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符梅就起床了,她穿著一身青色粗布衣,在廚房揉麵團做小籠包,還準備了清粥和幾樣小菜,將捏好的小籠包放入蒸籠內後,不得閒地到後院的小溪洗衣服,洗好後抱著衣物到前院晾上,動作俐落得很,像是習慣做這種活了。
「晾好了……」太陽也出來了,她伸了伸手臂,舒展筋骨,當淡淡的陽光灑在她臉上時,她那白皙的皮膚顯得格外美麗,五官也清美靈秀,再仔細瞧,相較於十七歲時,她的身子抽高了,身段變得更為玲瓏有致,舉手投足間都是嫵媚。
曬了一會兒陽光後,她回到廚房,打開蒸籠,一顆顆小籠包飽滿可愛,冒著熱氣,令人食指大動。
四年前的一場劇變,讓符梅不再是備受呵護的尚書府千金,她不再養尊處優,凡事都得自己來,剛開始笨手笨腳的,吃了很多苦,但後來也慢慢學到要領,洗衣煮飯打掃樣樣精通。
「梅姊姊早!」
「梅姊姊我肚子餓了!」
「梅姊姊,他搶我的小籠包……」
用早膳的時間到了,二十來個孩子衝進廚房,等不及要開動,喧譁聲幾乎要轟破屋頂。
「安靜下來,不准用搶的,坐下,要先擺好碗筷才能吃飯。」符梅發號施令,明明是帶著柔柔的淺笑,語氣中的認真卻讓孩子們不敢不從,一個個閉上嘴巴,排排坐好,大一點的孩子還貼心的幫她擺起碗筷。
她將早膳分給眾人,正想坐下來用膳時,看到坐在對面的孩子髒著手想抓小籠包吃,立刻小力地拍開他的手,「小千,先去洗手再吃飯,要不然會生病。」
小千聽話的跑去洗手,而坐在他右側的小韓難得食慾不振,一口都沒吃。
「小韓,你哪兒不舒服嗎?」她關心問道。
小韓侷促不安道:「梅姊姊,明天就要見到我的新爹娘了,我好緊張……」
原來如此。符梅淺淺笑道:「放心,新爹娘一定會對你很好的,梅姊姊向你保證。對了,明天新爹娘來接你時,別忘了要好好謝謝翠主子。」
「嗯!」小韓安心多了,食慾也來了,一口吃小籠包,一口吃粥。
符梅見狀,也放下心的夾菜吃起粥來,一口口的,吃得秀氣,慢條斯理。
她口中的翠主子,就是收留這些孩子的婦人,名叫方翠,原是家財萬貫的商人之妻,還有個聰明的兒子,人生可說是很圓滿,但在三年前,方翠的丈夫和兒子相繼因病過世,她化悲傷為力量,發願行善,為窮人設義倉、學堂,還收留了舉目無親的孤兒,幫他們找養父母。
而她,也是被翠主子收留的,四年前的那場家變中,要不是有翠主子,她早不在人間了……
符梅回想起四年前的那一夜,仍是心驚不已,她真恨不得那只是場惡夢,但那卻是如此清晰可怕的存在。
那一夜,有一群蒙面黑衣人闖入她家,殺了她爹娘和她家好多僕人、侍衛,血流成河,她和她兩個妹妹被婢女、侍衛帶著逃跑,為了活下去,她們決定分開逃走,還約定好總有一天要相見,可是她很快就被追上,所有保護她的人都死了,她也被刺了一刀。
這時,翠主子和她的一干護院經過那裡,從殺手手中救出重傷的她,在養傷期間,她從翠主子口中聽到家中共死了七十八個人,傷心得每天流淚痛哭。
她想去報官,痛訴她的喪親之痛,要官府抓住那幫殺人兇手,但翠主子告訴她,這樁案子有異,若真兇和官府勾結,她露面恐會引來殺身之禍,要她忍下,翠主子還說她丈夫生前人脈廣,有一些門路可以幫她調查命案,找到她失散的兩個妹妹。
她們一定還活著。符梅抱著這僅存的希望忍耐著。
但一個月後,她崩潰了,翠主子說,負責掩埋遺體的人說,有兩具長相特徵和她妹妹相仿的屍首。
她恨不得千刀萬剮害她家破人亡的真兇,而那個真兇,經由翠主子派人調查,竟是當今十一王爺上官凜。
上官凜在東聖國是個神秘人物,傳聞他冷血乖戾,狂妄跋扈,視道德於無物,難怪這案子始終查不出眉目,原來是朝廷有意包庇皇親國戚。
是皇親貴胄就能殺人嗎?就能夠不受到律法制裁嗎?
符梅不可能就這麼認了,也絕不能讓殺了她一家的兇手逍遙法外。
她原本單純善良的性子被仇恨掩覆住,她的爹娘和妹妹們死了,她所認識關心的每一個人都死了,雀兒也為了保護她而死,她失去了所有幸福快樂的一切,要她如何再像以前那樣單純又無憂無慮的活著?
她想報仇,也只能為報仇而活著,她想向兇手問個明白,為什麼要毀了她幸福的家?
但聽聞上官凜隱居多年,神龍見首不見尾,據說還有一身精湛的武功,要找到而且殺了他,並沒那麼容易。
她只能等待。她的身子骨弱無法習武,那麼,她就學媚術,利用女人天生的本錢魅惑他,在他為她神魂顛倒時一刀捅進他的心。
這兒是不缺婢女,但她仍堅持每天幫忙洗衣、煮飯,好為翠主子盡一點心力,同時也是在磨練她的心志,愈苦,她就愈要忍住,她等待蟄伏的每一天,都是為了報仇……
「梅兒,過來一下!」
在符梅沉溺於仇恨時,方翠的婢女桂喜在廚房外朝她揮手,她回過神,離開位子走去。
桂喜領著她到方翠的寢房,方翠揮手屏退眾人,而後向前握住符梅的手道:「梅兒,好消息,有十一王爺的下落了!」
符梅情緒激動,顫聲道:「真的嗎?真的找到他了?」
這四年來,她等的就是這一天,而現在終於等到了!
「十一王爺現在人正在京城裡,我派了人監視著。梅兒,你真的決定這麼做?不後悔嗎?」方翠擔憂道。
「我已經一無所有了,不殺了那個人,要我怎麼活得下去?」她望向方翠道,外表柔弱的她,內心的意志無比強大,眼神十分堅定。
「好吧,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就成全你。」方翠打開放在桌上的盒子,取起裡頭的玉鐲,教她如何打開,然後指著裡頭黑色、紅色和白色丹藥,一一解說用途。
「你不會武,只能使毒了。黑色丹藥融於水中後無色無味,喝下便會七孔流血而死;紅色丹藥叫做銷魂丹,是失傳已久,含有春藥成分的劇毒,只要你吃下去,在十日內與人交歡,就會把身上的毒傳給那個人,使其心臟絞痛而死;反之,你若沒在十日內將毒傳給那個人,你就會死,得吃下這顆白色丹藥解毒……」
符梅神情凝重,為了報仇,翠主子雖然幫她找了青樓姑娘,教她勾引男人的手段,可她也有尊嚴,她不能容忍自己的清白被那個冷血無情的男人強佔去,不能接受這種恥辱……
不到最後一刻,她絕不獻出身子!
東聖國最熱鬧、富庶之地莫過於天子腳下的京城,京城裡有條長安大街,商舖林立,攤販遍佈,什麼好吃、好玩、稀奇古怪的東西應有盡有,人潮不斷,叫賣聲不停。
其中有家客棧高朋滿座,裡頭的人正扯開喉嚨,高聲談著八卦趣事。
「前陣子,有個叫洪得天的商人因賣假貨給朝廷官員,被打入大牢,有趣的是,查這案子的丞相公孫濬在案子辦完後,竟跟洪得天的小妾成親了!」
「真的假的,堂堂丞相竟迎娶犯人的小妾?」有人不知道這件事,不敢相信地嚷嚷。
「真的,那小妾就是繁花樓的蘭薇花魁……」
「天啊,還是個花娘!他們身份差那麼多,怎麼可能……」
「是真的成親了,由皇上賜婚,以正妻之名入公孫家門,不過婚事多波折,第一次婚禮上蘭薇花魁被人擄走,公孫丞相救她回來後,第二次才順利成了親。我家那婆子常把這件事掛在嘴上,說公孫丞相不在乎蘭薇花魁是花娘,堅持迎娶她為妻,還勇敢的從惡徒手上救出她,是世間少有的真愛……」
討論的聲音之大,都傳遍四周了。
其中有一桌坐著兩個男人,左側的是個年約三十,相貌俊美,氣質冷肅的男人,對面的人則是一副小廝打扮,年約二十出頭,看上去活潑好動,聽到八卦,忍不住開口道:「京城還是那麼熱鬧啊,什麼事都有人傳,還有風花雪月的愛情故事可聽,王爺你說是不是?」
上官凜停下筷子,眉一挑,「你那麼喜歡京城,這次就待著別走。」
阿福心一驚,「京城算什麼,我才不屑待,我要跟著王爺回去,一輩子伺候王爺!」
上官凜斜睨了他一眼,沒說什麼,拿起酒壼想倒,卻是空了。
阿福機靈,高喊道:「小二,再來一壼酒!」接著朝上官凜露出討好的笑容,「王爺,多喝一點。」
「那你們知不知道,在婚禮上擄走蘭薇花魁的是誰?」突然有人加入了方纔的話題,聲音拔高,周圍的人很難不聽見。
「誰呀?」
「我有個表哥在宮裡當差,知道一些內幕,他說,是個邪門的江湖術士擄走蘭薇花魁,還是公孫丞相找來道士,與那個江湖術士鬥法才救回蘭薇花魁,可惜最後讓那人抱傷逃了,那個江湖術士跟洪得天也有關係,據說是受到他的唆使才會犯罪……而且我還聽說,那個江湖術士的眼睛是紅色的,會使可怕的妖法……」
最後一句話是壓低聲音說的,卻被大聲宣揚開來。
「什麼,紅色的眼那是妖怪嗎?」
阿福聽得臉色古怪,覷著自家王爺,在發現有個店小二拿著酒壼杵在桌旁不動時,揮揮手道:「酒放著就好,下去吧……」
店小二沒有照做,只見他臉色發白,顫抖的盯著上官凜,口中喃喃自語,「跟受通緝的那個江湖術士長得一模一樣,也是紅色的眼……不、不是紅色的……」
阿福倒抽了口氣,怒拍桌子,「你說什麼!」
店小二被阿福嚇得鬆開了手上的酒壼,鏘的一聲,酒壼砸碎在地,登時客棧裡的喧譁聲都停下了,每個人都盯著他們瞧。
「吵死了。」
上官凜冷冷開口,自座位上站起,往客棧門口走去。
「王……」才喊了一個字,想起王爺不喜歡受到矚目,阿福改口道:「公子,你要走了?等等我呀!」他追了上去,跑到一半才想起還沒付帳,回頭扔了一錠銀子在桌上。
出了客棧,上官凜不吭聲,阿福以為他是在氣方纔的事,為主子打抱不平,「真是太過分了,那個店小二看到王爺竟嚇成那樣子,王爺又不是那個為非作歹的江湖術士,王爺也沒有紅色的眼,他抖什麼抖,我們走了也好,那家店的待客之道真差……」
上官凜猝不及防的停下步子,跟在後頭的阿福差點撞上,疑惑地往前一探,原來有個老者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在路邊行乞。
「小的和孫兒孫女已經有兩天沒吃了,小的是無所謂,可是孫兒孫女不能挨餓,請大爺好心賞一點飯錢……」
阿福見那個老乞丐衣衫襤褸,兩個孩子也瘦骨嶙峋,鼻酸道:「真可憐啊,我拿點銀子給你,帶你孫兒去吃點好吃的吧……」
他還沒掏出錢來,就見自家主子取下掛在腰間的玉墜子,扔入那乞丐的破碗裡。
「明明是富裕安樂的盛世,居然還有窮人存在,我就當作幫皇兄做好事吧。」上官凜冷冷哼道,往前跨過。
老乞丐看出那個玉墜子價值不菲,欣喜得直磕頭,「謝大爺,小的無以為報,來世一定為大爺你做牛做馬……」
阿福趕緊追上,十分不明白的追問道:「王爺,那個玉墜子很珍貴,你怎能說賞就賞,要銀子的話,我錢袋裡還有呀!」王爺是氣到瘋了,隨便砸錢嗎?
「不過是身外之物,有什麼好在意的。」上官凜的語氣聽來滿不在乎,走到一半,看到前面聚滿了人潮,還有吵死人的叫賣聲,臉色難看起來。
見主子心情不好,阿福安撫道:「王爺,方纔的事你就別生氣了……」
「京城人太多,太吵了,想安靜用膳都有一堆人吱吱喳喳,走在街上也人擠人,早知道就不來了。」
「欸?」阿福一驚,原來王爺氣的不是被店小二當成通緝犯,而是京城太吵了?
「今天就回朦月島吧!」上官凜攏著俊眉道。
他十八歲那年離宮,和一干屬下以及教他武功的師父到一座叫朦月島的小島定居,多年來,除了皇宮裡的大事和皇兄私下的召見外,他幾乎都待在島上,過著清幽、與世隔絕的隱居生活,一、兩年才回京一趟。
「欸?」阿福又一驚,嚷嚷道:「王爺,今天回去太趕了,阿江他們去買布料,說要為王爺做幾套衣服,阿山去買米,阿龍去買肉,還要幫島上的人買一些需要的東西,最快也要明天午時才能離開,要不王爺先到延嶺山候著,那兒很清靜,王爺也喜歡,等我們明天打點好,再去接王爺……」
上官凜沒細聽阿福說的話,他像是發現了什麼,往前快步走去,阿福見狀雖不明所以,但也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隨著主子踏入一條巷子內。
「出來吧!」上官凜停下腳步,一出聲,頓時有好幾個人從屋簷跳下。
「皇上有請十一王爺進宮。」為首的人跪下行禮,後頭的人也跟著跪下。
他認出這人是當今皇上的帶刀侍衛長陳淵,扯起冷笑道:「找本王有什麼事?」
陳淵恭敬回道:「王爺該在一個時辰前進宮的,皇上正等著你。」
上官凜冷冷地望向他,冷斥道:「大膽!你這是來捉拿本王的嗎?」
他能在朦月島上過著自由自在的隱居生活,是那個大他兩歲,當年還是太子的兄長幫忙,讓他能不受父皇過問和任何阻力的離開皇宮。
他不明白皇后所出,向來跟他沒有交集的皇兄為何要幫他,大概是憐憫他吧,皇兄的心腸一向是兄弟中最仁慈的。
當然,是有條件的,皇兄不准他人間蒸發,要他定時送信報平安,每一、兩年還要秘密進宮面聖,只要他做得到,他就不干涉他一個堂堂王爺在什麼荒僻的地方隱居,過著什麼樣放逐的日子。
十多年了,他們雙方一直保持這個默契。
直到他這趟上京城,竟聽聞皇上有意留住他的消息,所以臨時決定不進宮,沒想到皇上動作這麼快,馬上派人來抓他了。
「卑職豈敢,卑職只是奉旨請王爺進宮,十二王爺有造反意圖,至今都抓不到人,皇上需要王爺助一臂之力。」
「真的是用請的嗎?不是畫了本王的畫像,把本王當成朝廷要犯通緝嗎?」上官凜尖酸諷刺道。
陳淵聽了,臉色微恐的澄清,「王爺誤會了,那是十二王爺的畫像,皇上本是想暗中捉拿十二王爺,可下面的人太早將畫像貼出去,可能是沒撕乾淨,才會被百姓看到,將畫裡的人看作是王爺,請王爺見諒。」他低著頭,恭敬的懇求道:「請王爺進宮。」
上官凜瞪著他垂下的腦袋,冷哼道:「就算本王是十二王爺的同母哥哥,也不知道他人在哪裡,本王已經許久沒見到他了。」
「就算如此,王爺還是能幫上皇上的忙……」
「十二王爺想造反,與我何干?」他抬高下巴,目光冷冽。
陳淵臉色一變,「看來,王爺是打算抗旨了,卑職只有得罪王爺了。」
說完,他站起身,朝背後帶領的一群宮中侍衛做出手勢,頓時,所有人拔出劍,團團圍住上官凜。
「本王想走就走,你們擋得了嗎?」上官凜冷戾一笑,一出手,招招狠厲,很快的,一個個想攔住他去路的侍衛都被打倒在地。
「走!」他拉起不會武功、早嚇得縮到牆邊的阿福往屋頂上一躍,從容離開。
一旁的陳淵想追,但又畏於上官凜的實力,只得先回宮稟告皇上。
太陽西下,湖畔邊停著一艘大船。
船上擺滿了從市集裡買來的食糧物品,阿福和幾個人正忙著將其搬入船艙內。
上官凜站在船頭,遙望著幾尺前的樹林,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樹林裡有騷動,是皇兄的人嗎?
這時,一隻兔子跳出草叢,映入他眼裡,讓他馬上打消這猜測。
也是,他打傷了那群人,雖不到重傷的地步,但一時半刻也追不上來,不過為免夜長夢多,他還是決定在今晚離開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