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黃道吉日。
清晨的曙光稍稍露出,王宮中便已經忙碌起來,已經一塵不染的各處殿宇還需清掃,所有的王室器物還需照著清單再檢驗一遍,一切的禮儀規定,仿造的都是安南朝曱鮮例,這倒不是議政曱府和柳乘風不想創新,只是虛禮這種東西實在沒有創新的必要,無非就是一個過場而已,代表著僅次於天子的身份將君臨這西南邊陲的小國。
王宮之外,穿著大紅禮甲的禁衛肅然而立,一字排開,這些孔武有力的力士個個虎背熊腰,便是連身高都是相仿。
在後殿裡,幾個女侍正伺候著柳乘風穿衣,衣來伸手倒是古時貴人的習慣,這既是顯出身份的尊貴,其實也是因為貴人們的衣衫總是複雜無比,須知一件禮服,例外就有三套,若是加上蔽膝、玉帶等物,那就更不必說了。
一個人要單獨船上還要顯得凌而不亂彰顯出自己的威嚴這難度實在不小。
對著柳乘風的是一方大銅鏡,柳乘風只是對著銅鏡,等著那金冠戴在頂上,等到最外一層的大紅蟒袍輕飄飄的罩在自己的外衫上。
玉帶上身,整個人顯得更加颯爽了一些,柳乘風望著這銅鏡中的自己,其實並不覺得有太多好笑,這一身衣衫,還真有點像是後世的戲服,那時候在尋常人眼裡,穿著這身衣衫的多半都有表演的成份,可是唯有柳乘風知道。自己這一身袍裙在今時今日所彰顯和代表的身份。
千萬人的期望維繫於一身,千萬人的榮辱維繫一身,冠服所代表的是崇高的地位和生殺的大權。
銅鏡中的人再不是一個落魄的讀書人,也不再會是一個殘酷的武官,他是一個王者,他能帶領一方人走向富庶,也能帶領他們陷入貧困。能讓他們痛苦,也能給他們帶來快樂。
「殿下,百官們還未入宮。現在是否用些早膳。」說話的是個女官,女官雖然寰首垂頭,不過姣好的面容上並沒有太多的表情。繼續道:「一旦要進行大禮,只怕三四個時辰之內,是別想用膳了,所以殿下該當多吃一些早膳,填飽了肚子……」
「是嗎?」柳乘風微微一笑,他知道,今日清早會有一頓異常豐盛的早餐,現在雖然不覺得飢餓,可明顯此舉是為了防患未然。
「呈上來吧,孤王就在這裡用膳。」柳乘風頜首點頭道。
女官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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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宮之外。一輛馬車穩穩的停在這裡,從這裡走下來一個商賈模樣的人,他走下了馬車,隨即舉步要入宮,宮外的侍衛目中紛紛露出警惕。其中一人手按著刀柄,大喝道:「什麼人,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宮苑!」
商賈並不顯得害怕,只是莞爾一笑,隨即深深向趕來的侍衛長行了個禮。道:「小人永利商行東家王川,特來求見楚王殿下,殿下千金之軀,自然不能與我這般的小人隨意相見,只是事關重大,還請諸位通報一聲。」
幾個侍衛不由面面相覷,他們當值侍衛以來,還從來沒有見過這般冒昧之人,王爺豈是他說見就能見的,這個人瘋了嗎?
可是這個自稱王川的老者非但沒有顯出膽戰心驚,更沒有顯出自己的瘋狀,在恭恭敬敬的長揖作禮之後,隨即負著手,舉手抬足之間,居然帶著幾分讓人敬畏的氣質。
「真是胡言亂語。」一個侍衛將刀按的更緊:「也不看看今日是什麼日子,快快走開。」
王川卻仍只是淡淡一笑,道:「假若老夫要告訴諸位,老夫這一趟來,是要告訴上一次商船劫案的真兇的呢?還是勞煩諸位通報一聲才好。」
「胡說,真兇已經拿住了,哪裡還有什麼真兇……」不過話說到了一截,這人卻是住口了,王川說的是真兇,他的意思莫不是說,這一次拿錯了人?
柳乘風一直關注這個案子,而且整個案子都是親力親為,這一點大家都是知道的,現在這個商賈帶來了如此震撼的消息,倒是教人有些為難。
那侍衛長沉吟片刻,隨即道:「你且在這裡等著,我進去通報一聲。」
他按著刀旋身入宮。
王川的臉上,卻帶著幾分志在必得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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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川?」
坐著用膳的柳乘風雙眉皺起,他拿起桌上的餐布抹了抹嘴,將口中咀嚼的食物嚥下,隨即喝了口清茶,道:「此人入宮求見,所為何事?」
「回殿下的話,他說……他說永利商行貨船被掠一案……」
柳乘風臉色並沒有露出太多驚詫,幽幽一笑,道:「看來果然和本王所料的一樣,這個人終於還是來了,來的好,本王正想見他,放他入宮吧。」
說罷,柳乘風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居然帶著幾分躊躇滿志的笑容,忍不住輕聲道:「等了你這麼久,算算時間也該是你自投羅網了。來人,把這些早膳全部撤下去。」
用不了多久,王川便由人領著進來,此時的王川,和上次審訊時的那個永利商行膽小如鼠的東家已經全然不同,他深深看了柳乘風一眼,隨即彎腰長揖:「小人見過殿下。」
柳乘風打量著他,淡漠道:「你可知今日是什麼日子嗎?為何入宮?」
王川正色道:「小人入宮,是想向殿下說明三件事。」
「三件事?」柳乘風不由笑了。道:「這倒是有意思,當日本王審訊你的時候,你一件事都說不出,可是今日,你卻要一口氣說三件事?」
王川一時咋舌,不過很快便恢復了平常,含笑道:「殿下取笑。」
「不是取笑。」柳乘風架起了腿。手肘壓在邊上的餐桌上,他之所以決定在這用膳的偏殿裡接見這個人,本身就是告訴王川。自己並沒有將這個人放在眼裡。
擺足了架勢之後,柳乘風冷冷的道:「那麼讓本王來猜一猜,其中有一件事。是事關你那商行的劫案是嗎?其實這件事你根本不必入宮來稟告,本王早已查出了真正的兇徒。」
「哦?」王川含笑,道:「是嗎?莫非殿下當真以為那兇徒是趙秋?」
「不是。」柳乘風冷冷的看著他,道:「孤王早就知道,兇徒不是趙秋,之所以拘押趙秋,不過是引蛇出洞而已,真正的兇徒是你,是明教!」
原本王川壯著膽子入宮,是要將一切內幕實言相告。可是現在當柳乘風直接回答出這個問題,反倒讓王川呆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柳乘風,道:「殿下何以見得。」
柳乘風冷笑,道:「何以見得。既然你要聽,那麼孤王不妨和你從頭說起,一開始,那個管事確實誤導了本王,其實這管事根本就是你們的人,他之所以如此說。便是你們為了誤導孤王,想將孤王的注意力轉移在盛昌商行趙秋的身上,趙秋這人其實是你們安排好的,你們早就知道此人是寧王的餘孽,所以也早打算這髒水潑在他的身上。只要種種的疑點都在趙秋身上,那麼官曱府必然對趙秋動刑,而一旦動刑,他遲早會熬不住,抖落出自己與寧王的關係,既然和寧王有關,那麼這肉刑就更加免不了了,他那時定是萬念俱焚,既然已是必死無疑,已經是叛賊,那麼索性就承認了商船劫掠的事與自己有關,還能免去一些皮肉之苦,所以索性把所有的干係全部承擔下來,給自己一個痛快。你們……倒是聰明的很,一開始早就布好了局,若不是孤王曱後來看出了端倪,還真被你們騙了?」
王川臉色大變,道:「殿下又是如何看出端倪的?」
柳乘風淡漠的撇撇嘴,道:「還記得死了的那個少東家趙青嗎?趙青根本就不是趙秋殺死的,而是你們。你們殺死了趙青,隨後又慫恿了商場商行的一個夥計突然失蹤,其實就是想借此嫁禍趙秋,讓孤王以為這件事是趙秋指使,從而讓孤王下定對趙秋用刑的決心,其實這確實是好算計,只是孤王卻發現了其中的疑點,當時趙青雖然是死在榻上,可是屍首分明有被人挪動的痕跡,從他死的姿態上看,他被刺殺時應該還沒有睡。一個沒有睡的人刺客要刺殺他,該如何刺殺呢?」
柳乘風值得玩味的道:「那趙青的致命傷是在正胸口位置,一刀斃命,王曱東家,這還需要孤王繼續說下去嗎?想想看,當時在屋子裡,趙青並沒有睡下,便是再高明的刺客,又怎麼能在沒有扭打的情況下在正前方將那趙青刺死?所以那個時候,孤王就已經懷疑,殺死趙青的絕對不是尋常的刺客,這所謂的刺客,應當是趙青關係最為莫逆的人,只有在這種情況,刺客才能在趙青全然無備之下將這趙青一刀致命,若是這個刺客是趙青所派,想想看,一個窮凶極惡的夥計,出現在少東家的臥房,少東家居然對他一點戒備都沒有,這難道不覺得奇怪嗎?那個時候,孤王就已經知道,這個刺客定然不是趙秋指使,既然不是趙秋指使,那麼是誰遣人刺殺的呢?」
柳乘風笑吟吟的看著王川,道:「後來本王倒是想起了一個人來,王曱東家曾說過,為了搶盛昌商行這門生意,你給予了趙青許多好處,其中就包括了怡紅院的一個當紅姑娘叫做百合的,說你為了拉攏趙青,經常出入青樓酒肆,孤王就在想,這個百合,或許有些名堂,於是我便命人去探查,果然發現了貓膩,原來這百合在刺殺的前夜,就曾和少東家一道去了那個屋子裡與趙青歡曱愛,次日清早,趙青出了門,可是百合卻留在房曱中,當時作坊中的人都有了錯覺,認為百合已和少東家出門了,等到趙青從子夜時回到自己的寢臥,其實這寢臥裡並非只是趙青,還有這個百合姑娘,怡紅院那邊,孤王也問過,百合姑娘確實是案發的前日陪著趙青出了門,此後就再也沒回來。如此一來,事情就明朗了,這百合前日與趙青去臥房歡曱愛,次日清早的時候想必是假作自己頭痛,悄悄呆在房曱中,趙青也不以為意,不過他是個紈褲子弟,生怕自己的行跡被自己的父親知道,所以自然是偷偷摸曱摸,所以並沒有向人提起在房曱中還留了個姑娘,他照舊出門,所有人都以為百合姑娘已經隨趙青走了,結果當夜回來的時候,這百合突然將趙青刺死,這就可以解釋,為何有人能混入趙青的房子,能在趙青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之下將他殺死。」
王川的臉色已經大變,雖然他來這裡,就是要揭開謎底,可是這並不代表他願意聽柳乘風來揭開這個謎底,不但自己失去了主動,而且……而且……既然柳乘風已經看出了誰是真兇,卻還故意對趙秋動手,分明就是不願打草驚蛇,而是想放長線釣大魚,好將自己這些人一網打盡,這麼說……真正被算計的並不是柳乘風,而是自己。
這個楚王,一定還會有後著。
王川此時強作鎮定,冷冷笑道:「殿下知道的只有這些?」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當然不只是這些,單憑這些,卻還有許多疑問沒有解決,既然貨物是你自己劫走的,趙青也是你來殺的,那麼你為何要劫走自己的貨物,寧願冒著影響自己信譽的風險,而布下種種手段,去栽贓趙秋呢?這個問題,才是孤王最遲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