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夜晚,春寒料峭,即使已身在馬車內,謝小藍想到剛剛發生的事仍忍不住微微顫抖。
萬昀泰立即將放置在車內的一件輕裘遞給她,她順從的接過,將它披在身上,身子暖了,心裡更是溫暖,「謝謝你替我解危。」
「也不算,我剛剛是說真的,你得在山莊住上一陣子,釀出我要的醇酒。有任何需要購置的東西,你就直接說,自然會有人按你的需求買回來。」
她一怔,「可是我沒有答應,也不知道能不能……」
「你的家人會答應。」他打斷了她的話,要她別再多想。
她無言的苦笑,因為他說的是真的。
「我累了。」他闔土了眼眸。
意思就是要她別再囉唆就是,這男人很霸道、很強勢,但其實也很溫柔,即便她冷漠以對,他仍不放心的跟過來幫她,這樣,她還怎麼跟他保持距離?
「啊!」她突然叫了一聲。
他倏地睜開眼睛,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低呼驚擾到。
她尷尬的道:「現在就上山莊,我沒有換洗衣物。」
「這不是問題。」他冷冷的瞪她一眼。
「喔。」她悶!可的看著他再次闔上眼眸,也只能看向窗外。她不?懂,怎麼現在換成他冷漠以對了?
萬昀泰並不是在小憩,而是被突然意識到的事給嚇到——在看到謝文欽要掌捆她時,他完全失控了,那是多麼強烈的怒火!
曾幾何時?她成了他的責任?!他竟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可笑的是,她並不是他的誰!
馬車內一片靜默,外頭也只聽得到馬蹄聲及夜蟲偶爾群起卿卿的唱鳴聲。不一會兒,馬車駛入富麗堂皇的山莊,萬昀泰立即喚來何總管安排謝小藍的食宿。
「歡迎、歡迎!」何總管覺得主子的行動力可真強。
「呢,謝謝。」謝小藍有些錯愕,怎麼何總管見到自己會這麼開心啊?
看到何總管這樣一個內斂的老管家笑得眼兒彎彎、嘴兒彎彎的,萬昀泰不得不提醒他,「謝姑娘只是來釀酒。」
「是、是,就是來釀酒的!」他仍是呵呵的笑著,沒有掩飾心裡的愉快。
謝小藍只能尷尬的跟著笑。她這才想到,不曉得韓林知道她要來這裡小住後,會不會也跟何總管一樣開心?
「爹、爹,我終於練成了!」
此時,廳堂外突然快跑進來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男孩,他滿身大汗卻笑容滿面,但右臉頰像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劃過,有一條未乾的血痕。
何成康口中喊的「爹」就是何總管,但他沒料到二爺也在,還有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姑娘,他急急的行禮,「二爺好,還有……」他困惑的看著那位姑娘。
「她是謝姑娘,會在山莊小住一陣子。」
何總管說完,先是跟二爺道歉行禮,再將兒子拉到一旁,低聲訓誡,「你這哪叫練成?都打到自己了,何況,我剛剛不是交代過,我不在練功房,你絕不可以自己練九節鞭!」
「我知道,可我練很久,就只中一鞭!豈不厲害!」何成康還是好興奮。
謝小藍看著這對父子低聲交談,兩人的側臉幾乎如出一轍,看來感情也極好,這晝面不禁讓她想到萬昀泰跟韓林……
能成為他們的妻子跟娘親,也會很幸福吧糟糕,她在想什麼?她不該亂想的!
她的心跳加快,卻忍不住將目光偷偷的轉移到萬昀泰的臉上,出乎意料的,他那張俊臉微微泛白,一雙帶著驚懼的黑眸則直勾勺的定視在何總管兒子的臉上。她來回再看,也不對,他竟是瞪著那孩子臉上的鞭傷!
那道鞭傷有問題嗎?一看就是小傷,一點也不深,有必要這麼擔憂口馬?
此時,何成康突然伸手拭去頰上的血痕,但不知是否力道太大,反而讓就要乾涸的傷口又流出血來。
突然,她身旁的男人倒抽一口涼氣,她一嚼,直覺的抬頭看向他,竟見他的臉色更加蒼白。
許是察覺到她困感的日光,萬均泰頓時神情王變,冷冰冰的問:「怎麼了?」她愣了愣,又搖搖頭。可能嗎?她心裡竟冒出一個很荒謬的想法,眼前這個散發著危險氣息的萬二爺,其實很怕血?!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他的口氣有些僵硬。
她還是搖頭,卻仍無法管好自己的眼睛,盯著他思索著。
他是練武之人、是一個陽剛味濃厚的男人、是一城之主……卻怕血?不可能吧!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
「抱歉,二爺,我馬上帶謝姑娘到房間去。」何總管訓兒子訓到差點忘了主子的交代,連忙走上前拱手,又向謝小藍致歉。
「你跟何總管去吧。」萬昀泰看著她道。
謝小藍點點頭,跟著何總管父子一起步出廳堂。
直到看不見他們的身影後,萬昀泰才暗暗的吁了一口好長好長的氣,想讓心中那反胃感消散。
一個堂堂城主竟然怕看到血!這個難以啟齒的隱疾,他是絕對不能讓謝小藍知道,要不,不僅男性尊嚴盡失,要當個頂天立地的萬二爺怕是也當不了了!
有錢能使鬼推麼,謝家人一見到玄武山莊送去的百兩黃金,雙眸立即閃閃發光,謝大夫人選難得的要丫頭去幫謝小藍收拾包袱,讓玄武山莊的下人拿回山莊去。
只是,她來山莊小住,卻引起萬昀泰爹娘的注意。
尤其是莊妤如,當日就直搗兒子的寢房,劈頭就問:「謝氏酒坊不就在城裡,來回不過是一個多時辰,有需要讓人住進山莊嗎?」
「給我配方的傅家兄弟說了,香雪露是很嬌貴的酒,程序繁雜,最好找人上山釀製,」萬昀泰直視著母親解釋,「更何況,他們僅有一個要求,就是不希望釀酒配方外傳,所以讓謝姑娘住進山莊,是最妥當的安排。」
這話看似說得理直氣壯,實際上卻有些心虛,因為除了這些理由外,他不願讓謝小藍再待在那個家備受欺侮,才是最主要的私心。
「聽到沒有?愛妻,兒子對謝姑娘沒心思,說真的,要有心,我還開心呢。」萬長富笑道。
才怪!她瞪了丈夫一眼,她對謝小藍的印象差極了,不過,既然只是來釀酒的,那就算了。
「我說那些我帶回來的畫軸……」
「早先,何總管說來了一批南方送來的漆器及玉雕品,就放在議事廳,稍晚,就會分送到城中的商店販售,」萬晌泰很快的岔開話題,「娘要不要跟我去看看?有喜歡的可以先拿。」他知道他娘的喜好。
聞言,莊妤如果然眼睛一亮,「那當然好!」但隨即又想到心裡的急事,「可是那些畫軸……」
「好了,我們先去挑東西吧,晚點,兒子還有好多事要做呢。」知子莫若父,萬長富摟著愛妻就往屋外走。
萬昀泰鬆了口氣,跟著走去議事廳。
這次來的貨不少,多為飾品、配件、畫作,紅雕漆炭玉、螺細屏風、鏤空雕花等,一件件做功精細。莊妤如在丈夫的催促討好下,選了好幾件首飾,開開心心的離去,完全忘了畫軸的事。
萬均泰隨即吩咐夥計將物品分類。城裡萬家商舖的貨都由山莊進退貨,是為了能控管品質,也方便統一管埋,因為每家商舖的地點、屬性都會影響商品的種類跟價格,所以都由他考量後再分配。
在一旁忙做記錄的何總管,眼尖的看到主子留下一支玉釵,對這玉釵未來的主人,他心知肚明。
他主動說道:「謝姑娘很早就醒了,二爺交代給我的釀酒配方,我己經交給她,她說看起來很複雜,但一看就知道能釀出稀世好酒。」
「我有問起她嗎?」萬昀泰覺得臉上有點發熱。
何總管不好調侃,只露出微笑,便說要去發落後續送貨的事。他一回身,就看到謝小藍從前方迴廊正往這裡走來,「說人人到,我先走了。」
何總管先行離開,萬昀泰忍不住看著朝這裡走來的佳人,她身上是一套樸素的舊衣裙,顯然己經換下之前給她替換的山莊丫鬃的衣裙。
認真來看,她的衣服竟比莊裡的奴僕還要陳舊,這謝家人對她可還真是過分!
他臉露微慍,但在看向她時,眼神變得溫柔與不捨。
「乾娘要在這裡住下了,真好,真的好好喔!」韓林蹦蹦跳跳的跟在謝小藍身邊,笑得好不開心。
「可是我是來工作的,大部分時間你還是得自己玩,知道嗎?」
「知道了……哎呀呀,我未來的爹看著你就笑了耶!」
「別胡說。」
韓林說得沒錯,她一抬頭,就見到萬昀泰正站在議事廳前,眉眼帶笑的看著她,且不僅是笑著,連眼神都非常溫柔,讓她的心不禁漏跳了一拍,接著坪坪狂跳。
「我去玩了,你們要相親相愛握!」韓林開心的在她眼前消失。
她粉臉漲紅,「什麼相親相愛,我……」
「相親相愛?」萬昀泰不解的問。
呢,怎麼她已經走到他面前了?!她臉上的配紅加深,「沒、沒事。」
她那雙頰泛紅的樣子,讓他不禁看了入迷。
被人盯著,謝小藍極度不自在,連忙越過他,急著跳開被他溫柔凝睞的氛圍。
走進議事廳,她看著一室珍寶美器不禁讚歎,連她這門外漢都看得出來,這裡的每一件珍寶部雕功精美、價值不菲。
「我聽說玉器代表財富、權力跟身份,果真其來有自,這些美麗的東西,看起來就是價值不菲。」她可能一輩子都不可能擁有這樣美麗的東西吧。
看她雙眼發亮,他抿了抿唇,又頓了一會,才將自己私下收起的一支翡翠玉雕釵子遞給她,「給你。」
她先是一怔,接著急急搖頭,「不行,這太貴重了。」
「讓你收就收,我娘說過,一個姑娘家連件飾品都沒有,看起來就是不稱頭。」頭一回,除了怕血之外,萬昀泰發現自己竟然也有膽小的時候,送禮送得這麼不大方,還得將自個兒的娘拖下水。
「我不太在乎別人的眼光,沒關係的。」她還是不敢收。
她怎麼這麼麻煩!他耐著性子又道:「你這段日子都住在這裡,我不想讓人覺得我對莊裡的人不好,不想讓城裡的人說閒話。」重點是,他不想把禮物收回來,他一個男人戴玉釵能看嗎!
「這個……」她看得出來他的雙眸開始冒出火花了。
可惡!他頭一回送姑娘東西,她應該要乾脆一點的,千麼扭扭捏捏?搞得他整個人愈來愈覺得熱,不知是羞還是怒……不,肯定是怒氣比較多!
他打斷她的話,「你整個人看起來這麼乏善可陳、這麼窮酸,還不戴個飾品在身上妝點能看嗎?你真的……」
「知道了!知道了!」她被他那沒禮貌的字眼給惹火了,沒好氣的接過玉釵,率性的就往發上一插,「從現在開始,你就跟我頭上這支玉釵說話好了,免得傷了你的富貴眼!」
瞧她說得氣呼呼的,他卻突然好想笑,而且……她戴起來真的很美!
「我跟你說,等酒釀好了,我就還給你!」可惡!送人就送人,說話那麼誠實做啥?她早就知道自己沒有一副好皮相,不像姐姐那麼美艷豐滿,個兒小、臉蛋小、胸脯小,唯一稱得上大的就是她的一雙大腳。
「隨便你。」反正到時候她要還,他別收就好。
隨便她?那幹麼還逼她戴啊,莫名其妙!
深吸了幾日氣,她才說:「我來其實是要告訴二爺,晚點我得下山買材料,還請二爺幫忙派車。」她說得咬牙切齒,也不待他回應的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