那名女孩面上淺淺的紅暈,以及他們彼此擁緊對方的雙手。
停下筆的杜寬雅,順著她久久都沒有移動的視線往身後的遠處看去,在看見了那一對隔壁班的情侶後,他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龐,要她轉過頭來別再窺看,而後,停留在她面上的修長手指,便再也沒有移開。
當他忽然以熱切的目光注視著她,而他的手指又開始在她的臉上散步時,心跳忽然加快許多的她總覺得,在這座靜得太不自然的圖書館裡,不出聲說些什麼好像怪怪的。
「寬雅?」
「我想過了。」已經忍了好一陣子的杜寬雅,在收回了指尖後,煩躁地低下了頭,自言自語般地說著,「雖然說我知道這種事是急不得的,我也很想照他所說的那樣,暫且忍一忍,有耐性的等待日後時機成熟,但是……」
她聽得一頭霧水,「但是?」
「但是我還是覺得,我做不到。」雖然耐心是種美德,但以他日夜都能與她相處在一起的情況下來看,要他再繼續這樣悶著什麼都不說出口,那才叫虐待。
「做不到什麼?」
杜寬雅抬起頭來,定定地凝視著她嬌俏的臉蛋,暗自在心底決定放棄富四海所說的長期抗戰,準備就按照他自己的心情與步伐,前去展開他人生裡的第一場初戀開端。
「小嫣。」
「嗯?」因他格外認真的模樣,她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拉長了耳朵屏息以待地等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喜歡妳。」包含了些許的焦躁與渴望的語調,緩緩地滑過了她的耳際。遭風兒吹掀起的白色窗簾,帶來了刺眼的陽光,在一室跳躍的光影中,伍嫣兩眼瞬也不瞬地看著他坦坦剔透的眼眸,並試圖將被風兒吹走的思緒全都撿拾回來,然後在心底重新編織起他方纔所說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