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夫人剛嫁進寒府不久,老爺便又納了二夫人。」說到這裡,銀珠抬眸望了丁挽秋一眼。
這情況倒跟她有些相像,丁挽秋接腔問道︰「然後呢?」
「老爺很寵愛二夫人,這讓夫人非常不甘,因此常常趁著老爺不在府裡時藉故刁難她,一年後,二夫人替老爺生下了少爺,夫人卻仍一無所出,導致夫人對二夫人的妒恨更深,對她的打罵也越來越厲害。」
「這件事老爺不知情嗎?」
「老爺當然知道,可夫人性格強悍能幹,老爺也拿夫人沒轍,而二夫人為了不讓老爺為難,也為了不讓少爺成為被傷害的對象,只能忍氣吞聲將一切都默默忍受下來,少爺從小看著夫人那麼對二夫人,心裡早對夫人不滿,因此後來二夫人在少爺八歲那年一病不起後,即使夫人再怎麼對少爺好,少爺也不領情。」
聽完銀珠這番話,丁挽秋已明白寒見塵為何如此不待見她的理由了,正如愛烏及屋、恨烏也及屋的道理,他怨恨他大娘,所以連帶的也不喜歡婆婆選中的她。
銀珠連忙再說︰「少夫人,這些都是奴婢聽來的,您別告訴別人是我說的哦。」她十二歲來到寒家,今年才第五年,夫人是怎麼對二夫人的,她不曾親眼看到,這些事全都是從其他姐姐那兒聽來的。
「你放心,我不會說是你告訴我這些事的。」
銀珠心忖雖然少夫人嘴上說對少爺的冷落不在意,但看少夫人問起少爺的事,她心裡一定還是很不舒坦,不由得勸道︰「少夫人這麼好,我想少爺日後一定會明白的,少夫人不用擔心。」就像她,才沒幾天,就已經一心向著少夫人了。
對銀珠的勸慰,丁挽秋笑了笑,懶得再多言,見外頭忽然下起了雨,她抬眸瞥向窗外,不經意瞟見雨中的一棵樹,已遺忘的一幕情景驀然從記憶深處浮現。
銀珠也跟著覷向窗外,叨念著,「剛才天氣還好好的,這會兒怎麼下起雨了?」
「越想越覺得他像那個人。」想到方才寒見塵的背影,丁挽秋喃喃道。
「誰像誰?」聽見她沒頭沒腦的話,銀珠不解的問。
丁挽秋但笑不語,這場雨令她想起兩年多前她在恩澤寺後山初見那人的往事。
那是兩年多前的夏天,她到恩澤寺幫忙抄寫經書,寫了半晌累了,遂到後山去走走。
才走沒多久,便下起了雨,雨來得又急又大,她只能就近找了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避雨。
不久,來了一名男子,看來也是因大雨而來樹下躲雨,兩人靜靜的各自站在大樹下,未曾交談,突然,那男子抓住她的手將她拽過去。
他的唐突令她嚇得驚呼出聲,且更令人害怕的是,下一瞬,她看見他抽出一把劍,朝她耳旁砍去。
以為他是要殺她,驚恐的瞠大眼,卻發現他的目標不是自己,那劍擦過她的臉龐,她回頭瞟了一眼,只見樹枝上有條通體青綠的蛇,正朝他們吐著蛇信。
明白他是要斬殺那條蛇,她急道︰「別殺它!」
「為什麼?」男子停下手,冷黑的眸光覷向她。
「它好好的在這兒,是我們過來時驚擾了它,讓它走吧,請公子別傷它。」
他瞥了眼她的手,她這才發覺自己為了阻止他,竟握住了他持劍的手,於是羞窘得趕緊縮回。
他收回劍,不料,那蛇竟猛然昂起細長的蛇身朝他們撲過來,一口咬在他臂上,他揚手一甩,甩落了它,那蛇迅速竄進附近的草叢裡不見蹤影。
「公子,你有沒有受傷?」她驚慌的問,沒想到那蛇會突然攻擊他們。
他撩起衣袖,只見手臂上出現了兩個細細的牙印,沁出了些血漬。
「啊,你被咬了!」她低呼,是她勸他饒過那條蛇才害他受傷的,無暇細想,她握住他的手臂,低下頭便吮住傷口,想將毒液吸出。
也不知道他為何沉默了許久,直到她不知吐出了第幾口的血沫,他才突地開口,「你不需要如此,那蛇沒有毒。」
「什麼?」她不禁愕然。
他放下衣袖,淡淡再說了句,「那蛇沒有毒性。」
「是、是嗎?」她臉上一片熱燙,原來那蛇沒有毒,她替他吸毒只是多此一舉。想到方纔她吮吸著他手臂的事,她窘迫得不敢再望向他,垂眸盯著足尖。
不久,雨勢漸小,他離開樹下,走時一句話也沒說。
一旁的銀珠見她沒了聲音,一臉出神的不知在想什麼,於是出聲喚道︰「少夫人、少夫人,您怎麼了?」
丁挽秋悠悠回神,「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時孤男寡女,她不敢多往那人臉上瞧,加上又過了兩年多,對他的容貌已記不太真切,只是覺得寒見塵的輪廓有些神似那人,尤其此刻回想往事,更覺如此。
至於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她也不太確定。
倘若寒見塵真的是那人……想起那一幕幕情景,她一向平靜的心湖莫名的掀起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波動。
這時,一名丫鬟突然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少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銀珠不解的問︰「翠兒姐,什麼事不好了?」
她一路跑著過來有些喘,緩了口氣後才說︰「少爺在前面跟人打起來了,陳管事讓我來請少夫人過去勸解。」
「少爺跟什麼人打起來?」丁挽秋細問。
翠兒答道︰「是少夫人的弟弟丁少爺。」
聽見是弟弟,丁挽秋連傘都來不及打便匆忙的跑出去。
急忙趕到,遠遠的便看見丁應司與寒見塵在雨中交手。她原先擔心自小習武的弟弟會傷了寒見塵,不料,寒見塵的身手竟絲毫不弱於應司。兩人赤手空拳你來我往,打得不相上下。
陳管事見她過來,連忙說︰「少夫人,您快阻止少爺和丁少爺,別讓他們再打下去了!」
她抬目望向打鬥中的兩人,揚聲道︰「應司,你快住手。」
丁應司回了聲,「姐,這混蛋敢這樣欺負你,我饒不了他。」
寒見塵冷道︰「丁應司,你再不住手,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丁應司吼回去,「你不用留情,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我今天非打得你滿地找牙不可!」
他原來是想痛揍這傢伙一頓替姐姐出氣,但他沒想到寒見塵的身手如此了得,這一打起來,兩人竟然堪堪打了個平手,令他很氣惱。
「應司,聽姐姐的話快停手,別再打了!」見兩人相持不下,丁挽秋有些著急,他們之間不論誰傷了都不好。
丁應司無暇回話,除了不悅,也是因為難得遇上這樣一個對手,他打得正酣,不願這麼快就收手。
猛然間,寒見塵一拳砸向丁應司,丁應司也毫不遲疑地回敬了一拳,丁挽秋越看越心驚,唯恐他們傷了對方,她不及細想的奔過去,站在他們中間。
兩人的拳風襲來,眼看就要打在她身上,她下意識的閉起了眼。
只差一寸兩人的拳頭就要落在她身上,間不容髮之際,他們各自硬生生的停住了手。
寒見塵冷峻的面容上閃過一絲怒色。「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若不是他及時收回手,此刻她已受傷了!
丁應司也惱怒道︰「姐,你為什麼要突然跑過來,你知不知道若是我沒有及時收拳,你會受傷!」
聽見弟弟的話,發現自個兒身上一點痛意都沒有,丁挽秋才緩緩張開眼,她先望向寒見塵。「相公,我代應司向你道歉。」她瞭解應司火爆的性子,明白一定是他先動手的。
聞言,丁應司氣得跳腳,「姐,你為什麼要向他道歉?」
「是你先對相公動手的吧?」
丁應司指著寒見塵的鼻子痛罵,「我是在替你教訓這混蛋,他才剛娶了你,居然馬上納了妾,根本就沒把你放在眼裡!」
由於他打小就被父親送去習武,去年滿十六歲開始,便跟著幾個師兄弟一起外出押鏢,姐姐成親時他來不及趕回,直到今天才回來。
可一進城裡便聽說寒見塵不僅找隻豬仔跟姐姐拜堂,成親不到十日就納了房妾,氣得他連家也顧不得先回去,直接跑來寒府想痛揍他一頓替姐姐出氣。
對丁應司的指責,寒見塵沒有一句辯解,瞥了眼丁挽秋後,逕自朝大門而去。他原本正要外出,剛到前院便被丁應司攔下,與他動起了手。
一名隨從急忙撐著傘跟上去,見他衣物都濕了,問道︰「少爺,您的衣裳都濕了,要不要先回去換一件?」
「作坊裡也有我的衣裳,到那兒再換。」
見他要走,丁應司怒斥︰「寒見塵,你給我站住,我們的帳還沒算完!」
寒見塵回頭瞟去一眼,看見丁挽秋拽住丁應司的手臂,不讓他追上來,還溫聲哄勸著,「應司,你冷靜一點。」
他冷銳的黑眸裡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不發一語的離開。
若是早知大娘要他娶的人是她,他不會用一隻豬仔跟她拜堂,他原是想讓大娘難堪,結果卻反而讓她成了全蘇州城的笑柄。
他很清楚這陣子蘇州城的人全把寒家少夫人成親當日與豬拜堂的事拿來當笑話說,換做是他被當成笑話,早就氣得火冒三丈。
結果她不僅沒怨他,還心平氣和的把那隻豬留下來,甚至為它取名向恭來自娛,她的豁達令他又惱又佩服。
氣惱的是她能如此豁達,是因為不在意他,所以才能談笑自若的對他說出他想納幾房妾室都由他。
佩服的是,他相信鮮少有女子在面對她這樣的處境時,還能像她這般淡然處之。
他下意識看向左臂,當年被蛇咬傷的手臂早已痊癒不留一絲痕跡,然而她溫熱的雙唇吸吮著他手臂,那柔軟的感覺與在他心裡引起的悸動還留在他心底。
如今卻只有他還記得這件事,不禁令他倍感惆悵。
被姐姐攔住,丁應司滿臉的憤憤不平,「姐姐,他先是讓你跟隻豬拜堂,現在又納了妾,他這麼欺負你,你還要忍到什麼時候?」
「應司,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我的事我自有分寸,你別氣了。」她柔聲安撫弟弟,拉著他往她的寢院走去。
晚了幾步追來的銀珠手裡拿著一把傘,趕緊撐在兩人頭頂為他們遮雨。
丁應司怒氣難消,「他根本不把你當一回事!姐,你跟我回去吧,別留在寒府讓他糟蹋了。」他明天又要押鏢出去,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姐姐萬一又受了欺負該怎麼辦?
「若是真的待不下去,我會離開這兒,但現在我還不能走。」
見他髮梢、臉上都是雨水,丁挽秋取出手絹替他拭了拭,「應司,以後別再這麼衝動,打人不能解決事情。」
「姐姐,你是不是擔心被人說閒話,所以才不想離開寒府?」丁應司猜測。
「你想我會在乎那些閒言閒語嗎?」
「呃,不會。」姐姐的性子說好聽是一向淡泊,其實是對什麼都不太在意,自然也不可能在乎那些閒話。
「那就是了,所以你別擔心我了,等我想走的時候自然會走。剛才相公打了你一拳,有沒有受傷?」她關心的問。
「他那一拳哪傷得了我。」丁應司揚起下顎自傲的道。實際上肩頭隱隱傳來陣陣痛意,只是他逞強的忍住不敢表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