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風評大概只是專櫃小姐眼光獨到,懂得挑選有購買能力的消費者來細心服務,像她一副窮酸樣,或許在她們眼中和乞丐沒兩樣。
眼神對上一臉高傲的況妙華,春多璦忽然覺得可悲又可笑。
方才劉心妮傲慢的對她,現在她居然就用劉心妮那一套,加諸在她的女兒身上。
其實,當母親從試衣間出來、一開口說話,她就後悔了,後悔她自己來了這一趟……不,也許這樣反倒好,讓她及早認清當年拋棄她的女人真面目是什麼。
從小到現在,她的心從未像此刻這般堅硬如鐵,專櫃小姐的嘲諷或許會令她深感自卑黯然離去,但連另一個女人、她的生母都同樣鄙視她,情況就不同了。
若她還小,可能會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著奔回奶奶懷裡,可如今她長大了,心不再如玻璃般脆弱,刻薄的冷言譏諷只會令她光火。她知道自己必須比平日堅強數十倍,才能抵擋生母無情殘酷的言語攻擊。
這個時候,她突然好希望少仁陪在她身邊,有他在,她至少可以躲在他懷裡,不用裝堅強,更不用單獨面對眼前這醜陋的情景。
也許意識到自己的堅強撐不了太久,她下意識地轉身想走,什麼話都別說,就當這是一場惡夢,她沒來這一趟。
「你怎麼會這樣就放她走?你應該等我檢查包包、確認沒有丟掉任何東西後才放人的!」逮著機會,況妙華頤指氣使,狠狠的再修理眼高於頂的專櫃小姐一頓。
當然,她看眼前這個窮酸樣的女子也極不順眼。
礙於帶況妙華來的劉心妮是VIP,櫃檯小姐縱使不情願,仍是恭敬領命。雖然方才劉心妮已擺明不讓這位太太購物,但她畢竟是劉家帶來的客人,還是得尊重一下。
而另一位不知來幹麼的小姐,就無須對她客氣了。
「那位小姐,麻煩你等一下。」專櫃小姐喚住正要「偷跑」的春多璦。
春多璦頓住腳步回頭,看見況妙華正仔細檢查名牌包,她冷眼瞪向對方,負氣的道︰「不用檢查了,你直接報警來抓我,我偷了你皮包內的十條金項鏈、一百萬美金,還有不知價值是多少的珠寶!很抱歉,像我這種一出生就被親生母親拋棄的人,從小到大都只穿奶奶買給我的廉價運動服,久了,連眼光都變得廉價,那一堆珠寶在我看來,和路邊攤賣的廉價仿冒品沒什麼兩樣!」
她咄咄逼人的氣勢,令兩人傻眼愣住,她說出的偷竊「清單」,光聽也知道是反諷之語。誰沒事逛街買衣服,會帶十條金項鏈、一百萬美金,還有和廉價仿冒品沒兩樣的珠寶?
專櫃小姐回神,暗地偷笑。身旁這位一看就是假貴婦太太的包包裡,前兩樣是不可能有,最後一樣——廉價仿冒品珠寶,說不定還真有。
「你……」檢查完包包,確定裡頭東西沒遺失,自知理虧的況妙華卻也不打算道歉,她別過臉,只當沒這一回事。
「為什麼不報警抓我?我還可以告訴你我的名字……」春多璦咬著唇,不讓她窺見自己氣得唇角隱隱抖動的模樣。
「誰想知道你叫什麼名字?」況妙華鄙夷地睨她一眼,「別以為來這招,我就會拿錢打發你走,你……」話說到一半,見劉心妮手提精品手錶購物袋,挽著父親的手踅回來,她心中的怒火瞬間轉移到劉心妮身上,只是礙於劉父在場,她敢怒不敢言。
劉心妮臉上帶著勝利笑容,想給況妙華來個下馬威,讓她知道只要自己這個女兒開口,再貴的精品她爸都會掏錢買,而某個外人即使想買一件小配飾,都得過她這關……
她正欲耀武揚威時,卻意外瞥見一張熟面孔——
「春多璦?你來這裡做什麼?」
聽到「春多璦」三字,況妙華心頭一震,視線從劉心妮身上轉移至方才被自己視為小偷的女孩臉上,驚訝地瞪著。
「發生什麼事?」劉父看見況妙華臉上露出異樣神色,納悶的問,繼而轉頭問女兒,「心妮,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
劉心妮冷哼一聲,不悅地道︰「她才不是我朋友,她是和少仁哥相親交往的那個人。」
劉父瞭然的點點頭。「噢,原來是少仁的朋友呀。你好,我是少仁的叔叔劉百業。」他禮貌性地和她打招呼。
「爸,你幹麼理她?」劉心妮不悅地拔高聲音嚷叫,她原就視春多璦為眼中釘,此時見春多璦穿著一身舊運動服,更是不給面子的嫌惡冷諷道︰「唉,為什麼老是有人不識相,明明沒什麼身份地位,還愛硬裝上流人來這種高級專櫃……」嘲笑的眼神掃過兩人,她一段話同時譏諷了兩個人,一石二鳥。
「心妮,不可以如此無禮!」
「爸,我是有感而發,又沒指名道姓。」鄙夷的眼神再度掃向兩人,意外春多璦沒回嘴,又察覺到她直盯著況妙華,劉心妮疑惑的問︰「你們兩個認識?」
「不,我們……不認識。」況妙華刻意露出大笑容掩飾心虛,挽著劉父的手臂語帶懊悔地解釋,「因為剛才我誤以為她是小偷,所以……她可能有點生氣。」
「呵,被一個拎著空名牌包的假貴婦當賊,春多璦你還真是倒霉。」劉心妮嘲笑完,還是滿腹疑惑,「不過你到底來做什麼?找我?可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你問少仁哥的對吧?幹麼跟蹤我?你來這裡只是自取其辱……」
「就是說嘛,既然是心妮的朋友,來這個地方找心妮至少穿得體面點,這樣才不會丟心妮的臉。」縱使心中對劉心妮恨得牙癢癢,但在疼愛女兒的劉父面前,況妙華仍放柔姿態,壓住心頭火,刻意表現出自己凡事都為劉心妮著想。
至於春多璦,怪只怪這女孩不該在這種「非常時期」出現,她只差一步就能坐上「劉太太」的寶座,這時候絕不容許春多璦這顆超大絆腳石擋住她前進上流社會的道路。
「我的事我自己管,你少在那邊假惺惺……」
就在劉心妮回嗆裝腔作勢的況妙華之際,春多璦連再多看她們一眼都不願,轉身就掉頭離去。
她沒有淚,只是頂著一張毫無血色、蒼白如紙的臉,茫然地走著。
這一切……不意外不是嗎?是她傻,隔了二十六年還指望和當初拋棄幼嬰的女人相認。
呵,劉心妮說得對,她來此只是自取其辱。
溫少仁一邊開車,一邊焦急地和劉心妮通電話。
「所以多璦真的有去找……找你?那她現在去哪裡了?」
難得他主動打手機找她,那頭的劉心妮抓住機會猛講,將半個鐘頭前遇到春多璦的情形詳細和他說了一遍,未了,還嗔問春多璦為什麼跟蹤她?
急著找人的他沒多說,只敷衍道︰「沒事,我現在有事要忙,改天再聊。」然後便結束通話。
才過半個鐘頭,他直覺多璦應該還在百貨公司內,就算已離開也走不遠,因此路口的綠燈一亮,他穩住焦急情緒,緊握方向盤,車子朝青原百貨公司的方向疾駛而去。
一個鐘頭前,他和她通電話,心妮和劉叔先後進來,他告訴她要掛電話,晚一點再打給她,等劉家人離開,他才發現自己並未結束通話。
再度撥打她的手機,卻一直沒人接,他打到道館,春奶奶告訴他,多璦不久前急急忙忙跑出去了,不知要去哪裡,當下他便直覺猜她應是透過手機,聽到劉叔說要去青原百貨,而萌生想去看生母的念頭。
他告訴春奶奶說,多璦和他有約,暫時安撫老人家,再度撥手機給多璦,沒想到又是春奶奶接起,說多璦糊塗把手機丟在房內未帶出門。
擔心她獨自去見妙華阿姨會有不可預期的意外狀況,他心繫著她,先交代完自己的工作後,立刻驅車出門,未料仍是晚了一步。
想到方才心妮告知的狀況,他心頭一揪,料想當時多璦一定很難受。
生母不認她,還為了討好劉叔和心妮說出那些傷人的話……
妙華阿姨這個人……唉,連親生女兒她都能如此無情對待,難怪他爸對妙華阿姨全然沒有好感,總是不以為然的淡笑看待劉叔的新戀情。
車子在百貨公司地下停車場停妥,溫少仁由地下美食街開始尋找。他猜多璦大概沒胃口,但這裡座位多,也許她會想找個位置坐下來一人靜一靜,只可惜繞了兩圈,沒見到她。
心妮說方纔她們在Rose專櫃,他便往上面的樓層再度尋找,可從一到三樓逐一檢查,還是沒看見她的身影,他正猶豫著要繼續上樓尋找,或是到百貨公司附近找人時,忽地靈光一閃,想她或許會走樓梯下樓,大而化之的個性更有可能會隨性就地坐在樓梯間。
念頭一起,他快步走向樓梯間,果然如他所料,穿著一身運動服的她,人就坐在樓梯上,頭垂得低低的。
「多璦……」他喚了她一聲,見她沒反應,索性坐到她的身旁,輕拍一下她的肩,「多璦。」
一抬眼,見到是他,春多璦驚訝了下,但立即又悶悶不樂,「你怎麼來了?」
「我不放心你,所以來了。」咧出一抹笑容,他伸出手臂摟上她的肩,給她更多的溫暖。
眼眶蒙上一層薄霧,她堅強忍住快決堤的淚水,對他奉送的溫暖報以大笑容。
「我可是你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你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她猜,他一定是知道了方纔的情形,才會丟下工作趕過來找她。
自己又再次因私事耽誤他的工作,她心中委實過意不去,但她現在也無法故作堅強要他回去,因為她真的好希望他陪在自己身邊。
見她笑得勉強,再大的笑容仍是掩飾不了滿腹心酸,他看了更加心疼。
暫時不提方纔那件令她傷心的事,他笑道︰「看在我特地趕過來護花的份上,可以請我去吃頓飯嗎?地下美食街有很多好吃的。」就算她再沒食慾,還是要吃,吃點食物可以讓心情不再那麼苦悶,還可提振元氣。
她知道他不是想吃,只是想陪她吃,可惜她真的吃不下。
「少仁,我想吃棒冰,我們去吃棒冰好嗎?」
今天的天氣微涼,還沒到讓人想吃冰的大熱天,不過既然她想吃,他自然樂意配合,「當然好。」
拎高啤酒罐,春多璦又哭又笑說︰「少仁,這個棒冰的口味很……很不一樣,有……有酒味。」
「多璦,把它喝完,如果你生氣就大聲吼出來。」溫少仁輕喟一聲。他知道她個性堅強,但從不知她能硬撐這麼久,即使醉了,仍不輕易將心中苦悶發洩出來。
對照前幾日,她懷疑妙華阿姨是她生母,勾起傷心回憶,窩在他懷中像孩子般哭著的情況,今日她喝得爛醉如泥,到現在卻仍一個字也沒提,硬將傷心事壓抑在心底,可見妙華阿姨在Rose專櫃假裝不認識她一事,傷她有多深。
下午,他陪她吃棒冰、陪她在公園散步,晚餐後她又吃棒冰,他問她,為何這麼喜歡吃棒冰?她只笑笑說因為棒冰好吃,她想吃很多種不同口味的棒冰。
吃完棒冰,她心情仍未好轉,他提議去看電影,看一部喜劇片,希望她能大笑忘卻煩惱,但她搖了頭,突然說她想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