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不是不想插手朝廷的事嗎,這會兒怎麼突然改變心意?」方才送少夫人回來之後,少爺便叫他到書齋來,他原以為是要商討如何對付岳叔的事,沒想到提的竟是這件事。
孟廣仁原是寒府一名家僕之子,後來成為寒見塵的書僮與隨從,他一路追隨寒見塵進京又隨著他返鄉,回來後便被提攜為作坊的三管事。
在京城時他便見過姚含青,她大哥姚崇浩與少爺交好,因此在京城那段時間姚含青也常來找少爺。
後來少爺辭官離京,兩家人便甚少往來,前一陣他雖曾聽少爺提過朝廷派人來調查朝廷賑款被私吞一事,卻不清楚是誰負責,看來那人應該就是姚崇浩了,所以姚含青才會來到蘇州。
不過對於她為何會成為少爺的侍妾,他還是很納悶,少爺不曾說明原因,他也不敢多問,對少爺突然提起此事更覺奇怪。
「李承祖敢如此恣意妄為的對付我們,無非是依仗著他背後的靠山是納蘭瑞麟,要想擊垮李記,首先就要剷除納蘭瑞麟。」寒見塵語氣冷沉,眸中透出一抹冷厲之色。
孟廣仁略一尋思,便明白今日岳樺挾持少夫人之事,徹底惹怒了少爺,讓他下定決心要對付李記。
但李承祖背後有納蘭瑞麟撐腰,要直接對付他們並沒有那麼容易,所以寒見塵才想從納蘭瑞麟下手,沒了納蘭瑞麟,李承祖也無法再為所欲為。
思忖了下,孟廣仁擔憂的道︰「但納蘭瑞麟是江蘇巡撫,想要剷除他只怕不易,萬一失敗或被發現,納蘭瑞麟第一個就會先對付我們,此事少爺可要考慮清楚。」目前寒家與納蘭瑞麟還算相安無事,可一旦被納蘭瑞麟察覺少爺準備幫助朝廷對付他,他狗急跳牆,也許會咬寒家一口。
擔心聽了孟廣仁的話,寒見塵會反悔,姚含青趕緊道︰「見塵哥不用怕納蘭瑞麟,只要咱們搜集到納蘭瑞麟私吞賑銀的罪證,就能抓納蘭瑞麟回京治罪,他不會有機會對付寒家的。」
先前見塵哥只答應掩護他們暗中調查此事,並不願直接插手,此刻他改口同意相助,對此事必然有極大幫助,她可不想他又改變心意。
聽見她的話,孟廣仁滿臉的不以為然,「只怕納蘭瑞麟的罪證不是這麼好找的。」寒氏的根在蘇州,而納蘭瑞麟是江蘇巡撫,在這一帶他可以說是最大的官,弄個不好,只怕皇帝還來不及派人收拾納蘭瑞麟,他就已經先對寒家不利。
姚含青信心滿滿的說︰「大哥早已安插了密探在蘇州,遲早能找到納蘭瑞麟的罪證。」
「遲早是要等多久?兩年還是三年?」孟廣仁質問。
「哪裡要花那麼久的時間,不出幾個月,一定能找到。」
「你怎麼能確——」孟廣仁還想再說什麼,寒見塵卻打斷他的話。
「廣仁,這事我已決定。你找幾個身手好又信得過的人,想辦法混進府衙,納蘭瑞麟的官邸也別漏了。」
「是。」見他打定主意要插手此事,孟廣仁也不再多說什麼,領命離開。
姚含青興匆匆的要出去將這消息傳給自家大哥,可離去前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又踅了回來。
「見塵哥,我聽說你這幾天都住在丁挽秋那兒,為什麼?你不是很不喜歡你大娘擅自為你訂下的這樁婚事嗎?現在為何又回寢房與她同床共寢?」她質問道。
她這幾天一直想問這件事,但他早出晚歸,讓她遲遲遇不到他,今早好不容易在書齋找到他,卻只顧著先提大哥交代她做的事,說著說著差點忘了要問這件事。
他輕描淡寫的道︰「這是我的私事,你別多管。」
「你要我別多管?見塵哥,你難道忘了我可是你的侍妾?」姚含青不平的道。
「那只是為了掩護你,讓你能留在蘇州幫你大哥辦事,才對外說的假身份,你還記得吧?」這件事還是她提議的,相信她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可是,我對你……」
寒見塵阻止她說出接下來的話,「你不是要將消息傳給你大哥,快去吧。」他明白她心儀他,他雖也很疼愛她,但那只是兄妹之情,從不涉及男女情愛。
姚含青委屈的咬著唇瓣,「我知道你一直不希望我說出來,破壞這份兄妹之情,可事到如今,我不想再忍著了,見塵哥,我喜歡你!打從六年前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想嫁給你了。」她一口氣說出多年來的心思。
「含青,我已娶妻。」對她的情意,寒見塵委婉的表達拒絕。
「那又不是你心甘情願的,我不介意。」
「但我介意。」
她咬了咬唇,「好嘛,若是你不想趕走丁挽秋,那我當你的側室嘛。」她可以退讓。
「含青,我已認了挽秋這個妻子,也沒有納妾的打算。」他索性把話挑明,希望她明白,他與她之間只會有兄妹之情。
「為什麼?難道我不如丁挽秋嗎?你寧願選擇她而不選擇我?」她紅著眼眶,氣憤的道。
寒見塵捺著性子解釋,「不是你不如她,而是這種事需要緣分,我跟挽秋有夫妻緣,但我跟你只有兄妹之緣。含青,一開始我就只把你當成妹妹看待,如今也是,這事你大哥也很清楚。」
「可是我一開始就好喜歡你!你怎麼可以這樣?那個丁挽秋她到底有什麼好嘛?」聽他這麼說,她好不甘心,淚水控制不住的快速滑落。
他不知該怎麼勸她,只能沉默以對。
見他一句話都不再說,連安慰她一句都不肯,姚含青又氣又惱的跑了出去。
輕歎一聲,寒見塵從畫筒中抽出一卷畫。
他徐徐打開那幅畫,上面繪著一棵茂密的大樹,樹下站著兩個人。
簡單幾筆便清晰的勾勒出兩人形貌,細看可以發現其中那名站在大樹右側,面容英挺的男子正是他,而站在左側的女子容貌則神似丁挽秋。
這一幅畫是那年娘的忌日時,他去祭拜母親回來後畫下的。
那日回來後,他曾再去恩澤寺後山數次,但都未曾再見過她,之後雖因作坊事務繁忙沒再去尋她,卻也不曾忘記她。
就在幾個月前,一得知大娘擅自作主為他訂下一門親事時,他便要求她退掉,因為他若要成親,會娶自個兒中意的姑娘,也就是那年遇見的她,因此,在他要求大娘退掉婚事後,還曾拿著畫到恩澤寺去打聽她的下落。
然而寺裡的小沙彌在看了畫像後說她已許了人家。
聽見這個消息,他很震驚又很失落,無心再多問下去,之後,發覺大娘沒有將婚事退掉,他震怒之餘,只想著要令大娘在喜堂上顏面掃地,未曾想過新娘子的處境。
只是他萬萬料想不到,她許的人竟然就是他……
緩緩收起畫卷,寒見塵走到隔壁,取了一隻漆器離開書齋。
回到寢房,丁挽秋有些坐立難安,時而顰眉蹙額、時而輕聲歎息。
她的異常,連銀珠都察覺到了,「少夫人,您怎麼了?」心境一向平和的少夫人,鮮少露出煩心的表情。
「……今兒個作坊出了事。」遲疑了下,丁挽秋說道。她心頭悶得慌,想聽聽銀珠的意見。
「出了什麼事?」銀珠不解的問,她一直在寢院裡,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丁挽秋整理了下思緒,簡單的說道︰「作坊出了內賊,相公查到那人就是作坊的總管事岳叔,而今日我從作坊要回來的時候,被他挾持了。」
聽見她遭人挾持,銀珠低呼一聲連忙上下審視她急問︰「那您有沒有受傷?」
「沒有,可相公為了救回我,答應岳叔的條件放走了他。」說到這兒,丁挽秋眉心緊蹙。
銀珠聽不出這有什麼不對,「他挾持了少夫人,少爺這麼做也是沒辦法的啊,不然要眼睜睜看著那人傷害您嗎?」
「可若不是因為我,相公已抓住他了,我想相公此刻一定很生氣。」所以他在送她回來的路上,神色才會那麼陰鷙。
銀珠總算聽出她是心煩什麼,想了想後問道︰「少夫人,恕奴婢斗膽問您一句話,少夫人是故意讓內賊抓住的嗎?」
「當然不是。」她怎麼可能會故意那麼做。
「既然少夫人不是故意被抓住,那少爺哪有責怪您的理由?少爺雖然性子冷,但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您別多慮了。」銀珠勸道。
「但回來的路上,相公臉色一直很陰沉。」
銀珠忖道︰「奴婢想少爺在氣的也許是內賊,他身為作坊的總管事,竟然出賣作坊,無論是誰知道都不可能不生氣吧?」
「是這樣嗎?」他在氣的是岳叔而不是她?
「一定是這樣啦,少夫人別多想了。」銀珠說著,突然瞥見他們正在談論的人走了進來,連忙福身,「少爺。」
聽見銀珠的話,丁挽秋抬眸望過去,看見寒見塵正朝她走來。
「相公。」她起身輕喚。
寒見塵將手裡拿著的那只漆瓶遞給她。
「這是……」丁挽秋不解的看著他。
他那雙深邃的瞳眸注視著她,「送給你。」
「這只白梅漆瓶你要送給我?」她很意外。
「你不是很喜歡這只漆瓶嗎?」
「我很喜歡,可你怎麼會突然想送給我?」
「你今天受驚了。」他簡單的說明原因。
丁挽秋不敢置信的詫問︰「所以你是想給我壓驚?」
寒見塵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說出一件她不知道的事,「這只漆瓶是我親手做的。」
「你會做漆器?」丁挽秋吃驚的瞠大那雙細長的秀眸。
見總是神情平靜的她這麼詫異,寒見塵冷銳的黑瞳隱隱流露出一抹笑意,「這只漆瓶是我幾個月前做的,從它的胎體到最後的雕漆,都是我自己親手完成。」
丁挽秋突然驚覺自個兒太大驚小怪了,他身為寒氏作坊的少爺怎麼可能不會做漆器?接過那只漆瓶,她漾開笑容,「我第一眼瞧見它的時候就覺得它好美,這瓶身上的白梅栩栩如生,彷彿是真正的花插在上面。」她還記得王大娘說過,這只白梅漆瓶的雕漆技法非常困難,至今只見過這一隻,足見它的珍貴。
聽他說是給自己壓驚,想起她在意的事,於是不安的說道︰「對不起,今日我不慎被岳叔挾持,壞了你的事。」
「這不是你的錯,是我疏忽了,不該讓他有機會逃出來。」聽出她的擔憂,寒見塵安撫著,伸手撫向她的粉頸,那裡已不再沁出血絲,但隱隱殘留一道血痕,「還痛嗎?」他語氣裡流露出心疼。
「不痛,傷口很淺,沒什麼大礙。」沉溺在他關切的眼神裡,丁挽秋唇瓣不自覺的綻開暖笑,方才因不安而緊蹙的眉心早已舒展開來。
銀珠在一旁看見兩人凝眸相視,交會的眼波裡彷彿隱隱竄動著什麼,她輕勾起唇,很為丁挽秋開心。她就知道,少爺若是明白少夫人的好,一定也會喜歡少夫人的。
捧著他親手作的那只白梅漆瓶,丁挽秋唇邊有著掩不住的欣喜,「謝謝你送我這只漆瓶。」
「你若喜歡漆器,可以上書齋那兒去挑些回來擺在寢房裡。」
聞言,她心頭頓時洋溢更多的喜悅,她曾聽銀珠說過,原本這寢房裡擺了不少精美的漆器,但在成親前他全都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