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的時候,溝口誠已經親自在門口等她,見車子到達,他一個箭步上前幫她打開車門。
「溝口叔叔,很抱歉,麻煩你了……」美雨一下車立刻向他致歉。
他蹙眉一笑,「孩子,我很高興你打電話給我。」
「我會盡快找到地方搬家,請你——」
「美雨,」他打斷了她,「你是阿東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女兒,所以千萬別跟我客氣。」
「溝口叔叔,我……我不是故意要麻煩你,但你是我唯一想得到的人了。」
「很高興聽你這麼說。」溝口誠溫柔的笑道,輕拍她肩膀,「我們打個商量如何?」
美雨一愣。打個商量?他要跟她商量什麼?
他深深注視著她,像個父親般慈祥,「如果我什麼都不問,你能安心的在這兒住下來嗎?」
她微微瞪大雙眼,驚疑又感激的看著他。
「這麼大的房子就我一個人住,其實也怪寂寞的。」他語帶央求地表示,「你隨時要離開都行,但不必急,好嗎?」
「溝口叔叔,你……你真的沒必要為我做這些……」美雨感到相當的歉疚。過去她一直拒絕與他接觸,對他的態度也稍嫌冷淡,但他卻不計前嫌的收留了她。
「這是我一直想做的,孩子。」溝口誠眼裡滿是慈愛,「來,我們進屋吧。」
開車去駿河台接美雨的是攝影工作室的助手,在溝口誠帶著美雨參觀他的宅子時,助手已將她的行李搬進屋內。
誠如他所說,他的房子很大,光是玄關就幾乎是一般家庭的客廳大小。
走進客廳,櫃上、牆上都擺著他的攝影作品,而其中有不少作品的模特兒正是她父親。
照片中的父親對她來說很陌生,尤其是早些年前的他。她的成長過程中有很長一段時問對父親的印象模糊到極點,甚至有一兩年的時間,她還曾以為來學校接她的舅父就是爸爸。
照片中,父親偶爾笑得燦爛,偶爾眉頭深鎖,偶爾扮扮鬼臉……但不管他是什麼表情,都看得出非常幸福快樂。
她想,母親就是因為這樣才選擇成全他吧。
「覺不覺得你跟令尊有幾分相似?」溝口誠深深凝視著照片中的她父親,眼底儘是深濃的愛戀及想念,他的眼眶微微濕潤,聲音也有點哽咽。
美雨感覺得到,即使她父親已經過世,這個男人還是深愛著他。
客廳的某個角落裡,有個精緻的小神龕,供奉的是她父親的牌位。她本能的走向它,然後雙手合十敬拜。
溝口誠走到她身後說:「美雨,你應該帶著令堂的牌位吧?」
她回過頭,疑惑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問。
他給了她一記淺淺的、溫柔的微笑,「把令堂的脾位也放上去吧。」
美雨身子一震。把母親的牌位也放上去?這是他家,而且他似乎每天都會給她父親供飯上香,要是她把母親的牌位也擺上去,不就表示他以後也要向她母親……
「溝口叔叔,這是你家,我想——」
「這是令堂應得的。」溝口誠眼裡閃著淚光,感性地說者,「從前她委屈自己成全我跟阿東,現在她不應該再受委屈了……我想阿東也會這麼希望。」
迎上他真誠的眸子,她知道他不是在說客套話或裝大方,而是出自真心這麼希望。
「他們的夫妻情緣雖斷,但『家人』的緣分卻是永遠的。」溝口誠悄悄抹去眼角的淚,「就讓他們以家人的關係待在同一個地方吧。」
美雨忍不住內心的激動,見他抹去眼淚的同時,自己也抻下淚來。
儘管感到非常抱歉,美雨還是跟樂園的老闆表明了非辭職不可的堅定決心,三上學雖然極力慰留,可惜最終仍改變不了她的心意。
不過,工作可以辭,學校可不能不去,美雨心知這樣自己還是有可能被晴男堵到——當然除非他一點都不在意她的不告而別。
為了避免被知道她課表的他逮到,她每天都提前一節課的時間到校,延後一節課的時間離校,果然,這個方法奏效了,連續幾天下來,她都沒碰上可能在校門口堵她的人。
但她沒碰上他,也或許是因為他根本沒找過她。
事業有成又家世顯赫的他,一定擁有一大片的花園,他的花園裡百花齊放、爭妍鬥艷,不管是高貴的牡丹還是嬌艷的玫瑰,絕對是一樣都不缺。
而她瓜過是花園角落裡一株叫不出名字的小野花,也許在他心裡不如她自以為的那麼重要。
這日回到家已是晚餐時間,美雨一進門就聞到廚房裡飄來香味,不用說,一定是溝口誠在做菜,他是個美食愛好者,也喜歡下廚,而且廚藝還頗精湛,住在這裡的幾天,他每天都為她料理早、晚餐,讓白吃白喝白住的她感到十分羞愧。
「溝口叔叔,我回來了。」她擱下背包,走進寬敞潔淨的廚房,「需要我幫忙嗎?」
溝口誠轉頭一笑,「不用,你去洗個手擦個臉,就快好了。」
美雨看了一下,確實已經沒她能幫得上忙的事,因為他差不多要把今天的晚餐——義大利海鮮奶油面盛盤上桌了。
於是,她乖乖去洗了手臉再回到餐廳。
吃過晚餐後,溝口誠拿出一個大牛皮紙袋,「你看,這是LeMare的平面廣告樣張。」他從紙袋中抽出樣張,遞給了她。
美雨接過一看,頓時安靜下來。在她手上總共有五張樣張,是有著五種不同角度及神情的她,雖說是餐廳的平面廣告,卻一點都看不見跟吃有關的字眼。
美夢般的相遇,與你。
這是上面難一的一行字,簡單卻深深打進她的心。
「這幾個字聽說是木嵨先生親自決定的。」溝口誠不著痕跡地關注她臉上的表情,「這一點都不像餐廳廣告,倒像在對什麼人表明心意……」
美雨沉默的將樣張放進牛皮紙袋裡,強自鎮定的將紙袋交還給他。
「美雨,你想逃開的人……是他吧?」溝口誠試探的問。
她拾起眼臉,幽怨地道:「溝口叔叔,你答應不問的。」
「我這不是問,是關心。」他尷尬的笑了笑,「如果你不想說,那就當我沒問吧。」
她蹙眉一歎,滿臉無奈。
「對了,」話鋒一轉,溝口誠問道:「你不是正在找兼職的工作嗎?」
「嗯。」她點頭。
「我手上有兩、三個Case。廠商把模特兒的決定權交給我,你有興趣嗎?」
她微怔,皺了下眉頭,「溝口叔叔,這是假公濟私耶。」
「才不是這樣,我只是覺得你很符合產品的特質。」他澆:「再說,就算決定權在我,也得廠商滿意才行,你不要想太多。」
美雨微低下頭,若有所思。鼠然她現在沒有住跟吃的問題,但還是得負擔自己的學費及償還先前欠下的借貸,她急需工作,實在沒理由拒絕這樣的機會,而溝口誠是個知名專業的攝影師,應該也不會因為徇私而自砸招牌——
「好,我接。那就麻煩溝口叔叔了。」
看著經過後制的廣告樣張,晴男臉上卻沒有一絲喜悅。
他的小紅帽失蹤了,像是從這地球上消失了一樣,只留下這些照片。他隱約感覺得到她可能身在何方,卻又沒有勇氣去證實,因為她不告而別,就在溝口誠突然出現之後。
她的消失跟溝口誠脫不了關係吧?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她明明已經接受了他,卻又要突然離開他?
在他不注意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這陣子,他覺得自己就快瘋了,這是他從未有過的心情。他的世界像是被翻覆了,怎麼都無法再恢復原狀。
他堅持在廣告上印上一行——美夢般的相遇,與你。就是希望當廣告登出時,她能看見並瞭解他的心意,可是,這樣她就會回到他身邊嗎?
在短時間內搬離裕子的家、辭去樂園工作的她,是不是已抱走了永遠不再與他有任何瓜葛的決心?
他做錯了什麼?還是……她變了?
她的存在曾令他焦躁。現在她魄消失更讓他不安,他無心工作,也不想經過那個再也看不見她的客服處,而新房子還剩下一個星期的工作天才能竣工,因此他暫時搬回田園調布的家。
「晴男?」松於輕敲房門,手上端著一盤水果,「你在忙嗎?」
他擱下手裡的廣告樣張,看向母親,「不,沒有。」
松子走向他,將盛著水果的盤子輕放在桌上,「吃水果吧,是台灣來的梨子,很甜呢。」
「嗯,謝謝。」他拿起叉子插了一片梨子往嘴巴送,明明看來又甜又多汁,他卻品嚐不出其中滋味。
他從不知道失去心愛女孩時,他的味覺也會跟著失去,這一個星期來,他不管吃了什麼都感覺不出味道,即使是他最引以為傲的LeMare主廚法蘭克所烹煮出的佳餚,他也食之無味。
松子瞥見他桌上的廣告樣張,順手拿了起來。
「好漂亮的女孩。」她問:「是LeMare的員工嗎?」
「不,她是……」他眉心一沉,神情凝重。
見兒子表情有異,松子心下瞭然。「她該不會就是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吧?」
晴男不說話,卻也沒否認。
「怎麼?她還是討厭你?」
「她消失了。」他說:「我曾以為她已接受我的感情,後來她卻不告而別。」
聞言,松子一怔,「不告而別?為什麼?」
「我也想知道。」他蹙眉苦笑,「但前提是,我得先找到她。」
「唔……」松子蹙眉思量,「晴男,你說過她是個善良、正直又擇善固執的女孩吧?」
他一頓,「是的。」
「既然如此,你就等吧。」她溫柔一笑,「也許她有必須暫時消失的難處,你就帶著對她的信任,耐心等待她再次出現在你面前吧。」
因為母親的勸慰,晴男心情平靜許多。
帶著對她的信任,耐心等待她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也好,反正眼前他也無計可施。
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總不能衝到溝口誠面的質問他是不是偷走自己深愛的女人吧?
「哈羅、」裕子打開他辦公室的門,探頭進來,「你現在是清醒的嗎?」
知道她是在消遣最近失魂落魄、神不守舍的自己,晴男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你一天不修理我就會渾身不舒服吧?」
咧嘴一笑,大步走了進來:「是你最近都一副失神的樣子,哪怪得了我?」她挑眉,「怎麼?還是沒有她的消息?」
「嗯。」他悶悶的應了一聲。
「她應該沒有什麼生命危險吧?例如被拐定或是什麼的?」
他濃眉一糾,兩眼怒視著她。「別嚇我好嗎?」
「跟你開玩笑的啦。」她再次咧嘴一笑,「她又不是三歲小孩,哪會被拐走?我看一定是她心甘情願跟人走的。」
「井上裕子!」晴男沉聲一喝,神情懊惱的看著她。
「好啦,放輕鬆,我只是想逗你開心。」她聳聳肩,擺出一臉無辜的樣子。
晴男餘怒未消的斜睨著她,「幸好你是女人,不然我會扁你。」
裕子知道自己玩笑開過頭,稍稍斂起笑意。「別擔心啦,她會回來的。她不是已經接受你了嗎?突然不告而別應該有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