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她是不是有點恃寵而驕了呢?仗著他對她的疼寵容忍,便恣意對他宣洩不滿。
他說得對,她是任性。
他待她這麼好,她卻對他那麼壞……
對不住……對不住!
她不敢哭出聲,只能在心裡不斷道歉。
真的對不住!
我愛你……
隔天一早,滄浪就發覺情況莫名改變了。
「太子,您早。熱水已經準備妥當了,我這就擰條巾子讓您淨臉。」
臉上掛著吟吟淺笑的柳昀兒對他問安後,腳步輕盈地走到盥洗盆架前,將絲綢布帕放入熱水中,然後又走回來。
滄浪下意識伸手想接下綢帕,但柳昀兒沒有交到他手上。
「還讓我來吧!」她揚起羞澀的笑容,柔聲道:「請太子閉上眼睛。」
滄浪完全不知她為何突然轉變,不過這樣的轉變他很喜歡,於是便乖乖聽話閉上眼睛。
柳昀兒大膽地將握著綢帕的小手,擱到他臉上,隔著綢帕,開始細心而緩慢地擦拭他的臉龐。
從高挺的鼻、深邃的眼窩、寬而薄的唇,一直到下巴、髮鬢、耳後……無一不帶著滿滿的情感,慢慢勾勒,細心清潔。
滄浪像個孩子般乖巧地閉著眼,嘴角滿足地勾起,感受她手下無言的溫柔。
「已經淨好了,太子可以睜開眼了。」柳昀兒溫柔的嗓音入耳,滄浪才依依不捨地睜開眼。
「生平第一次,我後悔自己沒生了一張大餅臉。」他懊惱地嘀咕。
「喔,為什麼?」柳昀兒眨眨眼,不解地問。
「如果我是大餅臉,就可以多享受一會兒你的溫存對待呀。」
他的甜言蜜語,讓柳昀兒驀然紅了臉。
「臉不大也不要緊,只要你喜歡,我每日每夜都替你淨臉,好嗎?」
「當然好。」這等甜蜜之事,他豈會反對?
「那我伺候太子更衣。太子今兒個想穿什麼顏色的衣裳呢?」
「就玄色的吧。」
「等太子換好衣裳,我就去替太子端早膳。今兒個呀,我特地早起替太子熬了您愛喝的粥……」
溫柔的叨叨絮絮,開啟了美好一天的序曲。
滄浪不知道她為何突然變了,但他樂於接受這樣的轉變。
從這日起,柳昀兒結束了與滄浪的冷戰,見到他時總是溫柔微笑,不再冷漠以待;夜裡也柔順依偎,任由他抱個滿懷。
尤其過了立秋,天氣漸冷,在他懷中格外暖和,原本羞赧僵硬的她,真正在他懷裡放鬆酣眠,享受那份溫暖的幸福。
每日早晨,柳昀兒一起身就得忙著打點滄浪淨臉、更衣、早膳等零碎瑣事,忙得像個陀螺。
但打點好一切,送滄浪出門去忙國事之後,便是她自個兒的自由時間了。
不過她也沒閒著,總是為了滄浪不斷挖空心思,想些好點子讓他更開心、更滿足。只要能換取他一個驚喜的笑容,她再辛苦也不嫌累。
今兒個她又上御膳房,替他準備新的點心。
自從她被滄浪「收房」之後,御膳房的人相當後悔,因為沒想到她竟然真得太子寵愛,深怕哪日她當上了貴妃什麼的,會藉機報復他們,所以都對她好得近乎巴結。
其實他們想太多了,她沒那麼多的心眼去思慮什麼報復的事,只要眼前的日子平安順遂,她就滿足了。
入秋之後,好吃的當令食材不少,栗子、蓮藕、桂花都是很好的材料,她蒸了栗子糖糕,拿蓮藕和桂花做了桂花蜜蓮藕。
做好後她小嘗了一口,栗子糖糕鬆軟可口,桂花蜜蓮藕有滿滿的桂花香,她滿意地點頭笑了。
算算時間,他差不多也該上御書房了,她端著剛做好的兩樣點心,想送到御書房去給他品嚐。
出了御膳房,她特地走上回曾青松告訴她的捷徑,從那兒只要穿過荷池迴廊,很快便可到達那書房。
她小心地端著點心,心裡雀躍歡喜著,今兒個的點心做得很成功,相信他應該會喜歡才對。
但經過荷池時,她忽然被幾道身影包圍。
柳昀兒抬起頭一瞧,是幾位渾身抹得香噴噴、妝扮貴氣的美女。她們身後還跟著一群浩浩蕩蕩的宮女,聲勢壯觀,好不驚人。
「就是她嗎?」其中一位最美的女人盯著柳昀兒問。
「是啊,玉玫姐姐。就是她!」旁邊一位美女嗲聲嗲氣地回答。
孫玉玫細細地打量一遍柳昀兒,從她的髮型、飾物、衣衫到容貌,無一不細瞧比較。愈瞧,愈不以為然。
「是有點小姿色,但不過是中等之姿,身材也沒好到哪兒去,比我們任何一個都差得遠,怎麼太子爺對她這麼癡迷,還收她入房,卻對我們不理不睬呢?」
孫玉玫憤懣不平地說道,很不能接受自己輸給這麼一個平庸的下女。
另一人不屑地說道:「一定是她巴纏著太子,太子才會一時被迷惑了。」
她們圍著柳昀兒嘰嘰喳喳,她卻仍不知道她們是誰,尤其幾人瞪著她的目光如此不善,柳昀兒有點緊張地開口問:「請問幾位是?」
「我們是新封的秀女,專門進宮來伺候太子的。」其中一人傲慢地回答。
「新封的秀女?」柳昀兒喃喃自語,心想:難怪她們對她的敵意這麼深……
「不知幾位攔住昀兒,是想?」
「放肆!不過是個低賤的下人,見了幾位秀女,竟不下跪問安嗎?」有個早就嫉妒柳昀兒的宮女,狐假虎威地上前,尖聲喝斥道。
確實目前柳昀兒的身份仍是太子的隨侍丫鬟,地位上仍是低微,況且她並不想與人爭執什麼,於是也不抗拒地盈盈下跪,柔順地道:「昀兒見過幾位秀女。」
秀女那一幫人原本篤定她必定不肯下跪行禮,正好方便她們編派借口處罰,哪知她竟然乖乖跪下,倒教她們有一時片刻感到錯愕。
不過她們沒忘了自已前來的目的,也沒要柳昀兒起身,便逕自訓斥道:「我們姐妹今兒個來找你,是希望你自個兒識相點,別死纏著太子不放,他不是屬於你一個人的。雖然太子一時被你迷惑了,但他終究會清醒的,你別以為你能巴著他一輩子!」
「我從沒那麼想,是太子——」
「住口!我們說話,哪有你插嘴的餘地?」
一位秀女上前,用力推了柳昀兒一把,柳昀兒一時沒穩住摔倒在地,但即使膝蓋、手肘磨破了,她仍是緊緊護著手中的點心。
那是她忙了一上午的心血,要給滄浪品嚐的,絕對不能打翻。
「這是什麼?」有人發覺她緊護著手中的托盤,於是上前掀開蓋子一瞧,當下大嚷:「哎喲!我當是什麼了不起的寶貝,原來是兩盤點心。」
「呀!我聽人說,這賤婢以前是個廚娘,專在廚房裡燒飯打雜的,我想她一定在這些點心裡摻了什麼,太子才會被她迷住!」
「一定是!我聽人說過,苗疆那裡有一種可怕的蠱蟲,只要被下了那種蠱,靈魂意志就會受人控制呢。」
「哎呀!太子一定是被這妖女給下了蠱啦!」
幾位秀女和宮女們誇張地叫嚷渲染。
「來人!把她手上那些東西拿過來瞧瞧,看看裡頭是不是藏有什麼蠱蟲。」
「沒錯沒錯!把它砸碎,看她拿什麼蠱惑太子!」
說著,當真有名大膽的秀女,上前搶過柳昀兒手上的兩碟點心,一手一碟同時往地上摔。
「不要——」
跪在地上的柳昀兒撲過去想搶救自己的心血,但卻被人拉扯住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們破壞她對滄浪的心意。
匡啷!碟子摔在地上破掉了,而那些因嫉妒而瘋狂的女人仍不放過,還上前用腳不斷踩踐,將她辛苦所做的東西全給踩糊踩爛了。
柳昀兒難過地哭了起來,那幾名秀女還得意地大笑,這時,忽然有道清脆的女性嗓音高斥:「你們這是在做什麼?誰讓你們這樣欺負人的?還不快將人放開!」
四公主沅濘來花園賞游正好經過,遠遠瞧見大家圍著一名跪著的宮女,本以為是她犯了什麼錯,但好奇地靠近一瞧,卻發現是大家在欺負她,當下立即出面喝斥阻止。
「是四公主!」
幾名秀女見沅淳出現,趕緊放開柳昀兒,結結巴巴她道歉後,便慌慌張張跑走了。
柳昀兒獲得自由,卻沒有起身,她跪坐在地上,看著被踐踏過的點心,難過地猛哭。
「哎呀!這是你做的嗎?她們竟然這樣糟蹋掉,真是太過分了!你是哪個宮的宮女?我去告訴你的主子,讓他替你討回公道。」沅淳蹲在她身旁,瞧著那些原本應該很好吃的點心,義憤填膺地道。
她不知道柳昀兒被收入太子房中的事,也沒見過她,所以自然不認得她。
「不用了……」柳昀兒忍住哭泣,哽咽地向她道謝。「謝過四公主,不過我會自行處理的,不敢勞煩四公主。」
「真的不需要嗎?你不用客氣呀。」沅淳有些遺憾沒能幫上她。
「謝謝四公主,真的不用了。」
雖然她的關懷讓柳昀兒感到溫暖,但她心底的傷更重,現下她只想找個地方,獨自舔舐傷口。
「對不住,奴婢先告退了。」
柳昀兒快速將地面的髒污收拾妥當,然後低著頭、忍著淚,快速離開。
滄浪發現,昀兒又變了。
原本臉上天天掛著笑、快活的她,又開始愁眉不展,常常突然發起愣來,看來好像有滿腹心事。
他曾經好幾次這麼問她,她卻總是搖頭說沒有。
雖然她嘴裡說沒有,但是愁眉不展是事實,只是任憑他再怎麼問,她也不肯吐實,讓他很煩惱。
夜晚臨睡前,柳昀兒柔順地靠在他懷裡,汲取他身上的熱度。
兩人一直沒睡著,卻都沉默著,柳昀兒想著自己的心事,而滄浪則思索著她心裡究竟為何事煩憂。
好一會兒之後,滄浪忍不住開口問:「昀兒,這陣子你是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不能告訴我嗎?」
柳昀兒又沉默了會兒,才輕歎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您不是太子,那該有多好?」
「為什麼突然這麼想?」滄浪有些詫異。
「其實也沒什麼……」柳昀兒終究沒說出被幾位秀女欺壓之事,因為怕滄浪發怒,把事情鬧得太大。
現在除非有滄浪相伴,否則她幾乎不敢步出滄浪所住的東宮,就怕又遇上那些仗勢欺人的秀女。
「我只是在想,如果您不是太子,只是一個平凡的小老百姓,那麼我們就不必待在皇宮裡,可以找一間小小的房子住下,沒有成群的僕傭護衛,也沒有……」秀女嬪妃。
「就我們兩人朝夕相處、晨昏相對,我煮飯縫補,你幹活掙錢。日子或許過得苦了些,但是只要我們的心緊緊靠在一塊兒,那就足夠了……」
那絕對會比現在快樂許多。
這回,換滄浪沉默了。
原來她心裡是這麼想的!滄浪忽然覺得對她很抱歉。
她在宮外,原可以過著無拘無束、逍遙自在的生活,但來到了宮中,被一堆規矩束縛住,一定覺得很苦悶,如今更因為他的緣故,不能離開這牢籠。
他雖然忘了過去的事,但可以隱約感覺得到,自己其實也不習慣這樣的生活,雖然這牢籠華麗無比,待在裡頭也錦衣玉食,但終究是個將人困住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