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鬼12號 第二十章
    余容好不容易可以有留下來多多親近他的機會,又怎麼會走呢?

    所以她就發揮一貫的自來熱天性,自己開了電視,甚至跑去泡了杯咖啡,自得其樂地坐在他身邊看起電視來,並且時不時想方設法地偷偷蹭坐得更近他一些。

    余容可以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甚至是身上那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寒意,但是她不在乎。

    畢竟能貼身和偶像在一起是最重要的呀,尤其她真的己經仰慕他很久、很久、很久了……

    雖然對門外的唐秋生感到有點抱歉,可是他們倆生氣鬥氣也不是她害的,她也插不上嘴、當不了這個和事佬啊……

    唉。

    就這樣,門裡門外,氣氛詭異地僵持了一整天……

    霍玄不斷告訴自己,他做得沒錯,是個男人就該拿出自己的志氣和態度來,他就是事事都配合她、體諒她,才會讓她這麼不知珍惜又不知好歹,不但漠視他的關杯,踐踏他的心意,還急於把他推入別人懷裡……

    他倏地站了起來,鐵青的臉上神色變幻,一忽兒咬牙切齒,一忽兒惆悵失落,憤慨難抑。

    可惡!如果不是她的出現,他逍遙自在的單身隱居生活也不會被搞得這麼雞飛狗跳、天翻地覆。

    他更不會常常佛徊在生氣、擔心、歡喜卻又嚴重糾結、失落的失常狀態中,滿腦子都是她好不好?開不開心?難不難過?是不是又闖禍了?

    她唐秋生憑什麼在把他的人生攪得一團亂時,又想抽身就走?

    什麼叫作因為不想變成爺爺那樣,所以只想跟一個不相愛的人平平凡凡過完一生就好?

    不愛他就不愛他,何必要掰出那樣荒謬的理由來哄他?

    他滿腦子又暈又亂又煩,再也沒有足夠的理智去清晰思考這一切,最後乾脆怒氣騰騰地往樓上走去。

    「霍大哥,你要去哪裡?」余容睜大眼睛,急急嬌喚道。

    「工作!」

    隨著那一聲大吼,就是一記轟然巨響的甩門聲。

    余容傻傻地坐在沙發上,手上的遙控器也不知道是該轉台還是放下。

    「今天果然日煞西方,諸事不宜。」她自言自語,悄悄放下遙控器走人,決定改日再戰。

    當她打開大門,以為會見到一直守在門邊的唐秋生,正覺得有點愧疚的時候,卻發現門外暮色降臨,一片空寂……哪還有人在?

    「咦?人呢?」

    夜色,自四面八方包圍籠罩了下來。

    唐秋生身上沒有半毛錢,甚至連件厚一點的外套也沒有,她只能用走的,試圖走回綠川西街的家。

    要從追遠街走到綠川西街,這當中橫跨了大半個市區,可是她別無選擇,也沒有力氣再去想別的選擇了。

    他真的生氣了,不願意再看見她,至少,是現在不想看到她,她只能寄望過幾天之後,等他氣消了些,她再想辦法跟他道歉。

    她的錢包和行李都在他家,不過幸好她家裡還有一個平常存五十塊零錢的撲滿,算算應該也有個一、兩千塊,足夠她撐上幾天了。

    ……希望可以撐到他生完氣的那天。

    可萬一他再也不想原諒她了,那該怎麼辦?

    唐秋生打了個冷顫,心裡強烈地震顫哆嗦了越來。

    她害怕的並不是錢包行李拿不回來的問題,而是她再也沒有機會求得他的原諒,然後永遠留下一個痛苦的遺憾,就跟爺爺一樣。

    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她緊緊揪住胸前的衣衫,努力想抑下那萬針鑽刺般的心痛感。

    下班的車潮流水般自她身旁駛過,路上每一盞亮起的燈看似明亮燦爛,卻怎麼也溫暖不了她絲毫,只嘲弄般地深深對照出她的寂寥蕭索。

    「唐秋生,你真的是個無可救藥的大笨蛋。」她還是哭了。

    霍玄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瞪著窗外幽黑的夜色,一聲不吭地僵站著動也不動。

    他己經維持這樣的姿勢很久、很久了。

    他在等,等著門外再度響起門鈴聲,甚至是大力擂門的聲音,可是距離黃昏己經又過了兩個小時了,外頭還是靜寂一片,什麼都沒有。

    可惡!她是不是真的打算跟他耗上,連家都不回了嗎?

    他憤怒地低咒一聲,再也忍不下去,轉身就往外衝。

    霍玄捨棄黑色休旅車,改騎穿街走巷較靈活俐落的哈雷機車,強捺下滿心的焦急,開始沿著追遠街一路慢慢找。

    他氣昏頭了,竟然沒想起因為早上自己急急拉著她出門,她身上甚至連錢包手機都沒來得及帶。

    一想到她身無分文又衣著單薄的流落在外面,他整顆心都楸起來了。

    「霍玄!你真他媽是個白癡透頂的大混蛋!」他懊悔自責得真想一巴掌痿死自己。

    他還算什麼男人?就為了她想把自己推給別的女人,所以就大發雷霆,幾乎是把她趕出家外頭,甚至連她按門鈐、拍門懇求,他都心硬如鐵的不願開,滿腦子只抓著她的「淡薄無情」不放。

    他到底在發哪門子的神經?就算她這個笨蛋又開始鑽起了牛角尖,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早就應該很習慣她畏縮彆扭又愛胡思亂想的怪脾氣,平時只要軟硬兼施的「處理」起來,三兩下就擺平了,那早上為什麼還會一時按捺不住,就這樣對她發火了呢?

    霍玄臉色鐵青緊繃中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蒼白。

    因為他內心深處很明白,自己早上為什麼會那麼激動、失控,他憤怒,是因為他心虛,他對她有愧。

    他明知道她有多渴望幫助自己的爺爺,也知道他並不是絕對沒有辦法,只是礙於諸多顧忌才不得不放棄,所以他害怕自己讓她失望了,害怕她覺得他原來是個不能依靠的男人……

    霍玄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忐忑不安、患得患失過,「方寸大亂」這四個字更是從來就距離他十萬八千里遠,可是自從她闖進他生活裡的那一刻起,他整個人就像被撞飛的陀螺般,跌跌撞撞,全然失控。

    他真的害怕,她會在失望之下就此疏遠、逃離他。

    「唐秋生,你到底跑哪裡去了?要是你連個解釋……道歉的機會都不給我,那我就、我就……」黑色安全帽下的他被憂急和怒火燒熾得只覺呼吸困難,雙眼緊緊地盯著路上的每一個身影,渴望下一個見到的就是她。

    霍玄沿著追遠街至她家的路線一路找,經過無數的商店、路口的紅綠燈,一輛又一輛的汽機車自他身邊駛過,人行道、斑馬線上的每個行人、每張面孔,他都不肯錯過……

    終於,他焦急的眸子瞥見了一抹熟悉的纖瘦影子,握住機車把手的大手倏地一緊!

    唐秋生坐在一家超商門外造景用的矮欄杆上,頭低低的,長髮垂落掩住了大半張臉,整個人失魂落魄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身上只穿著毛衣和牛仔褲,凍得瑟瑟發抖,卻像是大海裡失去了航道的孤獨小船,只有茫然隨波逐流的份。

    他將機車熄了火,滑行停靠在離她不遠處的路邊,一顆心糾結絞緊得生痛,他的腳步輕緩無聲,像是唯恐嚇著了她地慢慢走過去。

    看到她,他紛亂痛苦繃緊了一整天的心終於得以鬆弛、安然了。

    他來到她身邊,單膝蹲跪了下來,大掌堅定地包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我終於找到你了。」

    唐秋生自失神狀態中驚嚇到了,本能地想抽回手,驚恐的目光卻在見到他時一呆,隨即淚光迅速浮現,不敢置信地盯著他。

    「霍、霍玄?」

    「是我。」他用雙手緊緊包覆住她冷得有些發青的手,心疼地搓揉摩擦著,希望能夠讓她暖和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

    「霍玄?」唐秋生以為自己冷到出現了幻覺。

    「我在。」他滿眼都是痛楚和自責,迅速脫下身上的外套穿在她身上。

    「你在發抖,全身冷得跟冰一樣,我們先回家好不好?你得趕緊泡個熱水澡,等等,你先在這裡等我一下。」

    她呆呆地看著他飛快衝進超商,沒多久又捧著外帶紙杯回到她身邊,急急塞進她手裡。

    「來,這是熱姜茶,比熱咖啡會好用一些,你要先祛祛寒,等喝完了後我們就立刻回家。」

    回家……

    不知怎的,這兩個字自他口中說出的剎那,唐秋生原本空空洞洞冰冷的心口,瞬間湧現溫暖的熱流。

    「你不生我的氣?」不爭氣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她怕自己的失控會令他煩反生氣,只得努力貶去模糊了他溫柔神情的礙眼霧氣,囁嚅地問:「你還……願意帶我回家?」

    「笨蛋!」他聞言心下大痛,再也抑制不住地將她摟進懷裡。

    「這些話應該由我說才對。你、你可以原諒我今天該死的混帳行為嗎?你還願意跟我回家嗎?」

    「不是不是,你很好,你生我的氣一點都沒錯,是我腦子壞了,我……」她的喉頭一對哽住了,「對不起,我明明知道你對我那麼好,我還一再糟蹋你的心意……真正混帳的人是我。」

    「可是你都按了門鈐,敲了門,我卻還死拗著脾氣不肯開。」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應該被狠狠揍一頓。

    「那是因為我傷了你的心,我讓你難過了。」她嗓音微啞地道,「你連痛罵我都沒有,只是不開門而己,己經是非常非常有紳士風度了……」

    「紳士風度個鬼!」霍玄瞪著她,又心疼又憐惜又好氣,痛斥道:「你傻啊,幹嘛每次都要把錯攬到自己身上?知不知道這年頭當聖母、好人會死得最快?」

    她傻傻地望著他,「可是,如果明明有錯還死不承認,不是很可恥嗎?」

    「你究竟是怎麼安全活到現在的?」他很想再把她攬回懷裡好好保護,又想猛力搖醒她這顆單純的笨腦袋。

    「活到現在還沒被騙去賣掉,你還真是命大!」

    唐秋生終於哭了,抽抽噎噎道:「你、你真的沒有生我的氣?太好了,太好了……」

    「傻瓜。」他再難抑心疼地將她摟進懷裡,兩手牢牢地緊擁著她。

    「霍玄,對不起……」她哭得肩頭一聳一聳的。

    「乖,別哭了。」他輕輕歎了一口氣,隨即下定決心地在她耳畔低聲道:「我幫你。」

    這句話宛若劈開了厚厚烏雲的一記雷霆霹靂,震得唐秋生腦際一陣轟轟然,她猛然自他懷裡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什麼?你說什麼?」

    「我幫你爺爺再見你奶奶一面。」

    她整個人都呆掉了。

    「就像你說的,你爺爺始終念念不忘未能見到奶奶最後一面,那樣的執念成了他永遠的心咒魔陣,所有往日的幸福美好便成了最痛苦無望的深淵,讓他因不願失去,便一直走不出來。」他的眸光深邃幽然,看得她心頭一熱,眼眶濕了起來。

    可是他接下來說出的每一字每一句,卻令她如遭雷殛——

    「所以我也不希望你因為爺爺的緣故,也同樣在自己心上攀籐死纏成了另一個結,過著那種自認躲在安全無比的殼裡,實際上卻日日驚惶,草木皆兵,一直到死的生活。」

    她微微張嘴,卻發現喉頭乾澀得厲害,腦中更是一片空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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