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說話,就這麼和她僵持著。
最後,他鬆開了扣住她手腕的手,自座位上站起,如謙謙君子般的婉拒,「盈兒姑娘身體不適,我請小廝幫我更衣就好。」
霎時,冰麗臉色變得出奇難看。難道他當真對女人沒興趣?
蘭修自座位上一站起,立刻引起眾多商人的注意,尤其是陳姓富商,一眼瞥見他衣裳濕漉漉一片,忙不迭地緊張問:「王爺,是出了什麼事?」
他還沒作聲,冰麗便狀似愧疚的低下頭道:「是盈兒的錯,盈兒不小心撞倒酒杯,害王爺衣服濕了……盈兒想幫王爺更衣……」
陳姓富商聽她惹惱蘭修,驚恐的瞪大眼,叨念著她,「真是的,我不是說了要小心伺候王爺嗎……王爺,您就讓她伺候你更衣當作陪罪吧!」他陪笑地說。
這句「陪罪」說得可曖昧了,言下之意是要盈兒用身子陪罪。陳姓富商想著,一個舞伎能伺候王爺,也是她的福氣呢!
在場的聰明人都聽出此意,暗暗竊笑著,蘭修自然也是聽得懂的。但他沉默不語,像是在猶豫什麼,反倒是從頭到尾不作聲的凌瓊一開口了。
「王爺,你就接受盈兒姑娘的陪罪吧。」
廳裡頓時一片鴉雀無聲,等待著蘭修的回答--根據皇城小報的說法,凌瓊一與湛王爺有不可告人的關係,可現在他神色自然地主動說服湛王爺讓舞伎更衣,證明他沒有龍陽之癖,那湛王爺呢,他有沒有……
「王爺是嫌棄盈兒嗎?」冰麗抬起眼,咬著下唇道。她是真的心慌,她不能被拒絕。
「不。」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蘭修只能這麼說。
不,那就是好了。陳姓富商放下了心。「盈兒,待會兒你可要盡心盡力把王爺伺候得歡歡喜喜,王爺若高興,搞不好會把你收入房呢!」
這話一脫口,其它人紛紛對蘭修投以熱烈的眼神。
眉目間隱約閃過一抹不悅,他仍是微笑的囑咐小廝,「阿福,去幫盈兒姑娘騰間房。盈兒姑娘,你身體不適,請好生休息,晚點我再去看你。」
聽完後,商人們皆頻頻點頭--湛王爺是愛女人的沒錯,只是生性含蓄,有些事得等到夜深的時候才能做。
冰麗也暗自鬆了口氣。她終於成功留宿在湛王府內了。
倚天樓正熱鬧著,外頭點著燈的迴廊上,拖曳出兩道長長的影子。
「瓊一,你就這麼怕被誤會嗎?」以更衣為由離席的蘭修,唇邊溫文爾雅的微笑依舊,吐出的話卻極盡嘲弄惡意,完全無法讓人把此刻的他跟那個在世人眼裡隨和無害又文弱的湛王爺聯想在一起。
「屬下不敢。」凌瓊一低著頭,身上原有的商人霸氣,在單獨面對蘭修的那一刻就消弭無蹤了,只有發自內心的恭敬。
他們之間是主從關係。
凌瓊一曾是個刺客,十幾年前行刺某個貪官時,受了重傷,被生性善良的湘妃也就是蘭修的母妃窩藏,逃過一劫,從此,為了報恩,他改名換姓的待在湘妃身邊當侍衛,在湘妃過世後,也對蘭修忠心不二。
「真是的,平白多了個女人!」蘭修斜睨著他嘀咕道。
他承認,那個叫盈兒的舞伎風韻靈秀,他被她撩動了心,才會在見到她的第一眼時忍不住屏息,甚至看她看得發愣,被那滑下她唇瓣的一滴酒、那若隱若現的春光攫住目光。
但商人會送美人來,必有所求,他不願接受討好,讓那商人以為可以懇求他做什麼事,加上他向來不耽溺美色,所以很快便清醒過來,裝作若無其事的對那舞伎遞出手帕,還與她保持距離、保持理性。
而在他故作不解風情的情況下,她竟沮喪得藏不住表情,還慌張得想對他投懷送抱,她那點色誘的把戲他一下就看穿了,更故意表現得不受引誘,看她多變的神情,令他覺得逗弄她還真是有趣啊,也幸好他反應快,才沒讓她故意翻倒的酒淋上尷尬的地方。
然而,他同時也發覺到,她既能勾引他,連侍寢這種事都不在乎了,想來她也能對別的男人獻身。
她跟一般的舞伎並沒有不同……他心頭浮現起淡淡的惋惜。
「王爺真的會召那位盈兒姑娘侍寢吧?」王爺後來雖沒讓那舞伎更衣,但讓她留宿的事倒是說定了,他對此是樂見其成的。
聽屬下這麼一問,蘭修又嘲弄的看著他,「你就那麼擔心我喜歡男人啊?」
「不、不是……」凌瓊一臉色古怪,不敢說他不想再被當成謠言裡的角兒了。說什麼他是王爺的入幕之賓,與王爺關係不單純,他本來就為王府做事,不睡王府要睡哪?
稍早時他有事稟報王爺,只是跟王爺靠得近一點而已,就被那群商人用曖昧的眼神盯著看,讓人極度不爽快!
「我不喜歡無端承受美人恩,今晚我會找理由不去她房裡,明天再送她走。」蘭修滿不在乎地說,唇角卻勾得高高的,笑得充滿惡意。
凌瓊一臉色頓時黯淡無光。明天小報會登王爺為了他,讓美人獨守空閨嗎?他不想看到這些句子!
真想再多欺負他這個善良的部屬一下,可惜他還有正事要聽瓊一稟報,今天來了太多客人的關係,之前講沒幾句就暫且擱下了。
「我吩咐的事辦得如何了?」蘭修眼底閃著精明眸光。
凌瓊一也在最短的時間內轉換心情,恭敬答道:「屬下依照王爺的指示去辦,已成功說服那個頑固的地主,買下土地了,最快半年後就能開店……」
從兩人的對話,可明顯聽出他只是負責出面談生意的人,真正的老闆是蘭修。
這也是無可奈何,身為尊貴的王爺,蘭修唯一的工作就是幫皇上分憂解勞、帶兵打仗,即使他一樣都做不到,也有自己的一塊領地要治理,皇族從商在皇朝的律法上是不允許的,所以他才會讓自己最信任的屬下替他出面。
再者,退到幕後才能自保。
從小在險惡皇宮中長大,知道對某些野心人士來說,他是亟欲剷除的對象,免得他也去競爭太子之位。母妃要他別讓父皇注意到,不招人妒,才能明哲保身。
修兒,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但母妃不要你聰明,你一定要斂盡鋒芒,才能活下去。答應母妃,你會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十四年前的一場大雷雨中,母妃病逝,她的遺願便是希望他平安的活著。
這些年來,他謹記著母妃的遺言,將自己的羽翼收起,過著庸碌無為的生活,七年前發生皇位爭奪戰時,更是第一個退出戰局,而被異母兄弟們當成是個怕死的懦夫,如今他極盡所能的佯裝是個隨和、沒一點威脅性,無法動搖現今皇上帝位的湛王爺……但,這並不是真正的他。
「王爺、王爺……」
蘭修發現自己閃神了,接著對凌瓊一交代其它待辦的事,然後旋過了身,邁步走遠,同時舉高手揮著道:「你回倚天樓吧,免得那些人又誤會我們一同出來做什麼壞事。我去花園走走,吹點風,很快就回去。」
他聽到部屬一聲「是」,不禁走得更快,步伐益發顯得焦躁不安。
二十多年了,他一直戴著假面具面對世人,過著這樣平穩、安定的生活,真的好空虛也很寂寞,他一直都是一個人,就連身邊最親近、知道他真面目的瓊一,也只是把他當成主子侍奉……
「怡紅姐,找我有什麼事?我跟湛王爺說身子不適,我可要好好在房裡休息,才不會辜負湛王爺的一番好意。」
正在蘭修陷入沉思時,一道嗓音響起,他定眼一瞧,就見那位叫盈兒的舞伎自前方踏入迴廊,不知在對誰說話,他不由自主地躲在粗大的樑柱後。
他在幹嘛?當賊嗎?這可是他的湛王府!
但,那個舞伎的語氣太尖銳帶刺,含著挑釁,跟他方才聽到的柔美迥然不同,讓他覺得她有些古怪,直覺告訴他,躲起來或許會看到出乎意料的事。
蘭修偷覷著樑柱前的情景,只見府裡一個婢女朝她走去,以他的方向,他可以看到那女子美艷的臉蛋,雖穿著婢女的服飾,他卻沒有見過她的印象。
「我是想提醒你謹慎點,湛王爺可不是一般人物,失手了沒那麼好收拾!」
「謝怡紅姐關心。」冰麗對她道謝,表情卻冷漠得很。
怡紅看不慣她冷艷又帶有諷刺的神情,忍不住地怒道:「真不懂谷爺怎麼會挑上你,明明是我比較美,竟叫我當婢女,讓你當舞伎!」
冰麗沒被她激怒,反倒冷靜的譏刺回去,「怡紅姐不必擔心我,我已經把王爺迷住了,今晚就會侍寢。」
「侍寢?」怡紅冷笑,眼裡多了份鄙視,「你說的侍寢該不會是灌醉後再下迷香吧?你以為這招永遠都行得通啊!你可別以為替谷爺做事還能一直保持著冰清玉潔,為達到目的,什麼都要犧牲的!」
「怡紅姐你……該不會犧牲很多次了吧?」眨眨眼,裝作一臉吃驚。
「賤人!」她感到受辱氣惱的罵道。
冰麗倒心平氣和,冷冷地說:「隨你怎麼罵,反正我會灌醉湛王爺,從他手裡偷到畫室鑰匙,再把畫偷給谷爺的,不勞你費心。」
「哼!」怡紅已經氣到吐不出一個字了,索性走人。
看她走遠,冰麗繃緊的臉蛋才有一絲鬆懈。
她跟怡紅那女人八字不合,偏偏谷爺命令她們一塊行動,由怡紅協助她。
協助她?那女人不要拖她後腿就好了!因嫉妒她年輕貌美又受谷爺重用,就把她當成眼中釘的找她麻煩,真是煩不勝煩!
幸好,她已經練得金剛不壞之身,能不在意她的攻擊。
不過,怡紅剛剛的那番話,倒讓她很在意。
這些年來,即使打從心底不願意,她還是得扮演著舞伎的角色勾引男人,說來諷剌,被摸個小手、襲個胸早已不算什麼,她只求能保持清白就好了,也成功靠著酒和迷香躲開了一次次被侵犯的可能。
但,她能一直幸運下去嗎?每一次的任務,她都能不犧牲清白的全身而退嗎?
今晚,她就要去服侍湛王爺了,那個文質彬彬、傳有斷袖之癖的湛王爺看似無害,可實際上如何,誰知道呢?他會不會是個骨子騷、男女通吃的可怕傢伙,而且她曾聽說過,皇親貴族在房裡的花招可不少……
啪!
冰麗拍拍臉好讓自己冷靜下來,她低聲告訴自己,「別自己嚇自己了,那個湛王爺敢碰我,我就踢爛他的命根子!」現在也只能見機行事了。
她看了看四周,發現和剛來時一樣四下無人,這才安心的離開。殊不知,她和怡紅你來我往、唇槍舌戰的對話都被人聽見了。
蘭修從樑柱後走了出來,臉上帶有玩味的似笑非笑。
原來這個盈兒不是舞伎而是個偷兒,被派來勾引他,打算灌醉他、對他下迷香後,從他身上取走畫室的鑰匙,再偷走畫。
那麼,她要偷的是哪幅畫?她口中的谷爺又是誰?
該不會那谷爺就是陳姓富商吧?這團舞伎是他找來的,他最有嫌疑……不對,那個人沒那膽量,也沒那腦袋算計的,恐怕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不管怎樣,他都不會放過那個躲在暗處操控的人,竟以為派個女人來色誘他,就能偷走他的畫,真是太小看他湛王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