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完編輯會議,夏宛倩被執行副總顏裕文叫到了副總辦公室。
「宛倩,這是昨晚六點到八點『晚餐時刻』的收視率,你自己看看。」
夏宛倩拿起報表,報表上有各頻道同時段新聞節目的收視率比較,她負責製作的「晚餐時刻」被以紅色標記出來。看到「晚餐時刻」的收視曲線,令她胃部一陣抽搐。
即使是最大瞬間收視率,都未能破一。
「副總,要改變觀眾的收視習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是。不過如果我記得沒錯,你接下這個節目已經三個月。」顏裕文語調平緩陳述事實:「當初請你擔任這個節目的製作人,就是為了拉抬收視率。」
夏宛倩點頭。「再給我一點時間。」
在到「欣銳電視台」(HBC)之前,她在美國地方電視台製作晨間新聞節目,因為報導一起環保事件及追蹤後續效應,意外帶動該節目收視率,在業界小小出了一下鋒頭。當時正值國內HBC新聞部改組,她接到HBC總經理的邀請,請她擔任晚間新聞節目製作人;為一解鄉愁及累積工作經驗,她慨然接下挑戰。
當然,還有誘人高薪……
不過,錢不是最重要的。她很清楚地告訴自己,如何成為商業電視台中的一股清流,改變觀眾的收視習慣,才是她要努力的目標。
「宛倩,我知道你有理想,但我們是以收視率換取廣告盈收的商業電視台,你應該知道。」
「我知道。」夏宛倩點頭附和,感覺到胃酸不正常分泌。「這三個月,新聞的編排已經做了一些調整……」
「是嗎?那我們來看一下昨晚的頭條。」顏裕文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資料––
「在昨晚五點五十五分或六點播出的新聞中,有十家以『分屍案』作頭條,兩家以『政黨高層不倫戀』為頭條,看看我們,『北約空襲阿富汗……』」
「副總,這則新聞在世界各國都是頭條,國內的媒體已經越來越沒有國際觀了。」
「這麼說其實不公平。昨天還是有三家電視台以這則新聞當頭條,不過,有一家是政府出錢的公共電視台,兩家是信眾捐款的宗教電視台。」
「德不孤,必有鄰。這表示國內還是有媒體秉持良知在作新聞。」
顏裕文看著她,腦中空白三秒。
「宛倩,我也是從採訪記者一路上來的,大家背景相同,都是文人,都有理想……」
夏宛倩點頭。
「不過,理想不能當飯吃,你要在這個圈子生存下去,就要認清大環境,認清自己的定位。」
「我知道HBC是商業電視台,我也一直努力在向它靠攏。」夏宛倩說出這句話,感覺一朵烏雲飄過頭上。
「你認為自己是新聞人,還是商人?」
換夏宛倩腦中空白三秒。「一定……要這樣二分嗎?」
「如果你覺得『新聞供應商』這個詞比較不那麼傷人,那你也可以這樣想。」
說出「新聞供應商」五個字,讓顏裕文也胃抽筋;踐踏別人的理想不是件值得驕傲的事,如果那理想也曾經是自己的理想,那就更令人不舒服了。
不過,面對這個徒有滿腔熱忱卻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後輩,他必須拋開個人主觀因素,讓她認清現實。「新聞是商品,我們提供給觀眾他們想看的,滿足他們『知』的權利。」
夏宛倩抿了抿唇。「昨晚『分屍案』和『高官不倫戀』,我們報導的時間也超過十分鐘……」
「不夠。以『分屍案』來說,昨晚收視率最高的W台不只在報導時間上大幅延長,還一再重播,兩小時中播了四次,每次都從不同角度切入,讓觀眾從不同面向詳細審視這起犯罪事件。」
「讓觀眾瞭解凶刀的形狀、用途、分屍的細節和棄屍的過程,是否有教唆犯罪的嫌疑?」
「照你這麼說,那所有看過『大廚上菜』的人,都是名廚了?」顏裕文避談道德問題。「何況我們不報,還是有別人會報;而且自從有了網路後,訊息的來源更多更廣,我們要做的是提高觀眾打開電視的意願。而且觀眾如果連開機的意願都沒有,你又要如何傳達你要傳達的東西?」
後面這兩句話打動了夏宛倩,她點點頭,準備起身。「好,副總,您的話我會好好思考,我會再做改進。」
「你要思考多久?」顏裕文伸出手往下揮了揮,示意她坐下。「當初簽約一年,每三個月為一個階段,每階段有每階段要達成的目標。第一階段的目標是什麼?」
「平均收視率破一。」夏宛倩硬著頭皮。「不過,收視率調查是存在著兩個百分點的誤差的。」
「如果不是存在著這兩個百分點的誤差,今天來跟你談話的就不會是我了。」顏裕文換了口氣:「你知道為了這零點幾的收視率,總經理承擔了董事會多少壓力?當初是總經理力薦你出任製作人的……」
「我會努力做好,回報總經理的賞識。」
「這話出自真心?」
夏宛倩堅定點頭。「我做人,就跟我做新聞一樣真實。」
真實?顏裕文懷疑,新聞都是重建的真實,相信自己做的是真實的新聞,只是一種信念;不過,她有這種信念很好。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顏裕文不再拐彎抹角。「總經理的意思,是在『晚餐時刻』團隊中再安插『顧問』一職,由顧問給你一些作新聞的建議。」
「顧問?」夏宛倩一怔,隨即一喜。「好啊!我畢業也好多年了,有教授學者在旁督導,我正好時時請益。」
真是天真得沒救。顏裕文在心中暗暗歎氣,把教授學者那一套拿到商業電視台來做,肯定是做一台倒一台。
「宛倩能虛心受教,不錯不錯。」顏裕文點頭,笑得有些意味深長。「以後你製作新聞的時候,要多聽『專家』意見。」
他特別加重「專家」兩字。
「我會盡量聽取。」夏宛倩真心道。
「不是盡量,是務必。」顏裕文的笑容斂了斂。
「務必?」夏宛倩咀嚼這兩個字的意思。
這表示,她製作人的權力會被瓜分掉?
她不是個迷戀權勢的人,權力被瓜分對她來說不是那麼要緊,但是「多頭馬車」這種亂象會拖垮工作進度,她必須先跟副總聲明這一點——
「如果顧問的建議與我個人的判斷不同?」
面對這個未來可能會碰到的敏感問題,顏裕文卻打起哈哈來——
「不用緊張,顧問跟你有相同背景,他跟你是同校同系畢業的,一切都好溝通。」
「真的?」夏宛倩聞言,眼睛一亮。「是哪一位教授還是學長姐?」
「嗯,這是他的名片。」顏裕文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夏宛倩。
夏宛倩看著名片上的姓名——
「黃棣。」
皇帝?還是黃帝?在她印象中,沒有一位傳播學者叫這個名字啊。
再一看頭銜——
「節目部顧問。」
節目部顧問?
「是哪一類型的節目?」不可能是探討政治、財經、環保之類議題的節目吧?
「綜藝節目。」顏裕文面不改色。
什麼?!叫綜藝節目顧問「指導」新聞部?新聞綜藝化?
這……太侮辱專業了吧。
「副總,我不能同意這項安排。」夏宛倩立時拒絕,維護專業尊嚴。
「上面已經交代了,一定要這麼做。」顏裕文不為所動。
「那我辭職。」不真實,毋寧死。夏宛倩扞衛新聞良知。
「不要那麼衝動,年輕人應該保持開闊的心胸,嘗試各種不同的可能性。」顏裕文似乎早料到她會以去職作抗議手段,也不怎麼在意。
「副總,你也是新聞人出身,你可以忍受這種事?」
「我剛剛不是跟你講過了『新聞供應商』的觀念?」顏裕文作勢歎了一口氣。「時代變了,一直躲在自己的象牙塔中,只會讓眼界越來越狹窄。」
顏裕文完全不提夏宛倩提前解約所要擔負的賠償責任,因為這種有血性的年輕人,為了堅持夢想,總是不惜拋頭顱灑熱血,話說僵了只怕她就鐵了心辭職。
當初總經理特別把夏宛倩從國外請回來,目的就在利用她清新的形象提升新聞台的正面形象,為此還在媒體上發了不少新聞。如果合作三個月她就去職,必定會引發外界諸多揣測。
雖然外界的揣測是正確的,夏宛倩就是因為無法拉抬收視率而被迫走人,但這樣只會讓電視台被貼上「唯利是圖」的標籤……
不管是為了公司形象或拯救一個年輕人的前途,他都必須留下她。
「但是即使妥協,也該有個底限。」夏宛倩慷慨陳詞:「一味隨波逐流,只會降低自己的格調。」
「宛倩,你的反應會不會太過激烈?只是要你跟黃顧問談一談嘛!」顏裕文輕描淡寫。「而且在批評以前,是不是應該先深入瞭解一下你要批評的對象?這樣才客觀公正嘛。」
聽到她一向奉為圭臬的「客觀公正」四字,夏宛倩軟化,想了一會兒後讓步。「這位黃顧問,也是新聞系畢業?」
「是啊!他也當過記者,所以你有什麼想法,大可跟他好好溝通。」
「我會跟他表明我的立場。」夏宛倩醜話先說在前面,以免副總抱持錯誤期待。「不過黃先生在節目部做得好好的,幹嘛來干涉新聞部的事?」
「這也是總經理的意思。你可能不知道,黃棣年紀輕輕,卻有『綜藝教父』的稱號,他以前製作的綜藝節目,曾經創下平均三十九點九八的高收視率,引起電視圈一陣跟風,紀錄至今無人能破。總經理請他出馬擔任新聞部顧問,也是希望他能為新聞部注入一些活水。」
夏宛倩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儘管不認同總經理的做法,但跟這個叫黃棣的見見面、聽聽他的「專業」意見,也算是對總經理「知遇之恩」的報答;至於要不要做,由她來決定。
「那好,晚上九點,你就到一家叫做『月島』的燒烤店,黃顧問會在那裡跟你碰面。」見夏宛倩同意,顏裕文立刻乘勝追擊。
「月島?」夏宛倩怔了一下。這家店還在?
「你回國不久,應該不知道這家店,」顏裕文拿出手機。「我把地址傳給你……」
「不用,我知道。」夏宛倩連忙道。
這是她和前男友以往常去的一家店,就算閉著眼睛她都摸得到地方。
「那就好,」顏裕文親切地笑了,帶著鼓勵意味地道:「別忘了哦,晚上九點。」
*
在結束八點的「晚餐時刻」後,夏宛倩作了一些隔日的任務分配,就到化妝間稍作打扮。
她審視鏡中的自己——
黑色套裝內搭粉色襯衫,俐落的馬尾,知性的微笑,應該能給人「專業」的印象。
她拿出吸油面紙吸去面上微微滲出的油光,重新撲上蜜粉。
這麼多年來,她還是習慣不畫眼妝,因為有人告訴她,她的眼睛很大,充滿靈氣,讓他看著看著,一不小心就在她眼裡迷了路。這麼美的眼睛是上天的恩賜,她再塗塗抹抹就是暴殄天物。
她信了他的話,結果他還是暈頭轉向地去了另一個女人身邊,因為他天生就沒有方向感……
她目光上移,定在馬尾上方的黑色蝴蝶結上。
她發長過肩,上班時總習慣紮成馬尾,而那只鑲有水鑽的黑色蝴蝶始終停在那兒,那是他送她的禮物。
還記得當她第一次夾上這個髮夾時他有多欣喜。那時她還沒綁馬尾,頭髮又黑又亮地披在背後,黑色蝴蝶閃亮亮地點綴著她的公主頭。他的大手溫柔地撫過她的發,纖長的手指纏捲她的髮梢,然後他吻上她的臉頰,在她耳邊呢噥——
「永遠不要拿下來。」
分手已經七年,她始終戴著這個髮夾。並非對他念念不忘,而是不想在打扮上花費太多心力——
黑頭髮配黑髮夾,絕對不會錯。
她搖了搖頭,收回思緒。這些年她已經很少想起他,不知為何今天一直想起來。
大概是因為「月島」這家店的關係。
九點整,她到了月島。
時隔七年,這家店不但沒倒,還搖身一變成了燈光美氣氛佳的高級燒烤店。
當她報出「黃棣」這個名字後,服務生帶她到了一間包廂外。她輕輕叩了叩門。
「請進。」從裡面傳來聲音。
她打開門,直覺地向裡面的人頷首。「黃先生您好。」
她不稱他「顧問」,在她心中,一個搞綜藝節目的人不配當新聞部顧問。
男人背對著她坐,連頭都沒轉過來。
看樣子,這位黃先生真的以為他是來「指導」她的,架子端得挺高。夏宛倩心裡不是滋味,但為著表面和諧,還是關上門坐到他對面。
「黃先生,我是新聞部『晚餐時刻』製作人夏宛倩。」夏宛倩看著始終埋首於菜單的黃棣,盡可能保持禮貌。「新聞部顏副總應該跟您提過我了。」
「嗯。」黃棣點頭。稍長的劉海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夏宛倩只看得到他高挺的鼻子。
這個人真的很奇怪,夏宛倩想。印象中,搞綜藝的人應該都比較活潑外向,這位號稱「綜藝教父」的黃先生怎麼一副見不得人的模樣?
「黃先生,您不舒服嗎?」
「嗯,還好。」黃棣繼續低頭看菜單。「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喔,好。」夏宛倩應道,雖然已經多年沒有吃消夜的習慣,不過既然訂了包廂,總是得消費吧。
「那還是烤香魚、魚下巴、雞肉串、牛肉串、百頁和香菇嗎?」
夏宛倩怔住,這人怎麼知道她以前到月島一定會點的東西?
「是你恰巧喜歡這些,還是我們……」夏宛倩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認識?」
「宛倩,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黃棣終於抬起頭來,滿臉笑意。那笑有點心虛,也有點調皮。
夏宛倩傻住,剛剛那不好的預感竟然就在一秒後成真——
「綜藝教父」黃棣,竟然是她前男友?!
「是你騙了顏副總,或顏副總騙了我,還是你們一起騙了我?」夏宛倩傻過之後發難。
「看樣子,你還記得我。」黃棣笑了。
他有很好看的笑容,即使過了七年,即使他的模樣比以前成熟了些,但那種發自內心的純真愉悅還是很有感染力,讓人不由自主想跟他一起笑。
當初她就是栽在他的純真笑容下。夏宛倩自我警惕,她絕不容許自己再犯同樣的錯。
「我今天是來參見『黃棣』陛下的,不是來見冒名頂替的黃浩然。」
聽到「黃浩然」這個名字,黃棣的臉微微地紅了一下,不減笑意。「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由宛倩嘴裡說出來,真令人無限懷念。」
「你就是黃棣?」夏宛倩驚訝過後換上冷淡表情。想不到七年不見,他竟然變得這麼自大。
「不是我自大,只是在這個圈子裡,一個好記又響亮的名字可以讓人加深印象。」
他常常可以猜中她心裡的想法,以前這點很讓她悸動;分手之後再這樣,就讓她覺得不舒服了。
這就像在陌生人面前扒光自己一樣。
「你適應得倒很快。」夏宛倩淡淡地道:「不過,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應該是每個男人的夢想,換這種花名,也算過過乾癮。」
以他的外表條件,應該不只是「過乾癮」而已。
「如果你不嫌我唐突,我很願意跟你剖白我這些年的感情生活。」黃棣道。
「不用,交淺言深了。」夏宛倩立刻阻止他。他們已經分手了,不該再糾纏。「倒是黃先生今日有何見教?」
「可以邊吃邊聊嗎?」他按下服務鈴。
餐點一道道送上,除了那幾樣夏宛倩以前就愛吃的東西外,他還點了烤龍蝦和松葉蟹火鍋。
以前他是窮學生,靠著打工來賺約會基金,所以他們都不敢點太貴的東西,最貴的就是烤香魚,而且他都只點給她吃。她家裡雖然有錢,但他都堅持由他付錢。
那時他沒錢,就算點的是最便宜的烤飯團,她也會為了他的心意感動;現在他有錢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卻變得很遙遠……一種「物是人非」的滄桑感不期然浮現夏宛倩心頭。
黃棣將竹籤一根根拆下,把肉串香菇等一一夾進盤子裡,像以前一樣端到夏宛倩面前——
「宛倩。」
已經分手,她不該再接受他的體貼;不過他已經把盤子送到了她面前,她只好接下。「謝謝。」
他衝著她一笑。
簡直就是傾國傾城……一股電流急速竄過夏宛倩全身,夏宛倩忍住想閉上眼睛的衝動。黃浩然根本就是蛇發女妖梅杜莎,看他一眼都會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黃先生,請問你對我製作的『晚餐時刻』有什麼意見?」為了避免被他魅惑,她直接切入主題。
「一定要在吃飯的時候,討論這麼倒胃口的話題?」
「這不是我今晚來的目的?」夏宛倩沒好氣,隨即想到:「我製作的新聞節目,有這麼倒胃口嗎?」
「你要聽實話?」
「當然。」再怎麼倒胃口,總比那些在晚餐時間教人怎麼分屍的友台新聞強吧。
「好吧。」黃棣吸了一口氣,發表感想:「『晚餐時刻』在我看來,是類似『星艦迷航』一類的節目。」
「星艦迷航?」她看過這部由影集改編成的好萊塢電影,這部天馬行空的電影,跟她製作嚴謹的新聞有什麼關係?
「嗯。」黃棣點頭,嚴肅口吻配上正經八百的表情。「『晚餐時刻』誤入時光隧道,從十年前穿越到現在。」
什麼?!他拐彎抹角地說了半天,其實是在諷刺她的節目——
「你的意思是說『晚餐時刻』過時、老土?」
「對。」黃棣直接點頭。
真是豈有此理。「我們提供的,都是每天最新、最即時的新聞!」
「新聞資料本身沒有問題,我相信宛倩和你們整個團隊的專業。」黃棣又道:「我說的是新聞的呈現方式。」
「我們有最專業的主播姜弘政。」隨即嘲諷:「當然我們沒有辣妹主播、猛男主播和脫衣主播。」
「如果宛倩願意這麼做,那一定能令瞬間收視率至少破三。」
夏宛倩不予回應,不屑的同時又覺得悲哀——
才幾年的時間,他竟然成了徹頭徹尾的商人,為了提高收視率不擇手段。
只聽黃棣又道:「不過接下來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會蜂擁而至,新聞部又要重新改組、懲處,宛倩必須辭職下台。」
「我從不戀棧權位。」夏宛倩立時道。
「但是有所為有所不為?」黃棣接口,笑道:「宛倩,若非我瞭解你,聽了你的話,我真要以為你想嘗試脫衣主播了呢。」
「我不會撤換主播。」夏宛倩又道:「姜主播有二十年以上的播報經驗,而且他資歷完整,放眼現今新聞界,能如他一般德高望重的主播並不多。」
「不是不多,而是大家都退居幕後了。」黃棣道:「現在主播台清一色是年輕主播,女主播的好感度又高過男主播,畢竟男主播身材再好,坐上主播台也沒有展露的機會;女主播就不同了,走動時露露美腿,就讓觀眾捨不得轉台。」
「你很庸俗。」
黃棣一怔,隨即笑了。「如果你說的是工作,那我承認,我做的是傳播事業,迎合的當然是大眾的口味。不過如果是我本人,」他身子稍稍前傾,認真地看著她。「我內心還是很傳統的。那種新聞,我是不看的。」
假清純……夏宛倩很想吐槽他,他若沒看,怎知現在主播是怎麼報新聞的?
「我是因為要給宛倩一些建議,所以最近卯起來看新聞。」
他又猜中了她的想法,夏宛倩在心裡翻白眼。
「其實那些新聞收視率高,說穿了也沒什麼稀奇,就是掌握了觀眾的口味。」黃棣續道:「觀眾想看什麼就提供什麼,葷腥不忌;更厲害的就另闢蹊徑,自行開發話題,將話題炒熱。」
「你是在暗示有人編造新聞?」
「哦我並無此意。」黃棣道:「這麼做的風險太大,一旦被揭穿,賠上的是電視台的商譽及個人的信譽,很不值得。其實現在要帶動話題非常容易,大凡靈異的、暴力的、色情的、不倫的甚至變態的,都有基本盤,只要有人能把話題炒起來,就能引起跟風。」
「你所講的這些,恰好我都不感興趣。」夏宛倩沒好氣。
「我們真是有志一同,我也不感興趣。」黃棣附和,一張臉像開了一朵花。
他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放電的機會。夏宛倩在心裡搖頭,還好他們現在談的是工作,不然她八成又要被他迷惑了。
「那我們今天的結論是什麼?」
「我希望你換掉主播。」黃棣難得換上嚴肅表情。「我知道你有『晚餐時刻』的人事任命權。」
「不可能。姜主播沒有任何過失。」
「在商業電視台中,沒有觀眾緣就是他的過失。」黃棣不帶感情地道。
「你把一個學養豐富的五十歲長者拿來跟二十來歲的露腿辣妹相比,是不是太不公平?」
「所以你也知道,露腿可以提高收視率。當然,」黃棣莞爾:「那要看是誰露,姜主播顯然不適合這項任務。」
夏宛倩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她小時候就看姜主播報新聞,在她心中,他就是播報之神。
這麼對待一位資深主播實在太不厚道,她如果因為收視率壓力而撤換他,會讓她瞧不起自己。
「我不同意。」她堅持,為了姜主播也為了自身的信念。「姜主播沒有錯。」
「如果你一定要他犯錯才願意換掉他,那他只好犯錯給你看。」黃棣淡淡地道。
什麼意思?
「姜主播非常敬業,總是早到晚退,每次坐上主播台前總是將稿子順了又順,用語中肯絕不譁眾取寵,口條清晰字正腔圓——」
黃棣打斷她:「我絕對相信姜主播的專業能力,也欣賞他面對工作一絲不苟的態度,但他不是完人。」
「主播的私生活若與工作無關,我是不會干涉的。」夏宛倩立刻築起防火牆。
黃棣笑笑,不置可否。
「姜主播絕對不會做出道德上有爭議的事。」夏宛倩扞衛姜主播的清白。一個對工作兢兢業業、追求完美的人,她不相信他在私生活中會放縱自己。
「不然我們來打賭。」黃棣笑道。
「賭什麼?」
「如果姜主播一個月內不出事,我從此不過問新聞部的事。」
夏宛倩心中一喜,這值得賭……
「不過如果他出了事而丟掉主播一職,我希望你能給我新主播的任命權。」
「好。」
夏宛倩立刻同意,與黃棣擊掌,將她未來的工作幸福全押在姜主播身上。
她的姜主播,是德高望重的長者,人品崇高如精金美玉。
她就不相信,這場賭局她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