馳道上,一長串的車馬迎著清晨的曙光徐徐而動,因為車隊中有不少的女眷,所以車馬都在馳道的慢行道上悠哉悠哉的行走,柳乘風在車廂裡打了個盹,隨即撿起了車廂壁上暗格裡藏著的幾本書看,推開車窗,清新的空氣灌進來,車廂內頓時通亮起來。
手裡的書是最時新的『知古明義』,這是一本宣講於三皇五帝的書籍,其中就有不少明學的觀點。
明學的立足點其實就是打著紅旗反紅旗,雖然是扛著孔聖人的旗號,可是孔聖人崇尚三皇五帝,所以明學便從三皇五帝入手,來證明理學對孔學的歪曲,畢竟三皇五帝時並沒有理學,也沒有理學所言中的士農工商,甚至三皇五帝之中,有些皇帝還經過商,有人造過車,有人嘗過百草,若是按理學那般的士農工商的頑固,只怕遠古的那些先賢一個個都要躺著中槍了。
柳乘風看到這裡,不由莞爾笑了,可是隨即,他又歎了口氣,他心裡總是隱隱覺得,有些事他沒有放下,心裡總是沉甸甸的。
這種情緒讓他顯得坐臥不安,於是索xing把書拋下,半倚在車廂的壁上,愣愣發呆。
柳乘風清楚的記得,自己還有個弟弟,一個對自己有萬般崇拜,總是跟在自己後頭胡鬧的小子,現在這個小子做了皇帝,成為了九五之尊,柳乘風甚至依稀可以感覺到。兄弟之情漸漸的淡薄起來,他們再不是朋友。再不是兄弟,更不是師徒。而如今他們成了君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柳乘風不願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和朱厚照已經有了某種芥蒂。
這個時候,朱厚照在想什麼呢?他聽說自己不告而別,會想什麼?
柳乘風一時想的癡了。突然間,他想到了朱佑樘,朱佑樘的話突然在他耳畔迴響:「卿與太子,名為君臣。{.實則兄弟,望往後相互扶持,既盡君臣之義,又能敘兄弟之情,如此,朕才能瞑目。太子頑劣,朕放心不下,你雖要就藩,卻要心懷匡扶社稷之心……」
這些話現在再想起來,令人唏噓。柳乘風是個衝動的xing子,心裡忍不住想:這個傢伙,畢竟還是個孩子……我與孩子計較什麼?
柳乘風想罷,突然大叫道:「來人,停車,立即停車。」
馬車戛然而止,邊上的護衛和後頭的車隊見王爺的車駕停了,頓時也都覺得驚詫,紛紛引頸來看。連幾個女眷也覺得奇怪,紛紛掀了簾子冒出頭來。
柳乘風從馬車上跳下來,道:「來人,給我備媽,你們繼續南下,本王回京一趟,去去就回。」
他吩咐下來,高強則撥馬到了近前翻身下馬道:「王爺回京做什麼?」
柳乘風的回答簡潔有力:「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緊接著,幾十個護衛拱衛著柳乘風,勒馬揚塵而去。
後車的太康公主和朱月洛同坐一車,朱月洛掀開了車窗,凝視著遠去的馬隊,朝太康道:「殿下還是放不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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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門。
這裡的門丁今ri經歷了太多事,到現在還沒有轉過彎來,先是楚王的車駕出城,緊接著皇上居然領著侍衛和百官一路長跑而來,太子殿下前腳剛走,楚王又來了。
楚王的臉se顯得很冷峻,負著手,目光眺望紫禁城方向,在他的腳下,城門的守備則是拜倒在地,將方纔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抖落出來,柳乘風時而歎氣,時而皺眉,他想不到,皇上為了送自己,居然又做了這麼一件糊塗事,這件事的後果極為嚴重,堂堂天子,在朝議的期間居然突然暴走,那些大臣們不氣死才怪。
「皇上……終究還不是個好皇上啊。」
柳乘風心裡這樣感歎,可是這又如何呢,在柳乘風眼裡,皇帝是不是好皇帝和他沒有關係,只要朱厚照依然還是那個朱厚照他就滿足了,只是現在,柳乘風還是免不了有些惆悵,他原本是打定主意去宮裡拜別朱厚照的,可是現在鬧出這麼一件事,卻又讓柳乘風猶豫了。
說到底,終歸是自己害了他,現在當政的是內閣,內閣已經把自己想像成了媚上取寵的小人,所以對自己早有成見,再加上皇上為了送別自己鬧出這種事,不但朝廷要鬧得雞犬不寧,只怕張太后聽了,也不免要在大臣們的鼓噪之下站出來狠狠的責罰朱厚照一番。
柳乘風甚至在想,自己對皇上帶來的只會是壞處,因為自己而讓皇上飽受指責,因為自己而鬧出這種聳人聽聞的事,只怕在千秋史筆上,朱厚照又多了一個污點,冥冥之中,似乎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自己和皇上接觸的越多,對他就越是不利。
柳乘風臉seyīn晴不定,那守備把事情前因後果都說了,可是柳乘風不喚他起來,他卻是不敢站起,只得繼續趴伏在柳乘風的腳下。
柳乘風長身佇立,猶豫了片刻,隨即長歎口氣,對身邊的高強道:「罷了,還是走吧,這裡不宜久留,本王本就不該屬於這裡。」
這句話有些讓高強摸不著頭腦,按理說,皇上對楚王殿下這般重情,楚王無論如何也得入宮才是,怎麼現在反而聽了這件事打消了這念頭,只不過高強哪裡能有柳乘風想的這般深遠,其實他哪裡知道,柳乘風此前之所以不願拜別皇上,既是因為皇上現在ri理萬機,同時也是覺得皇上漸漸與自己疏遠。可是等到這件事發生,王爺的心思卻又掉了個個,越是因為皇上的心意沒有變,越是因為皇上的真摯情感,柳乘風才更加不敢去告辭,現在已經鬧出了這麼大的事,鬧成了這個樣子,若是再見,皇上承受的壓力只會更大,天知道到了最後會是什麼收場,所以為了朱厚照打算,柳乘風只能拂袖而去,強作毅然。
「走。」
柳乘風加重了語氣,這一次的態度更加堅決,他牽過了馬,翻身上去,撥轉馬頭最後朝紫禁城瞥了一眼。
「柳師傅……」
一個聲音傳來,這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柳乘風身體顫了顫,險些從馬上掉落下來。
他回眸去看。
卻看到朱厚照朝這邊狂奔而來,在朱厚照身後,又是一大串的人流。
柳乘風呆了,一切都跟做夢一樣,方才不是說皇上已經走了,已經乘了轎子走了嗎?可是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柳乘風連忙翻身下馬。
朱厚照的體力想必透支到了極點,可是他眼中看到了柳乘風,頓時氣力加倍,飛快衝刺而來,後頭的護衛、太監、大臣們人仰馬翻,一個個如喪考妣,太監們只是大叫:「殿下,慢些,慢些……」侍衛們則是一個個朝附近的百姓大呼:「閒人退散,退散,否則以亂黨處置。」大臣們倒是沒有什麼話說,倒不是因為大多數人都已經要休克虛脫,只是因為他們到了現在實在不知該說什麼,那最後一點脾氣也被消磨了個一乾二淨。
朱厚照此時卻是歡喜無限,無拘無束的衝到柳乘風近前,就差一下子給柳乘風一個熊抱,大笑了一會:「朕就知道,知道柳師傅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在這裡等,朕有預感,所以半途的時候,又溜來了。」
柳乘風苦笑,他幾乎可以想像,那些鬆了一口氣的大臣、太監、侍衛們好不容易把這傢伙安撫住,抬著轎子把這傢伙送回宮,原以為事情總算塵埃落定,可是誰知道,這傢伙突然又從轎中鑽出,繼續重演方纔的一幕,這種事全天下都沒人做得出,除了朱厚照這個傢伙之外。
朱厚照見柳乘風苦笑,濃眉不禁蹙起來,道:「怎麼,柳師傅見了朕不高興嗎?」
柳乘風此時心裡也有些激動,忍不住在想,什麼狗屁節制,什麼狗屁克己,都是胡說八道,他連忙道:「高興,高興,只是皇上太胡鬧了,皇上是微臣教出來的,現在鬧出這種事,別人只會罵微臣教壞了陛下。」
「管他呢。」朱厚照天不怕地不怕的撇撇嘴,道:「朕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朕只想見柳師傅一面,至於別人怎麼想怎麼說,朕一點也不在乎。」
說罷朱厚照又黯然起來,甚至有些哽咽的道:「父皇狠心離朕而去,便是柳師傅也是這樣,就是就藩,也是不告而別,朕……朕身邊最親近的人都是如此,柳師傅,朕不想讓你走,誰說藩王不能離京,什麼祖宗成法,朕一點都不在乎。」
柳乘風心裡感慨,連忙安慰道:「陛下不要胡說……」他謹慎的看了一眼那些追上來的人,壓低聲音道:「做了皇帝,更該謹言慎行,皇上慎言,若是讓人聽了去,只怕又是軒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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