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魯莽的往前走,不理會身後的叫喚,只想快點推開眼前那扇門。
當門一開,那令她迷戀的修長身影出現了,她心一喜,沒注意到腳下的門檻,就要往前一跌——
「小心!」褚千堂快一步扶住她,墨黑的眸裡閃過對她的心憐,還有更深一層的絕望。
他一心盼她醒來,想為她別上珍珠簪子,想讓她狠狠罵上一頓,直到她心裡好過為止,沒想到今天一來,竟聽到這麼令人震驚的事!
曉陽竟是珊夫人的女兒,她不是舉世無親的孤女,而是金枝玉葉的雲家表小姐!
他的天地在剎那間天崩地裂,觸目所及的光亮色彩化為見不著盡頭的漆黑,心裡的陰鬱更形成一股苦澀,直想湧出喉嚨。
老天,她竟是他高攀不上的雲家人!這要他怎麼愛她?
他不能娶她、成為她的丈夫,他該怎麼和她相守?
「對不住,我不該說你對襄兒小姐還有意,我只是在說氣話,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單曉陽渾然不知他內心的苦痛掙扎,被他扶住,她一顆心怦怦跳著望著他。
只要他肯再一次對她道歉,她就原諒他。
而且現在的她是雲家表小姐,是真的鳳凰,身份不同以往,她相信她能更有自信的待在他身邊,不再對雲襄兒的光芒自卑畏怯。
褚千堂因她的問話回過神,對上她那張充滿期待的小臉時,他刻意的閃避,視線落在她未披外衫的肩膀上。
她怎麼穿得那麼單薄?他蹙著眉,想都不想的卸下外衫,想為她披上,然而在碰觸到她肩膀的那一刻,他的手輕顫了下。
他知道她在等他開口,雲夫人勸她和他和好的話他都聽到了,相信只要自己真誠的懇求她原諒,她就會回到他身邊,但,他必須忍住這衝動。
忍著把她擁入懷裡的渴望,和與她相守一輩子的心願。
她現在是尊貴的雲家表小姐,他要謹記爹娘的訓誠,記住他下人的身份,不能愛她、碰觸她,對她有一點非分之想——
為她披上外衫後,褚千堂往後退離她一步,用拘謹有禮的眼神看著她道:「外面風大,表小姐身子還微恙,請回房吧。」
表小姐?為什麼他要叫她表小姐?
單曉陽臉上的期望不見了,換上茫然之色——她想看清他,但他的表情卻蒙上一層疏離,令她捉摸不透。
雲夫人和珊夫人在這時從單曉陽後頭走來,似乎嗅到了一點不對勁的氣氛。
雲夫人打著圓場。「哎呀,你們還沒和好嗎?千堂,跟你說件好消息,曉陽她是你珊姨失散十多年的女兒,是你帶回來的,你們的緣分可是注定好的……」
褚千堂喉嚨湧上苦味,僵硬的掀了掀唇。「我聽到了。」
雲夫人楞了下,繼續說:「今天是她們母女相認的好日子,你就哄哄曉陽,快點和她和好吧,姑娘家都是要哄的……」
褚千堂有禮的朝單曉陽和珊夫人頡首,語氣卻波瀾不興。「恭喜你們。」
單曉陽凝著不安的神色。他這句恭喜還真勉強,他是怎麼了?變得好冷淡、好疏遠,還拘謹的叫她表小姐,真讓她想像不出,他是雲夫人和她娘口中說的那個擔心她擔心得有多心急如焚的男人。
就這樣?雲夫人覺得自己在一頭熱,又忍不住硬著頭皮道:「那我去跟老爺說這好消息去,等襄兒成了親,就能籌備你們的婚禮了……」
「不,夫人,我們不成親了。」褚千堂突然迸出了這句話,語氣過分冷靜,不帶一絲情緒。
「千堂,你在說什麼啊!」雲夫人驚訝得瞠目結舌。
「千堂,是發生什麼事了嗎?」從頭到尾都不發一言的珊夫人早察覺到這對年輕人之間的異樣,凝重問道。
真正大受打擊的莫過於單曉陽了,她的不安實現了,她整個人頭暈目眩,一雙眼也紅了,泛著哀痛的淚光,可她倔強忍著,不讓豆大的淚滑下。
「為什麼不跟我成親?」為什麼不要她?
「因為我高攀不上你,表小姐。」褚千堂直接說了實話,喉裡湧起的苦澀吞沒了他,化為一雙無形的手指住他的心,讓他痛不欲生。
「什麼高攀?」單曉陽顫著唇問,他在說什麼荒謬的話?
褚千堂試圖忽略她臉上的哀戚,把話說得絕情至極,讓她不抱有希望。「我只是個總管,你貴為表小姐,我當然高攀不上你。雲家是有名的書香世家,許多人都想攀上雲家當親家,表小姐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夫婿。」
單曉陽睜著眸落淚,真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就因為她現在成了雲家的表小姐,身份變得高貴了,所以他高攀不上她?
難怪,當老爺、夫人說要收她當義女時,他擰著眉不太高興。
她真的、真的不能接受這荒謬的事實她忽地膝蓋一軟,要不是珊夫人眼明手快的扶住她,她早就癱倒在地上了。
「千堂,我跟老爺一直把你當成親生兒子,你怎麼會傻到覺得自己高攀不上啊!」雲夫人也很傷心,原來這孩子一直將他們當成外人。
「夫人,承蒙你和老爺的厚愛,但我在爹娘臨終前答應他們,這輩子要竭盡一切報答你們的恩情,絕不能做出有違下人身份、腧矩高攀之事。」褚千堂低下頭,再一次殘酷的陳述事實。「我真的要不起表小姐。」
「夠了!」單曉陽聽不下去了,她覺得自己蠢極了,迫不及待的想原諒他,和他重歸於好,結果,他竟為了這點理由就想放棄她!
當初,他也是因為高攀不上雲襄兒,才沒向雲襄兒表白心意的吧!
原來,她在他心裡的重量跟雲襄兒一樣,她並沒有比較重要。
原來,一直以來都是她愛他比較深,對他來說,她是個可以輕易捨棄的女人,他爹娘的遺言比和她在一塊還來得重要……她終於看清了他的真心。
「褚千堂你這個懦弱鬼,你就一輩子跟你爹娘的遺言在一塊吧!就算你後悔想回頭求我,我也不要你了!」她怒吼道,然後轉過身大步跑走。
「千堂,你真是死腦筋……曉陽,你可別做傻事啊!」雲夫人笨拙的追過去。
珊夫人身為單曉陽的娘親,該是最氣褚千堂負心的人,但她卻看出他心裡並不比女兒好受,只能苦勸他道:「千堂,恩情是死的,人是活的,你這聰明的孩子怎麼會想不通呢?我以為你能帶給曉陽幸福,是我看錯你了嗎?」說完,她長長一歎,追女兒去。
褚千堂佇立在原地良久,臉上表露出從未有的頹喪。再一次,他沒有伸出手捉住那個他喜歡的姑娘,讓她從他身邊跑遠了。
這次,是他自己放手的,真的沒有任何挽救的餘地了。
他托住額,眸底似泛著水光。
一個月後
雲陽書鋪開張第十天,寬闊的空間是一般書鋪的兩倍,書量很齊全,往右走有茶室的隔間,一張張槽木桌椅擺放整齊,房裡有淡淡的茶香和糕點的甜味,讓人很想在這兒享受書香、茶香的熏陶。
「哇,沒見過這種書鋪,真有意思!」
「我真是開了眼界!一邊看書一邊品茶,多懼意啊!」
來的客人多半都是穿著體面的富裕人家,他們除了貪求新鮮外,還想來看看這個據說是雲家表小姐的年輕女老闆。
雲家有個貌美又有才情的雲襄兒是眾所皆知的,至於長年住在南方,最近才回到京城的表小姐可就沒人聽過了,帶點神秘感,加上一個女流之輩竟開起書鋪當老闆,更為她添了分神奇性,令人想一探究竟。
但知道她和雲襄兒長得像的人並不多,畢竟大名鼎鼎的雲家才女,可不是任何人都能見到的。
「你就是雲家表小姐?」有個客人雙眼發直的盯著她道。
「我是這兒的老闆,請叫我曉陽。」單曉陽,不,跟著娘親姓的蔚曉陽笑容可掬道,並不愛表小姐這頭銜落在她頭上,只想低調的做好工作,無奈雲家公開她的身份後,這個加在她身上的光環總是避免不了。
「曉陽老闆,妳真美!」他沒見過雲家才女,但據說是個氣質高雅的姑娘,讓人只能遠觀、不敢褻玩,眼前這姑娘看起來就平易近人多了,標緻清麗又帶有朝氣。
「請問這兒除了可以品茶外,有沒有像你這麼美的姑娘作陪啊?」客人一時起了輕薄心,一雙手朝她細緻的小手伸來,想揩揩油。
蔚曉陽毫不留情的用記帳的冊子打下去,客人痛得伸回手,她又無害的笑道:「當然有了。小紅,你過來,陪這位叔叔聊天。」
「這、我、我……」他幹麼要個小丫頭陪聊天?他想伸手拉住她,又膽小的收了回去。不行,那本書打在他手背上真痛……
「大叔想喝點什麼?我們有最上等的西湖龍井、解暑的冰鎮梅子茶……」小紅頗有乃姊之風的推薦店裡最昂貴的茶飲,想狠狠敲這富客人銀子。
蔚曉陽放心的把客人交給小紅後,竟看到小軍和小山在店裡追逐著,差點撞到客人,她充滿權威的雙手技腰道:「你們給我安分點!去門口站著,看到客人進來要說歡迎,聽到了沒!」
「是!」兩個小鬼頭趕緊到門口站著。
「真乖、真可愛……」
這時候,蔚曉陽看到有客人拍了拍小蓮的頭,還給了她糖,不由勾起微笑。
小蓮是個安靜內向的孩子,她並不指望小蓮能幫上什麼,但穿著討喜的紅袍、綁著兩條辮子的她模樣可愛,也招來了喜歡孩子的客人。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又流口水了……」櫃檯旁的珊夫人抱著龍兒,她真沒想到她除了和女兒相認外,還多了五個小蘿蔔頭喊她娘,其中一個還要餵奶、幫他把屎把尿,真折騰她這把老骨頭。
「娘,龍兒我來抱好了!」蔚曉陽快步走來,龍兒越來越重了,娘抱久了也會手酸,她那雙手可是用來替病人把脈的。
「你是老闆,抱什麼孩子!客人要結帳了,快去!」
蔚曉陽被催得只能回到櫃檯,拿著算盤算錢。如今她算盤打得可熟了,又快又好。「這位客人,您來好幾回了,我給您算便宜些……」
年輕客人遞上銀兩,收了找來的碎銀,卻遲遲不從櫃檯離去,令蔚曉陽掛在頰上的微笑都僵了,進一步問道:「請問還有事嗎?」
「蔚老闆,我想訂書。」終於,他溫吞的開口了,斯文的臉龐微紅,明顯是個性情靦腆敦厚之人,對她的好感笨拙地流露在外。
可惜蔚曉陽滿腦子都是賺錢,一聽到客人要訂書,取出訂書的冊子記下都來不及了,哪會發現對方喜歡她。「那麼先收個訂金好了」
收下錢,再找錢,她再度給予有禮的微笑。「謝謝光臨!」
年輕客人欲言又止,最後抱著書,喪氣地朝書鋪大門走去。
蔚曉陽從後頭追來,拿了本小冊子,喚住他。「客官,這個給你試讀,下個月書就出了,喜歡的話再跟我訂!」
年輕客人見她追來,掩飾不了欣喜之情,頻頻感謝,蔚曉陽單純的覺得這客人不錯,跟他多聊了幾句,直到見有客人等著結帳,才回到櫃檯忙。
被褚千堂棄離後,娘親帶她離開雲家大宅,說要為她做任何事,並資助她開書鋪的夢想。她本不想花娘親多年來橫下的心血錢,但娘親堅持,加上她必須從痛苦中爬出、快點振作起來,也就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