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他那毫無轉圓似的冷硬語氣,鍾蘋兒以為他執意尋死,她非但沒有放手,反而將他的手臂抓得更緊了。
「不行!我不能放開你!你千萬別輕舉妄動!」
皇甫彥咬了咬牙,覺得自己的耐性正逐漸消失殆盡。
既然這姑娘無法好好地溝通,就別怪他失禮了。
「夠了!放開我!」
他煩躁地叱喝一聲,出手抓住她的皓腕,打算將她扯開。
鍾蘋兒習武多年,力氣比尋常姑娘大許多,而這會兒她心想若是自己被他推開,說不定下一刻他就會立刻躍入湖中尋短,那讓她更不敢鬆手了。
於是,她卯足了勁,勉強與他強大的力道抗衡,腦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她一定要阻止憾事發生!
皇甫彥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姑娘竟會執拗到如此地步,兩個人拉拉扯扯間,腳步有些踉蹌。
由於剛下過雨,湖畔的泥地相當濕滑,糾纏不休的兩個人忽然間腳底一滑,失去了平衡,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這麼撲通一聲,一起摔進了湖中!
「天啊!小姐?小姐……」小桃驚慌地叫嚷著。
剛才小桃追了過來,就見小姐不知為何硬是拉扯著一名陌生公子。才想著要開口勸小姐鬆手,他們卻已雙雙跌入湖裡。
小桃正焦急萬分地打算躍入湖中救人的時候,就見鍾蘋兒的腦袋從湖面探了出來。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不過我得救他才行!」鍾蘋兒嚷道。
幸好過去這些年她一直在四面環海的島上生活,在外祖父的教導下,她有著極佳的水性,完全不用擔心會溺死。
不過這位公子就不一定了,姑且不論他諳不諳水性,在他本就有意尋死的情況下,摔進湖裡豈不是正順了他的意嗎?
不行!她非得將他帶上岸不可!這條人命她是救定了!
鍾蘋兒努力扯著在湖裡仍努力想擺脫她的男人,她一邊緊抓著他的手臂不讓他溜掉,一邊費力地拉著他往岸邊游去。
皇甫彥作夢也沒有想到,這種荒謬至極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即便是不慎跌入湖裡,對於諳水性的他也不是什麼大問題,然而就在他想要划動手臂泅水之時,她卻緊扯著他的手不放,害他狼狽地喝了幾口湖水。
該死!他真是受夠了!
耐性盡失的他,火氣急劇竄升,才一上岸,他就忍無可忍地發作。
「你這女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怒氣騰騰地瞪著眼前的姑娘,有股衝動想要狠狠掐住她的頸子,質問她到底想要做什麼?
「小姐,沒事吧?」小桃靠了過來,滿臉擔憂地問。
「我沒事。」鍾蘋兒喘了口氣,顧不得自己渾身濕透的狼狽模樣,急忙勸道:「這位公子,人命可貴,千萬別衝動行事啊!」
「人命可貴?」皇甫彥怒嗤一聲。
這話虧她說得出口!罷才莫名其妙被她扯落湖中,若不是他諳水性,說不定這會兒已經淹死了!
倘若他真這樣溺死湖底,豈不是太冤了嗎?
話說回來,這姑娘究竟在發什麼瘋?開口閉口一直要他別衝動,到底是誰在衝動?這會兒還說什麼人命可貴……
咦?等等,難不成她以為他……
「公子,世上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無論如何別輕易尋死呀!」鍾蘋兒苦口婆心地勸著。
果然是這樣!
皇甫彥咬了咬牙,沒好氣地瞪著她。
「誰說我要尋死了?」他的反問從齒縫間迸出。
「咦?難道不是嗎?」鍾蘋兒一怔,訝異地瞪圓了眼。
望著她那一臉驚訝的表情,皇甫彥除了惱怒之外,還自心底湧上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這女人簡直莫名其妙,擅自就認定他有意尋死,莽莽撞撞地撲過來拉扯糾纏,讓根本沒打算要自盡的他,差一點溺死在湖裡。
尋死?他怎麼可能有這種荒謬的念頭!
抵達江南已經是第三天了,其實他在昨日就已經順利取得了龍鳳玉鐲,由於那對玉鐲極為貴重,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他知道自己最好立即啟程返家。
然而一旦他返回京城,恐怕過不了多久,就將在爹與大娘的主導下,娶某個他或許見都沒見過的姑娘為妻。
思及此,他的心裡就產生一股強烈的抗拒,讓他選擇在江南多待幾日。
事實上,當初爹在詢問他的歸期時,他心裡明知道光是辦這件事情花不了十天半個月之久,卻在回答的瞬間產生了猶豫,甚至刻意多加上幾日,也是下意識地想要拖延一些時間吧!
過去這二十年來,一向勇於接受一切挑戰與考驗的他,頭一回產生了逃避的念頭,而胸臆間那股猛烈翻湧的抑鬱之氣,讓一向嚴謹自律、冷靜自持的他感到異常煩躁。
由於不想讓奴僕瞧見這樣浮躁的他,也由於想要好好地靜靜,所以他撇下隨從,獨自一個人來到這裡。
當他正望著遼闊的湖面,試著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時,想不到突然冒出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姑娘。
盡避這會兒他明白了她並非出於惡意,但對於她的誤會以及她莽撞的舉動所造成的後果,仍讓他感到相當不悅。
他皺緊了濃眉,惱怒地瞪著眼前這個想像力過剩的姑娘。
面對如此不快的目光,鍾蘋兒總算是明白自己搞了個烏龍誤會,而也不知道為什麼,被他那雙深邃的黑眸盯視著,她的心隱約掀起了某種異樣而陌生的騷動,讓她的心跳莫名地加快。
「呃……原來不是我以為的那樣啊……哈哈……」她乾笑幾聲,俏臉因為尷尬而微微泛紅。「不過下雨路滑,公子還是小心一些比較好,獨自一個人站得離湖那麼近,這樣很危險的……」
「若不是你突然撲過來拉拉扯扯的,我也不可能會摔下去。」皇甫彥冷冷地指出事實。
「呃……我……」
鍾蘋兒還想說什麼,但皇甫彥已無意再聽下去。
他沉著臉轉身就走,連一句客套的道別也沒說。
「呃,公子……」鍾蘋兒脫口輕喊。
雖然她不知道自己還想要說什麼,但是那一瞬間,心裡確實升起了一股想攔住他的衝動。
皇甫彥雖然聽見了她的輕喊,卻刻意置若罔聞,甚至連腳步都不曾稍有停頓,就這麼頭也不回地走了。
鍾蘋兒望著他大步離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小姐,咱們也快點返回客棧,換下這身濕衣裳吧!要是不小心染上風寒,那可就不好了!」
小桃擔憂的提醒才剛說完,鍾蘋兒就忽然打了個噴嚏。
她一邊揉著鼻頭,一邊蹙眉輕呼:「哎呀!我可不想染上風寒,咱們快點回客棧去吧!」
幼年體弱的她,幾乎天天得服用各式苦到極點的湯藥,那樣的日子她實在是過怕了。若要說有什麼是她心中害怕的事,生病、喝藥肯定是名列其中!
「快走吧!」她加快了腳步,往客棧前去。
返回投宿的客棧之後,小桃請店小二張羅來注滿熱水的浴桶,讓鍾蘋兒洗了個舒服的澡。
沐浴餅後,換上了另一襲粉色衣裳,鍾蘋兒覺得通體舒暢,就連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
她本來就是個性情單純、沒有曲折心眼的人,即便只是一點小事情,也能讓她由衷地感到開心。
此刻她正坐在銅鏡前,由小桃幫她重新梳理一頭黑瀑般的秀髮。
「幸好這會兒天氣暖和,要是小姐在寒冬時摔進湖裡,那可有得受了呢!」小桃說道。
「是啊!所以說起來,我的運氣算不錯呢!」鍾蘋兒眉眼帶笑地說。
「運氣不錯?小姐都弄得渾身濕透了呢!」小桃無奈地提醒。
「呵!那有什麼關係?沒真的鬧出人命,我應該也不會因此染上風寒,那才是最重要的呀!」
即使因為誤會,兩人拉拉扯扯地跌入湖中,搞得一身狼狽,但無論如何總好過他真的執意尋死呀!
心情一放鬆,鍾蘋兒回想著剛才的一切,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小姐摔進湖裡,竟然還能笑得這麼開心?」小桃輕歎口氣,有時候真是拿這個樂觀過頭的小姐沒轍。
「呵,因為真的很好笑啊!想不到我竟然會鬧出這麼大的誤會,實在是太離譜了!」
想到自己誤以為他執意尋死,一邊苦口婆心地勸告,一邊拚命抓著人家不肯鬆手的情景,鍾蘋兒就忍不住咯咯發笑。
回想起那個情景,小桃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過啊,我瞧剛才那位公子,氣得臉色都鐵青了啦!」
跟在小姐身邊那麼多年,小桃深知小姐的個性,這位性情善良又時常熱心過度的小姐,確實是遇上這種事情絕不會袖手旁觀的人。
因此,在知道了小姐最初的誤會之後,她對于小姐不假思索的「救人義舉」就一點兒也不感到驚訝了。
「是啊!那位公子看起來確實一副很想掐死我的模樣。」鍾蘋兒吐了吐舌,神情俏皮可愛。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我呀!誰讓他一副抑鬱煩悶、心事重重的模樣,還獨自一個人佇立在湖畔,盯著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任誰都可能會產生那樣的猜測吧……哎呀!我害他摔進湖裡,還沒向他道歉啦!」
一想到自己忘了致歉,鍾蘋兒的心裡不禁有些懊惱,她實在不喜歡那種虧欠了人的感覺。
「不過那也沒辦法了,畢竟咱們連那位公子的姓名與來歷都不知道,這會兒想道歉也找不到人呢!」小桃說道。
「就是呀!」
鍾蘋兒無奈地輕蹙著眉心,腦中浮現一張輪廓分明的俊臉。
即使那位公子並沒有打算尋死,但是他那煩悶的眸光、緊鎖的眉頭,還有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抑鬱氣息,卻是如此的強烈。
究竟有什麼事情,讓他如此的不快樂?
由於自己從小體弱多病,甚至還被鐵口直斷的半仙說她可能活不過十七,因此她總覺得可以開心的時候,就要盡情地歡笑。
畢竟,沒人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而沒什麼比讓自己在活著的每一天都過得順心愉快更重要了。
幸好她天性樂觀,確實每一日都過得很開心,除了臥病在床以及不得不喝藥時,不免感到有些沮喪之外,幾乎沒什麼事情能讓她感到糾結痛苦。
倘若讓沉甸甸的心事一直壓在胸口,豈不是很難受嗎?那位公子肯定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渾身散發出那種陰沉鬱結的氣息吧!
真是可惜了那張俊朗端正的臉孔,不知道他若是展開眉頭、開懷大笑,會是什麼模樣?
鍾蘋兒陷入想像之中,不知為何,她愈想心跳就愈是加快……
「小姐,咱們要下樓嗎?差不多該用膳了呢!」
「呃?好啊,確實有點餓了呢!」
鍾蘋兒趕緊收斂心思,揮開腦中的那張俊臉,和小桃一塊兒走出房門。
當鍾蘋兒才剛走下階梯,目光立刻被一抹挺拔的身影吸引過去。
她的眼睛一亮,眸中閃動著驚喜的光芒。
那個在店小二的帶領下,正打算要就座的青衣公子,不就是剛才在湖畔遇見的那一位嗎?
盡避他已換了件衣衫,身邊甚至還多了一名隨從,但那張臉孔和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勢,她絕對不會認錯的。
想不到他們還會在這間客棧裡相遇,還真是有緣分啦!
正感到驚喜之際,小桃也瞧見了那抹身影。
「咦?小姐,那不就是剛才那位公子嗎?」
鍾蘋兒由衷地笑道:「是啊!能夠再次遇見他,真是太好了!」
她才正煩惱著忘了向他道歉,這下子可以了結一樁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