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范比確實不是。」
「沒錯。」
「跟我比是。」
「女士說了算。」
「偽紳士。」她笑罵。若是初識,她或許會折服於他的有禮,但熟了便知道,這傢伙一副風度翩翩退讓有禮的模樣,其實是話題對他根本不痛不癢。「十二點半,我們上次見面那附近有家『西部狂想』……」她告知時間地點,並結束通話。
尼克看了下時間,準備著裝出門。
他換上了輕鬆的卡其休閒褲,一件襯衫,再套上深色的毛衣,讓他瞬間成了帶點英式優雅的危險型男。已經痊癒的雙腳不再跛衍,邁出穩定自信的步伐,他像塊招引蜜蜂的蜜糖般離開了飯店。
他提前來到了「西部狂想」,這是家位在巷弄內的美式餐廳,有吧檯及獨立的用餐區,裝潢是以原木色調再搭配鮮艷的配色,十足活力歡樂。
他提早十分鐘到達,但當他進門時已看到他的約會對象,他在服務生的陪同下笑著走了過去。
「這次不能說好久不見了。」凱蒂張開雙臂,迎接擁抱。
「我們難得在工作以外的時候碰面。」
「誰教你們有個崔斯坦。」她佯裝抱怨。同樣是擅長追蹤、狙擊,崔斯坦能力在她之上,理所當然這群超危險分子就被集中在一塊。
「其實是老白擔心有美女一起行動會影響其他人。」他一臉惋惜。
「放屁。」這話拿去騙其他小女生吧。
尼克忍俊不住。眼前這混血美女還是那麼嗆辣。
基本上,他幾乎把她當成同性。
手上翻閱菜單,兩人招來服務生點餐,尼克想到一件事,突然道:「凱蒂,你有東方血統。」
「你對我有興趣?」她揚高眉。
「你是個好夥伴。」他微笑回答了她。
卻被前女友撞見的事大略說了遍。
「事實上是……」他將上回與她碰面,他提起這件事時態度輕鬆,完全感受不到失戀應有的難受。他是情場老手,段戀情消逝對他而書比肚子痛帶來的影響更輕。
他只是剛好想到,當初他回答不出凱蒂是哪裡人。
「所以你們就分手了?」見尼克點頭,凱蒂一臉不可思議。「尼克,這是我目前知道你所做的最蠢的一件事!」
「抱歉?」
她聲音拔高了幾度,沒回答他提出的問題,反倒表現出對這活動調情機器有女朋友這件事的高度興趣,還興致勃勃地追問一堆自己想知道的細節。
「你怎麼會答應?」
「她想分手,小貓。難道你要我強迫她繼續交往?」
「你根本沒努力。」她指控。「她說分手你竟然沒試著挽回就答應!」
「我有。」他反駁。
「你沒盡力。」尼克舉手投降。「我試過了,但她堅持。你要我怎麼辦?反正我也會離開台灣。」
她露出「看吧,我說得沒錯」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這個混蛋,反正已經得手,就無須留戀。」
「凱蒂,這不是事實。」他再度反駁。「我沒得到她。」
凱蒂表情像見鬼一樣。尤其在她追問後,知道尼克真的從未與前女友發生關係,並且在他們分手的那刻女方曾再次提議,他又拒絕對方,她看起來像是想跳起來掐他脖子。
「你竟然沒答應她?!」她尖叫。
「凱蒂,這不對。」
「狗屁!哪裡不對?」
「她想和我分手,性愛像是衝動買下的紀念品,日後就會後悔,我不能讓她這麼做。」
「放屁,你的紀念品可多了!」
尼克一臉無奈。「親愛的,那不一樣。郁婷是我女朋友。」她不是他的一夜情對象。
「OKOK,我懂了。」
他挑眉,露出「你確定?」的表情。
「你逃跑。」
「抱歉?」
「你不敢要她,尼克。」
「不,凱蒂,你沒——」
「不,我聽得很清楚。你和那女孩交往,因為她讓你心動,你像個初戀的男孩般膽小,裹足不前,最後讓她溜走。尼克,這真的很蠢!」
尼克臉上的表情由「你確定?」變成了「你開什麼玩笑?!」。
他就知道女人的想像力豐富得恐怖,這下他真的被嚇到了。
「我承認我喜歡郁婷,她很好——」
「不,尼克,不是喜歡,我覺得是愛。」
「愛?」他的表情彷彿這單字是外星語言。
「對,帥哥。我和你認識幾年了,從沒見過你這情況。你明明喜歡她,那女孩讓你心動,而且她願意和你在一起,結果你不敢要她,你逃跑了。」
「我——」他想說他沒選跑,他也沒有不敢要她……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他發現自己答不出來。
凱蒂壓根不理會他想解釋的意圖。
能看見這萬人迷露出現在這表情,她感覺這頓飯已值回票價。她承認自己有些惡作劇,站在女人立場,看見一個情場浪子吃癟很有趣,而站在朋友立場,她顯然該提醒他一些會被刻意忽略掉的事情,她知道那幾個傢伙都是這副德行,他們不相信愛情。
「醒醒吧,帥哥。」凱蒂朝他露出迷人的笑容。「咱們太熟了,我太清楚你們這幾個高手。你們在戰場上衝鋒陷陣,在情場上卻個個都是膽小鬼。你會逃跑,是因為你害怕。你怕深深陷入,無法自拔……」
尼克的笑容越來越僵硬,凱蒂收起了捉弄他的想法,而是真誠地提醒。
「親愛的,如果你對那女孩只是單純的好感,單純的喜歡,你不會逃。尼克,你太會應付女孩子了。」
面對一個喜歡並願意與之交往的女孩,他保持距離的態度顯得十分怪異。更有甚者,若他一開始就認定蘇郁婷是他不該碰的類型,他就不該答應和她在一起。
正因他是個中老手,這些反常的舉動才值得深思玩味。
汗水浸濕了衣裳,奔跑中的男人氣息幽長。
他在跑步機上賣力跑動,螢幕上的數字跳動,顯示了他兩個小時下來的成果。
肌肉早已過了起跑的痛苦期,身體分泌出的腦內啡讓他感受不到疲憊,現在他的身體進入一種非常自然的韻律與愉悅,反而還不願意停下。
他喜歡這種感覺。
在戰場上他需要裸持警戒,疲憊是痛苦,也是致命的,它會讓大腦變得遲鈍,連帶身體反應變慢,曾經的艱困訓練讓他的體能及思考反應都超乎常人,但此刻的他感覺不出那讓他自傲的本能。
他的腦袋像是被人倒入幾大瓶的伏特加。
他逃跑?
他為何需要逃跑?
困擾了他一個下午的問題,令他在不自覺間雙眉靠攏。中午凱蒂的話像魔咒般地纏住他的腦袋,讓他放棄了原本的觀光計劃,回到飯店運動。
運動的感覺很好,但他仍感到煩躁。
他知道,凱蒂是女人,對情感這類的話題特別起勁很正常。這就像無傷大雅的玩笑,大可一笑置之,他不是沒聽過更誇張的猜測與妄想。
當時他愣了一會兒後便恢復了笑容,但他發現在唇角上揚的那刻,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毛巾拭去臉上汗水,回想起中午的短暫失態,尼克說不清腦子裡的想法。或許他知道些什麼,但本能拒絕去想。
只是一段短暫的戀曲,這沒什麼。
或許日後他會懷念,但人生裡值得懷念的事不會只有這項,愛情從來不會是他的生活重心。
他現在的日子很好。
又在健身房泡了幾個小時,在晚餐時間前,他強迫自己走出健身房。左腳才剛恢復正常不久,就算他對自己的復原能力有信心,也沒打算故意操壞它。
他一身汗水地回到房間,進浴室沖澡。
熱水帶走一身疲憊,也短暫的將纏住自己的思緒毛線丟到一旁,但在步出浴室的同時它們又回來了。
腦中思緒如過多且糾結的毛線,沉甸甸地纏住他全身,彷彿受到束縛,讓他感到沉重且疲累。他沒胃口,也不想出門,卻還是在換上衣服後離開了飯店,出去透氣兼吹冷風。
搭上捷運,他按照導覽手冊上的行程來到觀光地點之一的淡水。
這裡有人潮且寒冷,完全符合他現在需要及想要的。
他獨自走在淡水老街上,跟著逛街人潮走馬看花地掠過在地名產及特色商品,找了間店家填飽不覺得餓的肚子。
坐在二樓露天座位上,他眺望淡水河面,裘出小光點的渡輪在黑暗的水面上行駛,他結了帳,下樓加入了渡輪的排隊人潮。搭上渡輪後,看著幾乎就在腳邊的黑壓壓的河水,心中安詳。
他的軍旅生涯與海洋密不可分,她富含生命力,卻又致命。無論是訓練或任務,他沒少泡過海水,他折服於海洋的浩大、神秘、危險與美麗,如今身下這條小河雖然袖珍許多,仍足以帶給他一絲慰藉。
他享受這種生活,享受在充滿腎上腺素的工作之後,獨自尋找平靜的過程與方法。
凱蒂的話不能影響他,這段日子來已經證實,他沒因分手而受到任何影響。
人潮,渡輪,人潮,獨處。
平靜的感覺飄渺,腦中有個刻意被忽略遺忘的問題不斷想冒出來騷擾他,在平靜的外貌下,他努力地在和腦中那不合作的思緒打架。
他認為自己終將勝利,並感覺自己勝利了。
他與店家談笑,恢復了輕鬆。他自在閒逛,買了幾樣海鮮炸物,準備帶回飯店看球賽時搭配啤酒享用。
他還有本書未看完,看完球賽後或許可以看一會兒書,又或許可以留待明天閱讀。難得的長假,他可以悠哉度日,好好放鬆或充電,隨他選擇。
唇邊掛著微笑,他手上拎著戰利品,準備打道回府。
當他視線從各式販售物品中離開,回過頭,在人群中高人一等的身高讓他望穿黑壓壓的人潮——
空虛驀然襲上心頭。
他在街上止住了步伐,人潮、笑語包圍了他,在耳邊迴響,自己卻像被隔在一切之外。手指不安地動了動,臉上出現彷彿本該抓在手上的東西,卻莫名消失了的茫然。
他似乎弄丟了什麼?
在街頭呆站了會兒,他將空著的那隻手收回外套口袋內往回走。
他沒有勝利。
而且,他知道自己丟了什麼。
人車洶湧。
正午的日陽高掛,為這座多雨的城市帶來振奮的活力,人潮穿梭,車水馬龍,用餐時間的飯菜香由各式店家飄散出,瀰漫在空氣中,城市彷彿成了一個美味的大飯盒,身在其中,令人無法不食指大動。
超商自動門的戚應鈴聲在蘇郁婷耳旁不斷響起,各式食物味道隨著自動門每一次的開關不斷竄進她的鼻息間,卻引不起她任何食慾。她面對著柱子,麻木地簽完巡邏單,將之置回小鐵盒內,與熟識的店家打了招呼後回頭。
目光裡儘是陽光以及被建築反射的刺眼白光,她瞇眼,試圖讓冬陽稍稍溫暖自己死寂的心,可惜成效不彰。她吁出長長的氣息,舉步回到警車內。
「回局裡了。」駕駛座上的是她的同事,也是大她幾屆的學長。
「嗯。」
那有氣沒力的回應讓圖瑞凡將車駛上路後又覷了她一眼。「安怎,小不點,你最近看起來沒什麼精神?」
她倚在窗邊,揮揮手,不想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