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意思,是吧?
她深呼吸,給了個時間,「我……星期五可以。」既然給他軟釘子沒用,只好速戰速決。
「真的?」梁碩欽又戴回面具,笑得溫柔如水。「星期五晚上,我請你吃晚餐,好嗎?」
她其實想說「不好」,可惜沒得選擇,該解決的還是要解決。
「好。」
「所以你這兩天是真的有事?」梁碩欽再問。
「嗯。」她點頭,應了聲。
「這樣很好,你並不是刻意在躲我。」他笑開,踱回自己的位置。
方旖晴瞪著他的背影,有口難言。她確實是在躲他啊!只不過這兩天剛好有約罷了。
今天星期三,是這間PUB的淑女之夜。
方旖晴穿著淡藍色牛仔褲,規規矩矩的素色Polo衫,看著前頭一個比一個打扮火辣的漂亮女孩走進去,輪到她時,卻被守在門外的收票人員擋下。
「小姐,不好意思你沒穿裙子。」男人打量她,淡漠地說。這個乖乖牌八成是跑錯場,要不就是被朋友陷害,根本不像跑夜店的咖。
方旖晴眨眨眼睛,一時無法理解。「我穿牛仔褲不行嗎?」
「今天是淑女之夜,穿裙子才能免費入場,如果你要進去,請買票。」男人又瞄她一眼,有點不耐。
「喔,好。」方旖晴尷尬應聲。她以為這裡就像餐廳,進去點了餐飲便算消費,沒想到還得買票入場。
她趕緊到一旁買票,心裡忍不住哀歎,這年頭老師越來越難為!
咬牙買了張千元只找零錢的票,她又乖乖排回人龍。
終於踏進PUB,幾乎要震破耳膜的電子音樂轉瞬將她吞沒,花花閃閃的霓虹燈照得她頭暈腦脹,她真不懂這種地方究竟哪裡好?怎麼這麼多人願意花錢進來?
煙味刺鼻,讓她連打了三個噴嚏。
她皺眉,看著光線不明的室內一角,有個類似「隔離室」的玻璃房,擠滿一堆人在裡頭抽煙、抽雪茄,暗黃燈光照著滿滿煙霧,玻璃房門半敞著,煙味就這麼飄散出來。
她眉頭皺得更深了,視線在幾乎擠滿人的PUB裡梭巡,尋找早她十幾分鐘進來的女孩。
在光線忽明忽暗的PUB裡找人,實在很折磨人,她忍受著刺耳的音樂,忍受充斥各式香水、古龍水與煙味的混濁空氣,在舞池裡穿梭,目光掃向舞池外圍一桌桌大聲說笑、喝酒的男男女女。
也不曉得花了多少時間,就在她幾乎無法忍受,想先出去透口氣時,她朝吧檯瞥去,終於看見她想找的女孩,頂著顯眼的紅色波浪假髮。
女孩手裡拿著一杯酒,靠著唇,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向她,不知向她說了什麼,引出她的笑。
看到女孩手上的酒,方旖晴簡直氣壞,她突破重重人潮,終於擠到吧檯前,在女孩的酒真正沾上唇瓣前,一把搶下酒杯,擱在吧檯上。
「程筱霜!」她氣呼呼地喊。
女孩看見是她,立刻從高腳椅上溜下來,站直身,那模樣還真像做錯事的小學生。
「老師……」她怯怯地喚。
聽到女孩喊出的「稱謂」,不著痕跡盯緊方旖晴,男人眼眸閃了閃興味的光,他向酒保要了杯Martini,閒適的靠著吧檯喝酒,等著看戲。
果然,女老師很威嚴地訓話了。
「你才幾歲?學大人喝酒?還跑到這種地方!」女學生臉上的濃妝,讓方旖晴越看越生氣。
「老師,對不起,我……」
「你不需要跟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的人是你自己!這種地方,根本不是你應該來的,你才十四歲,不是二十四歲!你到底怎麼進來的?」方旖晴瞪著程筱霜。她剛剛明明被查了證件。
「我拜託同學借她大姐的身份證……」代價是整學期作業借同學抄。她心虛地說了一半。
方旖晴翻白眼。身份證也能亂借啊,受不了!
吧檯內,酒保聽到女學生的話,呆了一下。
這年頭的小孩都這麼早熟嗎?居然只有十四歲?看起來明明有二十出頭。
真是可惡!酒保瞪了瞪女學生,一手抄下她的酒杯,忍不住訓道:「小妹妹,深夜問題多,乖乖跟老師回家去,這裡的男人十個有九個是狼,很危險的,你懂不懂?你別看這傢伙人模人樣,說不定他也是個衣冠禽獸!」酒保將杯裡的酒倒掉,指著一旁剛跟女孩搭訕的男人。
男人不置可否地笑笑,揚起酒杯朝她們晃了晃,一口喝光酒。
「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他轉頭對酒保說。
酒保瞪他一眼,不再搭理他們,轉身招呼其他人去。
吧檯邊的光,亮度穩定,方便酒保調酒。
藉著頭頂上的黃光,方旖晴清楚看見男人有雙坦率明亮的眼,他鼻翼飽滿、鼻樑挺直,黑濃的眉霸氣地鋪展在眉骨上。
他唇溫厚,即便不笑時,也揚著愉悅的弧度。柔亮的黑髮左分,梳得十分整齊。他襯衫質料很好,西裝長褲筆挺,長袖隨意捲了幾卷,露出手臂,他肌肉結實,顯然是個常運動的人。
不曉得為什麼,她覺得他有幾分眼熟,尤其那雙眼,好似在哪裡見過。但他渾身上下雅痞式的打扮,就像她目前的約會對像向棠武,根本屬於跟她的生活圈八竿子打不著的那類人。
她低頭看去,連皮鞋都乾淨黝黑得發亮,跟向棠武一樣。
是因為身為名模的姐姐牽線,她才有緣認識向棠武,要不,以向棠武宇光電子少東的身份,她根本不可能與他相識。
眼前這男人外表不輸向棠武,只要他想,什麼樣的女人釣不到,應該不至於連未成年少女都吞得下去吧。
不過,怎麼覺得那雙眼睛在哪裡見過似的?
方旖晴苦思不出答應,眨了眨眼,收回心神。
「我帶你回家!」不再看那個男人,她轉身拉住學生的手。
「我送你們回去。」男人很自在地開口,彷彿他們是相識的朋友。
方旖晴睞他一眼,張口想拒絕,卻被男人截斷。
「我剛跟小妹妹打賭,她未滿十八。如果她滿十八歲,算她贏,今天所有消費我請,如果她輸,就乖乖讓我送她回家。顯然她輸了。」
方旖晴呆愣片刻,原來他不是想搭訕……
「你剛才買了票才能進來吧?我是這家PUB的股東,票根給我,我讓人把錢退你。」瞧了眼她的牛仔褲,男人朝吧檯揮手。
「我剛還在頭痛,該如何說服小妹妹我不是禽獸,讓我送她回家。你進來找學生,也算幫我們的忙,萬一警察臨檢,發現有個未成年少女,對我們來說其實是麻煩。」他面帶笑意解釋。
方旖晴猶豫幾秒,才從牛仔褲口袋掏出票根遞給他。
酒保走來,他向酒保要了筆,在票根上簽了個英文名再遞給酒保,說:「記我的帳,把錢退給老師。」
酒保將票根收進吧檯下的抽屜,抽了張千元大鈔,遞給方旖晴。
「走吧,店裡空氣差,對國家民族幼苗不太好。」他笑說,牽起程小妹妹的另一手,朝外走。
出了PUB,新鮮空氣撲鼻而來,方旖晴忍不住大大吸吐一回。
男人似笑非笑對上她的視線,揚手招了輛計程車。
他打開車門,「上車吧。」
『他所謂的送她們回去,是幫她們叫計程車啊?這她能接受。
方旖晴拉著學生坐進計程車,男人將車門關上。然而轉瞬,他打開計程車前座車門,坐進車內。
「小妹妹,你家住哪裡?」他揚聲問。
「陽……明山上。」程筱霜低聲道。
「司機先生,麻煩上陽明山。」
方旖晴發現自己竟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司機已經聽從他的吩咐開車上路。
「先生,我們可以自己回去。」她試圖做最後掙扎。
「很晚了,有人護送總是比較安全。」他說:「小妹妹,等會上陽明山,你自己告訴司機怎麼走。」交代完,他靠著椅背閉上眼,休息了。
說晚,其實也沒多晚,她看腕表,才十點半而已。
不過看男人堅持的態勢……她放棄了。雖然她壓根不認識這男人,但不曉得為何,她直覺認定,他是那種一旦決定做什麼,就很難動搖的人。
車子開一小段路後,她忍不住開始叨念學生。
「我剛要到你家還沒下車,就看到你衝出家門跳上計程車,要不是我跟在你後面,真的不敢想像你一個小女生在PUB喝酒會出什麼事!霜霜,將自己置於危險處境,並不能證明你長大,反而突顯了你的不成熟……」
副駕駛座上的男人閉著眼睛聽,在心裡暗笑,這種說教,根本一點用處也沒。
「老師……也許……我根本不想長大,不想爸媽對我放心……」程筱霜咬著唇,撇頭看向車窗外,忍住眼淚。
「霜霜……」一時之間,方旖晴也不知該說什麼。
霜霜是她唯一教過的天才學生,才十四歲已經跳級念高三課程。
她只教了她一年,當時霜霜四年級跳級到她帶的六年級班,後來卻變成她最放心不下的學生。
霜霜國小畢業後,她的父母聘她當家庭教師,每週二、四晚上到霜霜家教課三小時。其實她的功用比較像是陪讀,以霜霜的程度,她能教的實在不多。
今天是霜霜滿十四歲生日。半個月前,她們約好一起慶生,上星期霜霜長年在國外的父母打電話回來,說要陪她過生日,她們才取消約會。
本來她還替霜霜開心……沒想到,霜霜的父母卻在星期二打電話回來,說是臨時有重要的事,取消了回國計劃。
「老師,長大一點都不好,一點都不好!」想忍住眼淚的小女生忽然轉身挨進她懷裡,痛哭起來。
方旖晴摟著她,靜靜的拍撫她的背。這時候,任何體貼的安慰話語,聽在這個敏感而早熟的孩子耳裡,恐怕都顯得拙劣。
車子上了陽明山,方旖晴一邊輕拍學生的背,一邊告訴司機哪裡該轉彎,終於車子停下。
她陪程筱霜下車,按門鈴讓管家出來接人。直到大門關上,她才歎口氣,踱回計程車。
坐上車,她訝異發現,男人從前座移到後座來了。
「老師啊,你是我看過最不會安慰人的老師了。」他笑容裡有揶揄。
「你看過很多老師嗎?超過一百個?還是一千個?不然怎麼確定我是最不會安慰人的?」方旖晴心情不佳,冷冷反問。
男人眼睛亮一下,訝異看起來如清泉般溫柔的女子竟也會言語上爭勝,反擊力道還不小呢。
他滿不在乎地笑開,對司機吩咐,「麻煩回剛才那間PUB。」說完,才轉頭直視她,「我確實沒看過很多老師,但我肯定你是真的不會安慰人。」
他這回語氣十分誠懇,沒有絲毫揶揄,迎上他的深邃眼眸,方旖晴不禁沮喪起來,忽然覺得自己很不應該,竟把壞情緒發洩在陌生人身上。
「我不是不會說安慰話,而是說任何安慰話,聽在霜霜耳裡都不受用。她是個擁有高智商且敏感的孩子,才十四歲已經念高三課程了。」
男人安靜了一會,認真打量她片刻,似笑非笑地問:「老師看起來比高中生大不了多少,教高中生會不會太吃力?你管得住學生嗎?」這麼粉嫩的長相沒有說服力,一點威嚴也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