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陽門外頭,李東陽穿著朝服帶著幾個禮部的官員乘轎出來,向城外走了數里的路才在驛亭停下,隨即李東陽鑽出了轎子,其餘官員見狀自然也趕緊從轎裡出來。
今兒一大清早的時候就有了消息傳來,說是廉國公已經到了北通州,今日上午就能抵達京師,李東陽與劉健商議了一下,決定來接一接。
這麼做既是展示下朝廷對柳乘風的態度,不管怎麼說,這柳乘風再怎麼讓人看不慣,可畢竟還是有功之臣,這一次平叛居功至偉,朝廷至少表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
而且自此之後,內閣和柳乘風暫時也不會起什麼太大的衝突,所以現在趁機修補一下關係也是不錯,人家是堂堂正正的皇親,將來就算遠在天邊,可是照樣能有些影響,維持這斗而不破的局面不是什麼壞事。
當然,李東陽真正打的如意算盤卻不只是這些,他這一次出來,用的是藩王的禮節來招待,也就是說,禮部已經把柳乘風當作是藩王了,既然是藩王進京,按道理來說,禮部還真不能冷眼看著,這也是提醒柳乘風,這一次朝廷的旨意已經頒發,事情已經沒有了迴旋的餘地,現在大家也已經默認了此事,所以柳乘風還是老老實實接受了,不要再抱有什麼幻想才好。
在這驛亭裡頭,李東陽默不作聲,眼睛遠遠眺望著亭外的馳道,這兒車馬如龍。越是天光就越是熱鬧,甚至在附近還有幾個茶棚四處吆喝叫賣,他們的生意居然不錯,那些過往的車馬有時候肚子餓了或是覺得口舌乾燥,都會下來吃一杯熱茶,吃幾個點心。
據說現在馳道在各地修築,那些靠近車馬密集過往的茶攤越來越多。單靠擺茶攤餬口的人就超過了萬數,李東陽平時只在邸報裡看過一些這方面的事,現在親眼所見。頓時也不禁有些感慨,雖然柳乘風不怎麼樣,朝中對修建馳道的態度也是分歧很大。很多官員認為修建馳道是浪費民脂民膏,只會平白便宜了商賈,有這些錢倒不如去都修建學堂。
持這種觀點的人可是不少,不管怎麼說,清議是讀書人把持的,修築河堤會有人罵,撥款軍餉也會有人罵,修築道路亦或是疏通河道都會有人罵,罵的理由五花八門,可是學堂就不同了。不管是誰,至少但凡是讀書人出身誰敢對學堂說一句嘴?於是乎,不少人在罵其他開支的同時,就免不了要搭上學堂了,一條馳道能修多少學堂。掐指一算,更是覺得自己發現了新大陸,原來馳道這般費錢,能修這麼多學堂,於是便立即昏天暗地,覺得日月暗淡無光。不免又要捶胸跌足,要狠狠錘著自己的胸口放言幾句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國朝到了現在正是亂政迭出,想當年便是蒙元卻也知道要讓人讀書,而從不修築馳道,連韃子都知道重禮儀而輕技巧,現在看來,國朝是真連蒙元都不如了。
這些亂七八糟的言論豈是影響不到內閣半分?不過身為內閣學士,這種言論,李東陽是聽得耳朵出了繭子,雖然覺得有些言辭有些駭人,可是話又說回來,現在看到這馳道上川流不息的景象,雖然馳道花銷巨大,卻也還值得。
李東陽隨即喚來個小吏,吩咐一聲道:「去,買副茶水和糕點來。」
這小吏呆了一下,顯然也是愣住了,這小茶攤上的茶水那也是低劣無比,想不到閣老竟要嘗嘗,他踟躇了一下,李東陽向他拋了個嚴厲的眼色,小吏才乖乖去了。
正在這時候,馳道上幾輛華麗的馬車也到了驛亭邊停住,這幾輛馬車顯然價格不菲,從車廂的花紋和設計便可看出這是車馬坊今年最流行也是最豪華的款式,李東陽聽說現在有的一副車馬要價五百多兩銀子,就這個駭人聽聞的數目還有人趨之若鶩,今日一見這馬車,頓時也覺得新鮮。
不過更新鮮的是馬車裡的人,一般人要嘛是出城,要嘛進城,進城的人看到朝陽門遙遙在望,自然也不會特意在這裡歇腳,而出城的人此時正是精神奕奕,還有許多路要趕,自然也不會在驛亭這裡落馬,再加上李東陽的出現,陪同的還有不少官員,更不必說上百個皂隸了,這些人已經將亭子拱衛了起來,連附近驛站的官員也都帶著人前來作陪,就算有人想到這裡歇一歇,那也會尋個別的清靜的去處,畢竟無論是工商還是尋常的讀書人,多少對官會有些畏懼之心的。
可是這幾輛馬車不但華美,而且來的扈從雖然是便裝,可是一個個都是蠻身虎目,很是矯健,而且人家根本就不畏他的官儀,直接就這裡把馬車靠了邊,等到馬車裡的人鑽出來,李東陽卻是微微愕然一下。
下來的是李東棟,李東棟如今雖然穿著一身便裝,可是現在也慢慢養出了幾分韜晦和威儀,他踩著高凳下了車,目光瞥了李東陽一眼,居然沒有上前。
這一對族兄弟說來也是好笑,雖然是各為其主,可畢竟情分還在,私下裡二人關係也是很親近,可是到了這外頭,當著許多人的面,竟是有著很大的生疏。
李東棟後頭的馬車也下來了人,從馬車裡下來的也都是柳乘風的一些心腹,除了溫正之外,還有陳泓宇、霍正、張書吏幾人,他們顯然也是聽到了風聲特意來迎接柳乘風的,待所有人都落了馬車,李東棟和幾人低聲說了幾句話,才走過來,一齊正兒八經地向李東陽行禮,道:「原來李公也在,下官冒昧,還請大人恕罪。」
李東陽坐著,臉上似笑非笑地看著這些人,這些人當中超過半數以上都將留在京師,成為內閣的絆腳石,不過李東陽也算半個宰相,這點容人的氣量還是有的,他捋著須看著眾人笑道:「怎麼?是來等楚王殿下的?老夫正好和你們不謀而合,好了,不必拘謹,我們一起迎候楚王殿下吧。」
李東陽刻意地把楚王殿下四字咬得很重,意味深長。
李東棟淡然一笑,道:「是。」
說罷,這些人便到了另外一邊,似乎兩方沒有什麼交集,都是默然無語。
再過了片刻,馳道的另一頭終於看到一隊浩蕩的人馬到了,這些人足有百來人,除了馳道靠右是幾輛馬車行駛,在馳道側邊上則是看不到頭的馬隊,一般情況,馳道都是容馬車通過的,在馳道的兩側位置,也會有一些尋常的行人,而快馬則是盡量靠著馳道邊沿走,這支隊伍人數不少,一眼就能看出馬隊拱衛的人身份不低,馬車到了驛亭這邊,便有小吏過去,過了一會兒,一隊隊騎士在這附近駐馬,那遠道而來的馬車也就在這兒停住。
柳乘風從馬車裡鑽出來,貓了一眼亭子這邊,臉上雖然有些趕路的倦色,可還是強打起了精神,再過不久,他就要正式進京,而在這裡,自己的待遇似乎還算不錯,竟是內閣大學士也親自來迎接了。
下了馬車,李東陽已經帶著一干官員過來,笑吟吟地靠近柳乘風,遠遠的便道:「楚王殿下遠道而來,實在辛苦。」
柳乘風笑吟吟地看著他,忙道:「大人想必也是久候,今日見大人在這裡,孤王倒是鬆了一口氣。」
柳乘風這叫借坡下驢,他心裡比誰都清楚,自己封王的幕後慫恿者就是李東陽這些人,既然人家這般巴望自己封王,自己就稱孤來噁心他。
柳乘風自稱孤王,倒是令李東陽愕然了一下,他也想不到,這個傢伙居然這般上路,昨夜下的旨意,今日就這般順口了。
李東陽卻只是面帶微笑,道:「殿下何出此言?」用這種臣子對藩王的口吻和柳乘風說話,李東陽雖然極力想表現出平常,可是仍然覺得有些不太舒服。
柳乘風道:「連李大學士都閒來無事跑來這地方閒坐,那京師肯定是無事了,既然如此,自然是因為太平無事的緣故,所以孤王才鬆一口氣。」
柳乘風亂七八糟地說著自己的理論,令李東陽啞然失笑,這傢伙分明有擠兌自己的意思,卻是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寒暄了幾句,柳乘風的目光終於在李東棟幾人身上,不過有外人在場,柳乘風並沒有和他們多說什麼,只是朝他們點點頭,李東棟等人會意,也只是與柳乘風相視一笑。
柳乘風道:「還是盡快進京吧,不知皇上的病情如何?我在江西的時候就頻頻聞到噩耗,哎……閒話少話,入宮覲見為宜。」
李東陽頜首點頭,眾人上轎的上轎,上車的上車,所謂的迎接其實也就走個過場,面子上的事做足了,大家也就興致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