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楊讓的回答,柳乘風顯得並不意外,很顯然,一群菜鳥中的菜鳥只憑幾日的操練就想成為合格的炮兵,這和玩笑沒多大的區別。
可是現在開戰在即,柳乘風雖然知道事情很棘手卻還是不免負手感歎:「根據消息,城中的叛軍城防堅固,又儲備了大量的火器,雖然敗了一陣,可是實力仍存,現在朝廷三番五次敦促我等攻城,而攻城最急需的便是你們火炮營,若是火炮營不能勝任,那麼這城也不必攻了。所以加緊操練乃是當務之急,諸位,時日無多,是建功立業還是功敗垂成就看你們的了,楊讓,上次本欽差責怪了你,你不必放在心上,眼下本欽差交給你們一個任務,那便是採取任何法,給本欽差練出一支百戰的炮兵出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楊讓還能說什麼,自然激動的道:「卑下領命,只是敢問大人,是不是像從前一樣進行操練?」
柳乘風卻朝他笑了笑,這是柳乘風特有的招牌式笑容,笑容中帶著幾分狡黠,陰測測的。
「因循守舊是不成的,要因地制宜嘛,操練的細則我已經想好了,喏……」柳乘風從書案上撿起一份札子:「如何操練的細則都在上頭,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
南昌城裡已是人心惶惶,一開始的時候,寧王說要靖難,說什麼朝廷出了奸臣,又有不少黨羽為他造勢,因此對尋常的百姓們來說,似乎也沒什麼不妥,在這些人眼裡,寧王便是天一樣的存在,他說是什麼那就是什麼,反正和大家也沒關係,再者說了,朝廷裡出了奸臣,王爺這是清君側去的,似乎也是名正言順。
緊接著攻陷了饒州,似乎正如大家所料的一樣,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寧王是王者之師,說不準還真能像當年的燕王一般,倒是有不少人心裡覺得寧王一向仁德,待南昌的百姓也是不錯,甚至有人生出非分之想,若是寧王去了京師……
這種幻想沒有持續多久就已經破滅,寧王又回來了,回來的雖不是敗兵,不過無論如何封鎖,大敗的消息還是傳入了大街小巷,更有不少人家,家裡有子侄參與了其中的,就更加是惶恐不安,四處打聽親人的下落。
緊接著,朝廷各路大軍將南昌城圍了個水洩不通,使得氣氛就更緊張了,城中傳出不少流言,都說朝廷八十萬大軍已在城下,擇日進兵,寧王要完了。
於是乎,那些一開始擁護寧王的人不禁又生出了恨意,就是因為這個人,這個人拿些蠅頭小利去實現自己的野心,而現在,終於要給人帶來災禍。誰都知道,無論城外圍著的是官軍還是賊軍,一旦攻下城池,整個南昌城就必定會成為人間地獄,這種事在史書裡不絕於耳,而所有人都在惶恐不安的等待著。
城中顯然有錦衣衛的探子在四下活動,一開始他們還不敢明目張膽,可是漸漸開始膽大起來,他們四處散播各種消息,無非是說與寧王同流合污的死無葬身之地,若願意棄暗投明便既往不咎。
現在寧王府的親信護衛已經走上了街頭,開始四處緝拿朝廷的暗探,可是城內的其他叛軍似乎對緝拿這些暗探並不熱衷,其實已經有人不少人知道,寧王要完蛋了,自己若是跟著寧王走到底肯定是死路一條,可是當真去投靠官軍,誰能保證官軍真能做到既往不咎?
其實所有人都在茫然,所有人都從振奮中漸漸的冷靜下來,他們漸漸發現,原先別人告訴他們的那些話似乎不太對,什麼官軍不堪一擊,什麼朝廷不得人心,什麼只要願意跟著寧王便如何如何。
大家都不禁打起了小心思,據說還有一些錦衣衛暗探直接進入叛軍的軍營中活動,竟是沒有人去揭發檢舉,因為誰都有自己的算盤,現在誰也不敢得罪朝廷的人,誰都希望能留一手,等到城破的時候好能趁機保全自己。
對於這種事,寧王府似乎沒什麼動作,或者寧王府根本不知道,又或者是他們故意裝作不知道。
這南昌府裡頭,唯一還算安靜的就是寧王府了,如今的王府已經被人四面圍定,到處都是官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王府裡頭,寧王朱鈞覲的心情顯然很不好,上高王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聽不到任何的音訊,這上高王朱宸濠既是朱鈞覲的嫡長子,同時也是朱鈞覲的心頭肉,這個兒子生的最像自己,自幼又聰明伶俐,朱鈞覲在他身上付出了太多的心血,雖然後來朱宸濠失了人道,可是朱宸濠畢竟已經有了兒子,朱鈞覲照樣將所有的希望放在朱宸濠身上,可是他萬萬想不到只怕要和自己生離死別了。
縱是到這個地步,朱鈞覲強忍著悲痛,仍然顯得極為理智,現在對他來說,能不能守住南昌城是最緊要的問題,因此雖然已經派出了許多人出去尋找朱宸濠的下落,朱鈞覲卻是勉強振作精神,每日召見部下鼓舞士氣,並且開始不斷的命人加固城牆,設置火炮做好固守的準備。
只有守下去,他才有看到曙光的資本,而且他已經預計,韃靼部必定會不甘寂寞,定然會選擇南下,朝廷也遲早會吃不消兩面作戰的壓力,一旦江南的大軍實力削弱就是他反擊的時候。
由於反叛的籌備較為充分,所以在守城方面朱鈞覲還是很有信心,且不說南昌城的城牆,單說各種的工事還有從前暗中採購的火炮,要長久守住南昌想必也不成問題,城中的糧庫裡糧食堆積如山,也不必擔心城中缺糧,只要朝廷的大軍敢來,他就不在乎給官軍一點厲害看看。
書房裡,朱鈞覲彎著腰,伏案行書,只有在行書的時候,他才能忘掉一切的煩惱,把許多不快的事全部拋諸腦後,不過在今日,似乎行書並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他的書法原本極好,可是今日蘸墨的狼毫落在白紙上,卻總是帶著輕浮。
朱鈞覲眼眸中掠過一絲不喜之色,臉色顯得很不好看,他冷冷一笑,將狼毫筆拋落一邊,隨即抬起頭來。
朱鈞覲咳嗽了兩聲,外頭的人聽到了動靜便有人躬身進來,來人卻不是外頭伺候的僕役,而是丞相劉養正。
朱鈞覲淡漠的看了劉養正一眼,在從前的時候,他對這個人頗為看重,也很是禮遇。可是現在心境已經全然不同,這個傢伙在以往的時候誇誇其談,大談各種靖難的策略,一副胸腹之中藏著百萬雄兵的樣子。可是靖難大軍一敗,這個傢伙就頓時什麼主張都沒了,直到現在,朱鈞覲才直到這個傢伙和大多數的讀書人都一樣,都不過是嘴皮子上的功夫。
「先生啊,你怎麼來了?」
朱鈞覲雖然對劉養正漸漸冷淡,可是言辭中還是帶著幾分敬重,不管怎麼說這個人對自己還算是死心塌地的,就算這個姿態不是做給劉養正看,他也要做給別人去看,讓別人知道他朱鈞覲禮賢下士。
劉養正忙道:「學生萬死,竟是叨擾了王爺行書的雅興。」
朱鈞覲低著頭看著自己很是潦草的字,語氣冷冷的道:「都說了多少遍,不要再自稱學生,你已不是個有功名的讀書人,如今已是我大明的左丞相了,要稱臣。」
劉養正擦了擦汗,若說一開始朱鈞覲封他做丞相的時候他心裡還心花怒放,可是現在總覺得這個丞相實在有點刺耳,想必在朝廷那邊,第一個想殺全家的就是他劉養正了,王爺畢竟是天潢貴胄,事敗之後大不了一個賜死,其餘的親眷也多是圈禁,而他這丞相就成了二號人物,而且還是朝廷可以毫不猶豫舉起屠刀屠滅滿門的匪首。
劉養正連忙道:「王爺教誨的是,教誨的是,臣罪該萬死。」
朱鈞覲沒有再追究下去,歎了口氣,把桌上的行書收好,把頭抬起來,目光炯炯的看著劉養正道:「上高王那邊有消息了嗎,無論是死是活,總得有個准信才好。」
說到死的時候,朱鈞覲的聲音有些顫抖,顯然對這個死字,他有些難以接受。
劉養正幾乎不敢抬頭去看朱鈞覲,苦著臉道:「王爺稍安勿躁,上高王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不會有什麼事的。」
他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不過這句話分明就是告訴朱鈞覲直到現在朱宸濠的消息仍是一點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