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需要一些時間去整理心緒,她的矛盾掙扎他都明白,因為他便是這些心緒的罪魁禍首……
他只能等待、再等待,等她明白他真的已經改變,等她明白什麼才是值得珍惜的東西後,他們才有未來……
有些感覺愈來愈清楚後,傅沐芸開始會逃避薛東堯的目光,再不成,就是刻意錯開與他進出茶鋪的時間。
她有時會失神,有時會突然長吁短歎,常常一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樣子,這些種種薛東堯都看在眼底,但他沒說什麼,而是以最大的包容心相對。
但有些心緒打了結後,就愈打愈多,怎麼也解不開,煩躁加倍。
傅沐芸覺得悶,便跟溫鈞說想出去走走。
「去哪兒走走?」
「沒想到。」
「城西的楓橋鎮上有座寒山寺,那裡很清幽,我叫小廝駕車送你去。」
「不用了,我就在外面街頭走走、透透氣就好。」
他皺眉,「丫頭別自尋煩惱,晚一點爺就回來了。」他也看出她最近很消沉,卻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我知道了。」
她勉強的朝老總管微微一笑,即走出薛家茶場,沿著街道下意識的往人少的地方走,她需要安靜啊。
她今天沒到茶鋪去,不知道是不是一連數日太悶,一早醒來就覺得全身無力,薛東堯見她臉色太差,便要她留在家裡休息,他去巡視就好。
可是一個人沒事做的時候,反而更會胡思亂想……
她現在可以過得這麼好,全是仇人所賜,麻煩的是,她不恨仇人了,還愈來愈依戀,雖然不看他,可是眼楮一閉,腦海中都是他。
他對她種種的好,她都知道,她又不冷血,再這麼相處下去,她這一顆心哪還留得住?唉!
像是在呼應傅沐芸烏雲滿佈的心情,沒多久,天空便下起了毛毛細雨。
她心不在焉的走著,竟走到一處偏僻的林子。
抬頭看著濛濛細雨,腦海中想起的卻是她跟他在蘇州的第一次見面——她迎向的是晴朗刺眼的暖陽。
好快啊,怎麼一晃眼,她在這裡都待了三個月?
她呆呆望了天空片刻,直到臉龐感覺有濕意後,才低下頭來,看著一地坑坑洞洞的長長水窪倒映出自己的臉孔,然後,又出現另一張臉……她倒抽了口涼氣,猛地一回頭,即撞進薛東堯深邃的黑眸裡,「爺嚇到我了。」
他將傘移到她頭上,「抱歉,我覺得你看來怪怪的,所以,就快步跟過來。」
是她想得太出神所以沒聽到他的腳步聲?她搖搖頭,一手仍撫著狂跳的胸口,「爺怎麼也來了?」
「我剛回府,聽溫總管說你一人出來,我擔心你又遇上翊弘貝勒,所以,就出來找你,問了人,說你往這兒走來。」
事實上,溫鈞早已先派人掃除翊弘貝勒的嘍,也派人跟著她,他才能這麼快就找到她。他們擔心翊弘貝勒的不死心,遲早會出亂子。
他為她撐傘而來,而她卻還在想恩將仇報?她頭一抬,伸手移動傘桿,將大部分遮著她的傘移到他那一邊,「爺自己用傘就好。」
「沒關係,一起撐。」他急著出來找她,忘了該帶兩把傘。
傅沐芸忐忑羞澀,她跟他站得好近,一顆心又開始失速狂跳,她好擔心他聽到她如擂鼓般的心跳,雨下大一點吧,最好,再打雷閃電,那樣他就不會聽見她的心臟撞擊胸口的聲音了。
傘下的世界著實太過親密,尤其她身子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味兒,薛東堯也覺得身體發熱起來,再看向她清麗動人的臉龐,他的胸口也發熱了。
兩人靜靜的走著,他雖然走路一拐一拐,但傘有大半都是遮在她頭頂上,為了不讓他濕了大半的身子更濕,她不得不盡可能的靠近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早先的希望成真,天空愈來愈陰暗,雨也愈下愈大,啪啦啪啦的打在傘上、地上,偏偏他們走的這條路偏僻,也沒有亭子可避雨,兩人愈走愈狼狽,視線因為滂沱大雨愈來愈看不清楚,腳底下踩的全是泥濘。
「噢,痛!」突然,傅沐芸一腳踩進路面塌陷的小洞,一屁股的跌坐在爛泥中,還扭傷了腳踝,手掌、手肘跟右腳也感覺到痛楚。
他立即扔下雨傘,小心的將她扶了起來,「腳受傷了?」
「還好,但爺全濕了。」她蹙緊柳眉,忍痛的說。
「你不也一樣。」
時近傍晚,這兒向風,又下大雨,寒意襲身,她的唇瓣開始發抖,微微泛紫。
薛東堯也注意到了,但是大雨直直落,還間歇的打起了閃電,接著是雷聲大作,看來這場雨不會那麼快停,他看到她的膝蓋微曲不敢施力,顯然受傷不好走。
他只思考片刻,便轉身背對著她蹲下。「上來吧。」
她渾身濕透了,但見他蹲在她面前,她邊拭著流進眼中的雨水邊大叫,「不用,我可以走。」
「快上來。」他又喚。
可是他的腳?這種天氣,連路都看不清,她替他擔心啊。
「快上來。」
他再次催促,她深知他的固執,所以,還是貼靠上去,「那就麻煩爺了。」
他將她背在身後,讓她撐著傘,兩人緩緩前進。
風雨依然很大,但她的身體慢慢熱了起來,柔軟的身子貼靠在他健壯的背部,兩人如此靠近,近到她都可以看到他濃密的眼睫,她的目光再往下,緩緩移到他微抿的唇,她的心跳加快,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薛東堯的感覺更是複雜,他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她擠壓在他背部的柔軟,她的氣息在他脖頸間吹拂,弄得他血脈僨張。
他只能試著轉移注意力,試著放慢步伐、踮起右腳,讓他的腳步不要顛簸得太過,讓在他背上的傅沐芸可以舒適些。
他的體貼讓她感到溫暖心動。
兩人一回去,門口的小廝見他們淋成落湯雞,急急的通知總管,不一會兒,熱水便已備好,薛東堯到專屬浴池沐浴,傅沐芸的房間裡也已搬進熱水桶,讓兩人梳洗。
傅沐芸沐浴完後,康佳跟一名丫鬟才步出她的房間要去拿藥箱,薛東堯便已迎面而來,她們急急行禮,「爺。」
兩人注意到他的手上已經拿了藥箱。
「沒事了,你們先去忙吧。」
「呃,是。」
兩人很快的交換目光,微微一笑,看來沐芸成為當家主母的日子不會太久了!兩人竊笑著離開崇樂閣。
房間門再被推開,傅沐芸驚訝她們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一轉頭才發現進來的人竟是薛東堯。
一見到他,她原本因為泡了熱水澡而顯得粉嫩的臉頰變得更為酡紅。
他怔怔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來,剛沐浴完的她雲鬢鬆散、雙頰紅艷,比平常更多添了慵懶,散發出女人味,她美得令人屏息。
「爺?」她遲疑的出聲喚他。
他拐著腳走近她,將手上的藥箱放到桌上,「讓我看看你的傷。」
她倏地瞪大了眼,「不用了,我自己來……」
但他不容辯駁的拉過她的手,察看她手掌及手肘的擦傷,這兩個地方都滲著血絲,他輕手輕腳的上了藥後,人在她面前蹲下來,脫下她的羅襪,察看她的腳踝。
她羞赧到不行,抗拒的將腳縮回,「爺,我自己來就行……」
但他不顧她的抗拒,握著她的小腳,專心的替她在腫脹的腳踝上抹了活血化瘀的藥膏,他專注的模樣讓她心跳失序,一時忘了掙扎……
但接下來,他竟想將她的裙子往上卷!
開玩笑,她可是個黃花大閨女啊!顧不了傷疼了,她只想來個裙子保衛戰,雙腿將裙子夾得緊緊的,並彎下腰雙手緊緊的揪著裙擺。
但他也沒打算讓步,「放手。」
她用力搖頭,「不要!」
黑眸倏地一瞇,迸出嚇死人的冷芒,「你要我撕了裙子?」
她臉色丕變,想也沒想的,急急鬆開手。
薛東堯將她的長裙往上拉,一點也不客氣,絲毫沒有發現這已經超乎男女之間該有的界線。
真是羞死人了啦!她困窘的看著他那張認真萬分的臉,粉臉發燙的看著自己鮮少見人的小腿曝了光,然後他還繼續往上掀,她的臉愈漲愈紅,雙手乾脆摀住眼,她不看了啦!
但她不看,他卻大刺刺的看著她的勻淨美腿,然後,是滲著斑斑血跡的膝蓋,這裡傷得較重,血漬染紅了略微血肉模糊的傷口。
跌得真慘!他原本也怦怦狂跳的心,在看到這樣的擦傷後,整個沉澱下來。
他臉色沉重的為她上藥,包好藥後,扶著她小心的在床上躺坐著。
「沒那麼嚴重吧。」她覺得他有點誇張了。
「你傷的地方是在手掌、手肘跟膝蓋,都是好得較慢的部位,在傷好的這段時間,什麼事都別做了。」
她難以置信的瞪著一臉認真的他,「不過是一點點傷,我還能走、能做事,為什麼什麼事都不必做?」
「因為我說了算。」
她再次感受到他的專制跟霸道,然而這次,她的心卻因此而悸動著,也感受到了久違的幸福,只是,這股甜蜜還帶著點苦澀的酸楚,不是單純的幸福。
愈簡單,愈幸福,但傅沐芸明白自己要走的路一點也不簡單,他跟她之間的情仇太過複雜,所以,她必須離開被薛東堯的溫柔所豢養的環境,她要做的就是累積實力,早點到別的分鋪去工作,然後,讓心中不該有的眷戀與感覺慢慢淡去……
她想了很多很多,但也因此讓薛東堯發現她不是個聽話的病人。
她一樣給他到處溜躂,過去他得要逼她到茶室品茶、到書房學習茶的知識,現在她倒是自動自發了,而且她也很聰明的在他離開後才出門。
但也因為她的不聽話,應該幾天就能結痂的傷口,卻遲遲無法好,傷口反覆感染,變得紅腫發癢,成了崇樂閣的第二跛腳人,氣得薛東堯為她找來大夫,結果還得內服外用。
原本單純的傷口搞成這樣,薛東堯是真的生氣了,他乾脆排開時間,決定親自盯梢,要她乖乖留在房內,哪兒也不准去。
「有那麼嚴重嗎?」她被迫躺在床上,感覺真的很荒唐。
「有,所以下回要出去散心,要看天氣,要找丫鬟陪,真不小心受傷了,就乖乖聽話。」他沒好氣的回應。
她以為他在開玩笑,還反怒為笑的笑了出來,但見他俊臉上一臉正經,只能尷尬的點頭,「是。」
「爺,藥湯好了。」溫鈞端了煎好的藥湯進房。
他向他點個頭,溫鈞隨即明白的將手上的藥湯交到他手上,老臉上卻出現可疑的笑容。
他蹙眉,一回頭,竟然就見到該在床上好好躺著的人又自動下了床。
「你到底在幹什麼?」他真的很火了!
「我喝藥嘛,躺著怎麼喝?」她因膝蓋的傷較嚴重,所以,只能一拐一拐的走到桌前,薛東堯卻是一拐一拐的走向她,一手拿藥湯,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又往床的方向走去。
「噗噗……」兩人身後傳來溫鈞的憋笑聲。
「放開啦,這樣真的很好笑耶!」連傅沐芸都覺得可笑,他們好像一對猴子在走路喔。
「溫總管。」他沒回頭,腳步也沒停,只是口氣極冷的喊了溫鈞一聲,仍堅持要她乖乖的躺回床上。
傅沐芸是面向溫鈞的,一眼就看到他那張老臉憋笑憋得紅通通的,忍不住的瞪了他一記。
「我出去了,爺,還有……噗噗……別太為難丫頭,她純粹是因為想體會爺走路的不便,反正也疼了,就以身試……」
「我才沒有!」她馬上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