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跑吧!預備,跑……
她蓄勢待發,哪知才一起跑,冷不防結結實實的撞上一堵堅硬如石的……男人胸膛。
喔!痛!她向來引以為傲的秀挺鼻樑會不會撞歪啦?
谷承夢捏揉著撞疼的鼻樑骨,眼眶浮出淚水,正想對著罪魁禍首發飆,卻聽到頭頂傳來冷颼颼的話語——
「東西沒拿就想跑,你把我那兒當免費寄物櫃了,是不是?」
咦?這聲音有點熟悉。
她猛地抬起頭,藺致軒那張鐵青的冷臉立時映入眼裡,那淡漠的眼神、微抿的薄唇,在在透露出難以言喻的恐怖訊息,教她忍不住頭皮發麻,直麻到頸椎。
「怎麼不說話?」他已沒耐性。
「我……正想去拿。」儘管驚魂未定,不過輸人不輸陣,她大聲的回話,負氣的轉身。
「站住。」
又來了,他叫她站住,她當真不敢再動半步,然而也並不甘心就此回頭接受指教,於是以背相對。
嗯,以背相對,照理說是眼不見為淨,也勉強撐住了面子,但是見鬼的,老實說,她覺得背脊陣陣發涼,大白天的,陰森的感覺硬是揮之不去。
真是恐怖,恐怖到了極點。
「別忘了從後門,走動音量也請放到最小,別驚動我的員工。」他冷聲叮嚀。
「遵命。」谷承夢咬牙,腳步往前一邁。
夫,還怕她驚動他的員工咧!他既然有心出來堵她,是不會順便把她的家當帶出來給她嗎?他很笨耶!
像防貪心老賊一般的防著她,卻一再讓她進進出出,這人究竟是什麼想法?費解。
「再等一下。」
「還有什麼要交代?」
有話不一次說完,以為好玩啊!谷承夢心裡犯嘀咕,偏偏他一個口令,她乖乖的做一個動作,超配合的。
「別再亂動或帶走我的任何東西,同樣的,也別留下任何一件你的東西,一根頭髮都不行。」他不厭其煩的警告。
「知道。」她急於逃脫,趕緊回應。
當她是白癡喔!三令五申,耳提面命的,煩不煩啊?
借宿一晚而已,是多大的恩惠,犯得著擺出高傲到不行的臭臉?他累不累啊?
他不累,她都累翻了。
討厭、討厭、討厭!藺致軒這人實在太討厭了。
唉!是誰說經濟不景氣,百業蕭條的?
谷承夢聯絡過數家幫人裝修鐵門的店家,每家的生意都興隆得不得了,工作排滿滿,搞了半天,她最終也只得到一家勉強應允三天後先來量尺寸,至於量完尺寸,材料的裁切也需要再等幾天,待預約到確定的安裝日子不知是幾天後。
總之,這加起來不知幾天的幾天,教她晚上要怎麼平安的度過才好?
想再去租一間短期的套房來住,又老覺得為什麼自己有家不能住而不甘心,折騰再折騰,推敲再推敲,她終究無法說服自己多花那筆租屋的冤枉錢。
一整天,她有辦法想到沒辦法,絞盡腦汁,仍無計可施,最後只好又打電話求助男朋友曹保偉,雖然知道被打槍的機率一定達百分之九十九。
「保偉,你到底能不能提早回國?」如果他回來,那麼有他陪伴保護著,她應該就能放心的度過每個有被壞人闖入之虞的晚上了。
「不能,不但不能,我今天還剛好接到公司的通知,忙完香港這邊的事,緊接著得趕去日本,所以估計辦完事回到台灣最快也是一個月後了。」
「什麼?」青天霹靂啊!
「沒辦法,事實就是這樣,我也身不由己。」
「可是我……保偉,我房子這邊處理得不太順利,真的沒地方住,到底要怎麼辦才好?」感覺得出來他的語氣透著不耐煩,谷承夢的心也涼了一大半。
「你……」曹保偉在電話那頭沉默許久,「我看你還是先去我家往吧!我會叫我哥去他朋友那邊窩個一陣子,這樣你就不會被他打擾了,行嗎?」
「你哥哥……」唉!提到他哥哥,她就頭痛,考慮良久,仍深覺不妥,最後依舊是回絕了他的好意,「算了,沒關係,我再想想其他辦法,不麻煩你哥哥了。」
「隨你,反正我還是那句話,遠水救不了近火,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實在搞不懂,做事向來很有條理的她,為什麼這次會把自己弄得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你去忙吧!不用擔心我。」聽聞曹保偉聲聲愛莫能助及慣性的責備,谷承夢心頭的一把火愈燒愈猛,為了避免爭吵,沒張多說什麼,匆匆的道別收線。
一切只能自力救濟,男朋友再親密,也是靠不住的,她早有很深的體會。
都怪自己太衝動,以為有了家,什麼都不怕,殊不知家能遮風擋雨,也是要有防賊、防壞人的門的家才算是最基本的安全堡壘。
也怪那間清潔公司太認真,搬運垃圾嫌不夠,還自動自發的把破爛大門拆走,連問也不問她這主人一聲,真是的!
那鐵門破歸破,支撐桿也因為歪斜凹陷而很難卡入,但是好歹組合起來也還是有阻隔效果的門嘛!
在社會上闖蕩多年,她再次深深的領悟到,世間萬物,「沒門」真的很令人頭痛。
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沒門的家,她搬張矮凳,倚坐在入口處的牆邊,心情鬱悶的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頭,竟然忍不住抱怨起那位與她情淺緣更淺的爺爺。
既然有心留房子給她,也不留間像樣點的,如今教她傷透腦筋,苦無對策……
喔!停止,怨天尤人不是她的作風,世上有多少人買不起一棟房屋,她有免費的房子可住,無論如何,是要謙卑感恩的。
這頭,谷承夢因「房事」而煩惱不已。
那頭,藺致軒卻為了婚事而苦悶至極。
「致軒,今天能不能提早下班?如果能的話,晚上就可以相親了。」
「媽,你的動作也太快了,昨晚才跟你講的事,你今天馬上有著落……」被谷承夢攪亂的浮躁情緒,他花了大半天的時間都還無法完全撫平,傍晚正想外出散散步,母親興匆匆打電話來告知相親的消息,害他的心情一下子又跌到谷底。
沒錯,相親的事是他自動提起的,但是母親如此迫不及待,實在令他備感壓力。
「相親的事當然愈快愈好,再說,是你藺致軒要相親耶!這天大的消息一放出去,大家還不爭先恐後來排隊嗎?簡直從巷子口排到巷子尾了,我們的選擇超多樣的。」相較於兒子低迷的情緒,石永蘭亢奮到不行。
「改天吧!媽,我今天很忙,有可能加班到半夜,很抱歉,今天真的不行。」
加班是加班,但也沒必要加到半夜,他只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隨便找借口。
相親……天曉得,說得容易,要他真的去坐在一個不認識的女人面前談論終身大事,那簡直跟推不會游泳的人去跳河一樣,滅頂無疑。
他還需要再為自己多做一點心理建設。
「你該不會是後悔了,找借口加班吧?」若是,她這做媽的絕不善罷甘休。
死了個芷盈,走了個柔依,她這媳婦缺,他理所當然要想辦法再找一個來補給她,否則她死也不瞑目。
「媽,請別懷疑我,我真的要加班……」邊講電話,他邊信步走出公司,不經意的瞥向隔壁的破屋,正好瞄見谷承夢倚坐在她那沒門的家門口,眉頭輕鎖,一臉癡呆哀怨。
見鬼了,她竟然挑起了他的惻隱之心,然而早上的怒氣還隱隱在他的體內衝撞,無法釋懷,因此他的反射動作便是轉身,加以迴避。
沒想到慢了一步,他的身子才轉半圈,眼神便很不巧的與她倏忽抬起的眸光交會了。
「哇咧!鬼見愁!」停止發牢騷,谷承夢正想起身去做點有意義的事,結果屁股才離開椅子一半,便看見暴躁大王站在他那華麗的公司門口,對她投來一記前仇未了、餘怒未消的眼神。
厚,冤家路窄,不要理他。
下巴往上一揚,她站直身子,拍拍屁股,踐得像是驕傲的狐狸,昂首走入屋內,狠狠的給他來個相應不理,眼不見為淨。
「可惡!」藺致軒咒罵,原本壞心的打算狠狠的瞪她一眼,以示自己還處於不爽的情緒中,她最好小心一點,哪知那笨丫頭比他厲害,他都還沒來得及把眼睛瞪大,她就雙唇朝天一噘,頭往旁邊一撇,轉身走人了。
「致軒,你罵我?」電話那頭傳來石永蘭的驚呼,「相親是你自己要求的,我也辛苦的幫你安排了,你竟然罵我可惡?」
「媽,我不是罵你,你別誤會。」藺致軒急忙解釋。
「那你罵誰?誰惹你這麼生氣了?」
「我沒事,媽,先這樣了,我要忙了。」
「好吧!你先忙,我乾脆趁今晚擬定相親的行程表,明天起,你就按表操課,別再跟我說你挪不出時間……」
「我知道了,媽,再見。」
掛斷電話,藺致軒忿忿的望向破屋,實在很想立刻去把那女人揪出來,好好的教訓一頓,但是才邁出腳步,又猛地止步。
「該死!我在做什麼?難不成真的要去揍她一頓?」
想到剛才她那楚楚可憐的臉,他哪揍得下去?
況且,他有本事便該與芳鄰化干戈為玉帛,而不是擴大彼此的嫌隙吧?不然就顯得太沒風度了。
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好歹在她亂動他的芷盈相框之前,他並不厭惡她。
罷了,大人不計小人過。
去看看她吧!至少確定一下她是否已找到暫時棲身的地方。
假若沒有,他總不能眼睜睜的看她一個女孩子睡在沒門的屋裡……
唉!好人難做,不做又彷彿對不起良心。
當作剛才遇見鬼,不去深想就沒感覺。
谷承夢來到屋後尚稱寬敞的浴室,套上塑膠手套,抓起菜瓜布,倒出清潔劑,開始做細部的刷洗工作。
誰管那暴躁大設計師說什麼這屋子的水電瓦斯管路都重新檢查一遍比較好,她卻覺得目前這樣就很好,堪用便用,能省則省,總得以先能入住為主,其他的慢慢再改善,至少今晚讓她可以在自家乾淨的浴室裡洗個舒服的澡,那也很美好。
「咳……」
刷得正起勁,後邊毫無預警的又傳來藺致軒的聲音,害谷承夢嚇得心臟蹦得老高,臉色比剛被她刷得潔白啵兒亮的磁磚還更白。
「嚇我一跳!你進自己的休息室不必敲門,來人家家裡也不敲門的嗎?」嘁,沒禮貌的男人。
「你家沒門,怎麼敲?」
「厚!」不說不氣,說到門就很有氣。「沒門,沒門可敲,你不會在外面用喊的?谷小姐,美麗的谷小姐……姐……姐,請問你在家嗎……嗎……嗎?這樣不會喔?」她替他做喊人示範,還特地加了回音,很應這間生屋的景。
「好,下次改進。」他淡笑的受教。
「呃……」是發生什麼事,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溫和客氣,還會笑?
超詭異的,害她不知道怎麼接口。
沉默須臾,藺致軒才又開口,「我只是來問問你,今晚住哪兒?」
「喔!咦?」谷承夢一臉驚詫,萬分不解的望著他,愣愣的揣測著,怪怪,他不是在生她的氣,還氣到想揍扁她,怎麼現在竟「關心」起她了?
「請回話。」他沒耐性的催促。
「總不會再去住你那邊。」除了這間連大門都被拔走的空屋,她已別無棲身之處,所以就算沒門,也得住。
「請問你到底打算睡哪兒?」
喲!氣消囉?還會「請問」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