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離婚後,每件事的發生都與她的預備與規劃背道而馳,原以為擺脫婚姻的束縛,當一切重新來過時,命運便穩穩的掌握在自己的手裡,美麗人生任由她肆意揮灑,想飛就隨心所欲的展翅翱翔,想馳騁便不顧一切的拔腿狂奔,然而僅僅一念之差,她理想中的新生活完全走調,甚至變成亂七八糟,糟到她常覺得自己根本徹頭徹尾就是個差勁又空有理想和抱負的女人。
吃不得苦,耐不得勞,只因為一個小生命的形成與牽絆,她就畏怯瑟縮,膽前顧後,瀟灑不起來,也勇敢不起來。
原本歡歡喜喜的準備往天涯盡頭狂飛,卻在臨行前得知懷有身孕,因而裹足不前,幾經思慮,她決定以孩子為重,不走了。
待產的這段期間,為了躲避宣至澈鍥而不捨的追尋,她連賀家都沒回去,輾轉換過幾個城市和住處,直到有一次在街頭與老朋友丁士彥巧遇,他聽聞她的近況之後,熱心的邀請她去南部鄉下與他平時獨居的母親同住,自此她才算安定下來。
所以,是的,小籠包是宣至澈的孩子。
她跟丁士彥只是朋友關係,而她寧可隨丁士彥的母親起舞,將錯就錯的讓宣至澈誤以為她已再嫁給丁士彥,也絕不肯說出事情真相,這無非是為了防止他一旦知道真相,將會更無所不用其極的要求與她復合,帶他們母子回宣家。
那是她最不樂見的結果。
她不希望自己堅持了那麼久,最後卻又回到當初逃離的原點。
「橫看豎看,你實在都當不起我們宣家的媳婦,三年了,你生不出孩子,我們日盼夜盼乾著急,但是將來你若生得出孩子,孩子身上流著一半你的血液……嘖嘖,不敢想像這孩子我們到底疼不疼得下去!」
宜家兩老惡毒的話語,猶在耳畔,辱罵的嘴臉,歷歷在目。
而她痛楚的心,至今難以平復。
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在普遍中國社會裡,婚姻卻是兩個家庭,甚至是兩個以上家族的事,她承認自己小鼻子小眼睛,雙手無縛雞之力,捧不起豪門望族的飯碗。
真的,她努力試過了,事後證明,她搞砸了。
不論她是寶還是草,她和宣至澈終究聯手把這樁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搞砸了。
「嫩晴,我可以接受小籠包不是我的孩子,也可以逼自己接受你已成為別人老婆的事實,但是我不能……絕不能接受你親口告訴我你愛別人。」
「是你逼問我,不是我自己愛講。」怪她喔?她也很懊惱,好不好?
孩子是他的,她說不得;她和丁士彥是純友誼,更說不得,她也忍得很痛苦。
「那我是不是可以換個方式問你?」
「你要問什麼?」拜託!別問她還愛不愛他,那是她永遠不想再跟他說的字句。
「你還愛我嗎?」
「我……」考前猜題都沒這麼準過,她真有料事如神的本事。
「你還愛我嗎?」
「我……我不……」閻王爺準備拔她的舌頭,才教她得一連說兩次謊。
「差勁」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她,她覺得自己是世上最無恥的人。
「你還愛我嗎?回答我!」宣至澈咆哮,眼裡充斥著痛楚的情緒。
「我……」是的,我愛你,我當然還愛你。
如果可以,她願意選擇說實話,可是這些實話在她的喉嚨間反覆吞吐,到最後仍是無聲無息的被擠到心底深處。
「回答我!」他粗聲喝令,青筋暴露。
「我怎麼可能還愛你?不可能的,至澈,你千萬別再自作多情……」
「你說謊,嫩晴。」最好他是自作多情,最好她已不愛他。
明明……明明他還可以輕易的在她那雙黑亮的眼眸中瞧見她對他的依戀與柔情,雖然她常常別開視線,迴避他的凝望,但他認為那是因為她擔心被他看穿她內心真實的情感,逼不得已,才只好選擇壓抑她自己,強裝此情不再。
「我沒有說謊!至澈,我們不要再一直繞圈圈了。」她略微提高音量,彷彿這樣就能更壯大堅實的意志,進而止住胸口那股想對他投誠輸愛的濃烈欲 望。
「好,不繞圈圈,讓我們一起回到原點。當我們回到原點時,手牽著手,一直往前走,再也不要停留,再也不要分手,行嗎?」
他強行擁住她,低下頭,薄唇湊近她微顫的唇瓣,激烈的索吻。
他已受夠了沒有她在身邊的日子,更受夠了父母及家族長輩不斷的慫恿、催促他再婚的壓力,真的受夠也煩透了這種不暢快又處處充滿無奈的生活。
「不,不行,至澈……」別這樣誘惑她,真的不要,她會招架不住的。
「嫩晴,我要你回來,回到我身邊。」
他吻得愈粗暴狂猛,她掙扎、吶喊得愈厲害,可她愈是反抗,他愈不肯收手。
「宣至澈,你醒醒!你都叫我丁太太了,在這樣的條件下,我們是要如何走回原點,從頭再來?更何況我根本不想跟你走回原點,我一點也不想回到你身邊,你聽清楚了嗎?放開我,你放開我,不要吻我,不准你吻我……」
她拚命的掙扎,彷彿他的吻和碰觸是劇烈無解的毒,寧願吼得聲嘶力竭,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受了莫大刺激而無人能擋的瘋婆子,也不願再輕易的踩入他誘惑的網裡。
那面情網如夢似幻,美得令人銷魂,難以自拔,但是困不住她,再也困不住她了。
因為她已拍翅飛走,即使沒有飛遠,卻是無力回顧了。
「嫩晴?」她的強烈抵抗與決裂話語讓他停住動作,陷入前所未有的茫然之中。
他的嫩晴竟然用那麼大的力氣抗拒他、推打他?
為什麼?為什麼?
他一直以為她還愛他,難道真的只是他的錯覺?
「你不該一再的侵犯我!」
接著響起的,是一記清脆的掌摑聲。
是的,她打他,她打痛了他的臉,更打痛了自己的手跟心。
「你打我?你瘋了嗎?你打我!」他錯愕、震怒的瞪視她。
「宣至澈,我們離婚不是離假的,我感謝你這陣子不辭辛苦的來幫忙照顧我們一家老小,但是並不代表你可以對我不禮貌、任意侵犯我,你懂嗎?」
「是啊!我懂。」
懂,怎麼不懂?都到這地步了,他怎麼還會不懂?
他懂,她這一巴掌讓他徹徹底底的懂了。
他的嫩晴不再屬於他。
他以為還存在兩人之間的情分,其實早已隨風消逝。
他想挽回兩人的感情與婚姻,根本是癡心妄想。
他懂了,他都懂了。
她打醒了他的理智,打碎了他的夢,也打散了他未曾殘缺過的真心。
他侵犯她,是的,他侵犯了她的身體,侵犯了她心,可是她有沒有仔細的想過?這樣的侵犯是出自一種愛,一種專屬,她和他的愛。
「你走吧!明天起不要再來,即使士彥請托過你,我仍希望你不要再來了。」
她再軟弱沒用,也不至於連自己的小孩都照顧不來。
走到房門前,她伸出手請他離開,語氣無情,眼神無情,連呼吸都無情。
她全身上下、包括每一根頭髮,都在宣示她對他再也無情,請他滾遠一點。
「如果當幸福的丁太太是你對我的報復,那麼你成功了,非常成功,我佩服你。」他冷笑,原本熱呼呼的心早已在她不斷的決裂言語澆灌下涼透透了。
「不,你多心了。我沒有任何報復的意思,真的,我從來沒有想報復你,我唯一的希望只是跟你劃清界線,互不往來,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哈……」他更大聲的冷笑,「換個說法,這叫懲罰。你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為了懲罰我過去沒有好好的珍惜你,對吧?」
懲罰,她倒沒想過,不過按照目前的狀況看來,她的所作所為都堪稱殘忍,如果她造就他痛苦還不叫懲罰,那會是什麼?
「是嗎?嫩晴,你在懲罰我?」他追問。
「不是,都不是,至澈,你向來頂天立地、敢做敢當,既然我們當初選擇分開,你今天萬萬不該再對我們的關係有所奢求,好好的過你的日子吧!等你遇到更適合當你們宣家的媳婦,也更適合替你生小孩的好對象,你就會知道我們的決定百分之百是正確的……」
「就像現在的你一樣,是嗎?你遇到了『更適合你』的丁士彥,所以你覺得我們當初分開的決定是對的?」
「是,是的,是這樣沒錯。」是他逼她對他動刑,不要怪她狠心。
宣至澈的心猛烈一抽,痛得快要停止跳動。
好了,這是最後一刀了。
夠了,他傷夠也痛夠了,不要再自求懲處了。
「你幸福就好,我痛死活該。」如她所願,他舉步離開房間。
儘管他有多麼想回頭再探看小籠包一眼,又有多麼想再深深的望她一回,都忍下了,所有的欲 望與渴求,他全都強迫自己吞忍下去了。
別人的老婆,別人的兒子,他不忍下,還能怎樣?
真要搶、真要奪嗎?
不,嫩晴不再愛他,他又搶又奪的,有什麼意義?
沒有,沒有意義,也不能怎樣,那他還有什麼好堅持的?
離開吧!就離開吧!
讓自己像當時答應離婚一樣,瀟灑……
宣至澈穿過客廳,準備打開丁家大門。
丁母拄著枴杖,從房裡緩慢的走出來,刻意咳了一聲。
他轉身,保持風度的開口,「伯母,這麼晚了,你還沒睡?」
「被你和嫩晴吵醒了。」老人家淺眠,一被吵醒便難再睡著。
幸好小籠包睡得沉,沒被他們驚動,不然又要鬧上一陣,大家都別睡了。
「抱歉,你只好坐一會兒,回頭再睡,小心別著涼,我要走了。」他低聲道歉並告辭,沒半點心情再跟丁母鬥嘴、抬槓或聽她沒事找事故意責難他。
「慢點,我有事跟你說。」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放心,我不會再來了,嫩晴找到她想要的幸福,這樣很好,從今天起,我不會再來打擾你們丁家任何人了。」
「那就好,有自知之明的人是不怕留不住面子的。」丁母很滿意他的大徹大悟。
靠!他都認輸了,這歐巴桑是還多事來潑什麼冷水、看什麼笑話?
「你命中注定和嫩晴無緣,看開就沒事了。」丁母雖然沒高調的在他面前大舉勝利旗幟,但是那忍不住揚彎的嘴角充分展現出她成功保住媳婦和孫子的喜悅。
「伯母,你知道嗎?你的兒子比你厚道許多。」
丁母臉色一垮,狀極難堪,好一會兒才又開口,「我只是在扞衛我們丁家一家四口的完整,不要輕易的被你這外人打散。」
是,她承認自己卑鄙,用盡手段把嫩晴留下來……
幾個月前,當丁士彥把身懷六甲的賀嫩晴帶回家裡住下時,她就覺得這無疑是上天看原本要絕後的丁家可憐,才賜予他們這個雙重大禮。
丁士彥曾經在一場車禍意外中受傷,影響生育能力,丁母長年為此煩心,所以賀嫩晴母子的出現就像是為丁家帶來一道希望之光,丁母處心積慮的湊合兒子和賀嫩晴,一箭雙鵰的如意算盤每天照三餐打,打得不亦樂乎。
遺憾的是,她發覺兒子和賀嫩晴不太來電,為了不讓到手的鴨子平白飛掉,她絞盡腦汁,苦思對策,好不容易想到一個很濫卻堪稱管用的「奧步」,所謂強迫中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