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千變萬化,兩個滿腹心事的人其實並末將注意力放在棋局上,二人雖然對坐,卻都沒有去看對方的眼睛,那兩對同樣深邃的眼眸都是若有所思,雖是對著棋枰,卻是顯然都沒有放在棋枰上。
「朕輸了……」
朱佑樘回神的時候,已經發覺無處落子,便懶洋洋的將手中的白子拋到一邊,苦笑一聲。
柳乘風沒有說話,而是將棋枰上的棋子收起來。他撿起棋子的時候一絲不芶,甚至連一滴汗水自額頭滑落到鼻尖時都未察覺。
柳乘風的注意力並不是棋子,他只是在思考。
是誰下毒?
指使下毒的人是誰?
娘娘能不能救?
若是救不好又當如何?
一個個問題擺在他的面前,讓他不得不去胡思亂想。
洗胃的法子,在這個時代的條件下,未必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柳乘風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那胡言的太醫身上,只要太醫的那所謂秘方有用,那才算是功德圓滿。
此時又過去了半個時辰,柳乘風覺得時候差不多了,叫了個太監過來,道:「方纔我方子裡要的東西都準備了嗎?」
太監低聲回答:「回公爺的話,已經準備妥當了。蛋清、碎饅頭、還有牛奶。」
柳乘風頜首點頭:「不必再喂鹽水了,從現在開始餵服娘娘吃這些食物吧,無論如何也要吃下。」
他吩咐了一聲,太監連忙小跑著去通報了,朱佑樘吁了口氣眼中複雜又有幾分焦慮的道:「莫非這三樣食物也能解毒?」
柳乘風回答道:「陛下方才微臣讓人灌鹽水,這是給娘娘清洗腸胃讓娘娘胃中的毒液清洗掉,只是要想清除乾淨哪裡有這般容易,現在洗了一個時辰,再洗也沒有任何作用了而娘娘的腸胃之中,卻還殘留著毒藥的殘漬,想要清楚,並不容易。這三樣東西都不是解毒的藥物,那碎饅頭可以吸附胃中的砒霜殘漬,至於牛奶和蛋清可以保護胃部的粘膜,可以暫時將毒藥的殘漬與胃液暫時分離開。微臣的這三味藥只能治本,不能治根,讓砒霜暫時對娘娘無害,可是真正要靠的,還是解毒的秘方,只是不知那太醫院的胡大人的秘方到底有沒有用。」
柳乘風一番話朱佑樘完全聽不懂,雖說像他這種飽讀詩書的人,多少也懂一些醫理畢竟在這個時代,讀書人往往都是半個大夫可是柳乘風所講的東西,他卻不明白。
只是眼下並不是追究這個時候,其實柳乘風說的越是玄乎,越是能給朱佑槽一些信心,朱佑樘點點頭,道:「好,這一次若是皇后能救治,你算是頭功。」
那胡言就算秘方再好,可是沒有柳乘風的這些手段,只怕也是回天乏術,說柳乘風立下的是頭功倒也不為過。
只是柳乘風卻只是淡然的搖搖頭,吁了口氣,道:「娘娘待微臣恩重如山,微臣對娘娘也一直敬重有加,現在只求她能平平安安,至於其他的,微臣來不及去想,也沒有興致去想。」
朱佑樘突然沉默了……
良久之後他突然道:「朕與你也是一般無二的想法……」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而在坤寧宮的寢殿裡,—群太監和宮人們正在給張皇后餵食蛋清、牛奶和碎饅頭,有太監小心翼翼掰開張皇后的口,輕輕放入饅頭屑兒,隨後又餵服一些牛奶,再加上張皇后此時也有求生的本能,雖然神智不清,可是方才洗胃之後,肚中已有了飢餓感,便忍不住輕輕咀嚼,有牛奶送服,倒也容易下嚥。
在這殿裡頭,幾個老太醫卻是面面相覷,他們給人治病了一輩子,還沒聽說過誰中了砒霜之毒卻是餵服饅頭、牛奶、蛋清的,那柳乘風到底是不是在裝神弄鬼。
有人想到這個故弄玄虛的傢伙,不禁露出輕蔑之色,畢竟柳乘風治病的手段在他們看來簡直像是小孩子胡鬧一樣,無論是牛奶,是碎饅頭還是蛋清,都不曾聽說過可以入藥,更不必說是解毒了,柳乘風的方子完全超出了他們對用藥的理解範疇,心裡自然免不了鄙視。
當然,也有人心裡頭卻是活絡,方才柳乘風洗胃的方法雖然糙了點兒,可是好像有些效用,娘娘的體內的劇毒確實延緩了發作,或許這三樣稀鬆平常的物事真能生出奇效也是未必。反正瞧瞧也好,醫無止境,有些時候一些偏方子反而有用。
大家低聲竊竊私語,也有人不免擔憂,擔心娘娘這般折騰下來,本來身體就孱弱,擋不住毒性發作,若是再這樣下去,非要虛脫不可。
轉眼間,一個半時辰終於過去,胡言那邊終於把藥熬好了,由太監端著一碗兒腥臭無比的藥進來,胡言進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張皇后把脈,畢竟這藥管不管用,得看毒液是否已經進入了血液,這就是醫纓中所說的毒氣攻心,一旦柳乘風的法子沒有用,他胡言的祖傳秘方就是個笑話。
把了一會兒脈,胡言先是從緊張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不對勁……
張皇后的脈動居然漸漸規律起來,而且看臉色,竟是比之前好了一些,只不過也只是一些而已,離痊癒差得遠了。值得慶幸的是,毒氣攻心的症狀並沒有出現,胡言不由鬆了口氣。
「快,給娘娘餵服下這藥水。」
幾個太監小心集翼的伺候著給張皇后餵藥。而胡言卻是躡手躡腳的將幾個老太醫叫到一邊詢問。
方纔他出去熬藥,並不知柳乘風施術,現在見柳乘風的法子有效,自然忍不住想問問。
那些老太醫答了,其中有人道:「院使大人,那柳乘風到底是不是故弄玄虛,否則怎麼又是拿鹽水,又是拿牛奶、饅頭入藥?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紀,還從未聽說過用這法兒來解毒的。」
這種法子,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其實柳乘風救治的辦法,都是物理療法,無論是用鹽水洗胃,還是用牛奶、蛋清百戶胃粘膜,或是用碎饅頭吸附毒液,這些方法的首要條件都需對身體的內臟器官有一定的瞭解。而這些太醫治病的手段卻是偏重於對症下藥,頭痛了吃什麼,中毒了吃什麼解毒,也就是以藥物去分解掉病毒和毒液。
這就好像同樣是一個人發燒,有人首先想到的就是給病人餵服救治發燒的藥,而有人卻是採取物理降溫的辦法讓病人脫光衣服散熱一樣。
當然,若只是發燒,自然是前者的辦法最好,對症下藥,才是治根的通俗手段,物理降溫只能為輔。可是眼下的這個情況,柳乘風的好處就顯然易見了,若不是他使用各種辦法拖延了時間,只怕現在的張皇后已經毒發。
胡言捋著須,歎了口氣道:「娘娘身上的毒控制住了。」
他這一句話對幾個老太醫來說簡直就是石破天驚,那姓柳的,居然當真用一些簡單的辦法,把娘娘從奈何橋上拉了回來,他們都是精通醫理之人,此時既是震驚,又不免開始琢磨,柳乘風的這些方法到底有什麼用意,又是因為什麼原因而起了奇效,一時之間,居然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倒是胡言此刻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皇后若是有個好歹,他便算是能把責任推卸到柳乘風身上那也別想逃脫罪責,無非就是罪孽輕重的問題。而現在有了救治的曙光,雖說這功勞分給了柳乘風不少,自個兒也算是功臣才對,不管怎麼說,能有好處就成。
正在這時候,朱佑樘和柳乘風也都聞訊趕來,朱佑樘背著手進了寢殿,快步進來之後便衝向鳳榻,看了躺在鳳榻上的張皇后一眼,見她臉色竟是稍稍比先前紅潤,呼吸也不再是方纔那樣粗重,一顆心不免放下了一些,連忙道:「胡太醫,用過藥了嗎?皇后現在如何?」
胡言連忙道:「恭喜陛下,娘娘只怕可保性命無虞了,只是想要養好身子,還要一些功夫,只怕幾個時辰之內,娘娘就能醒來,陛下稍安勿躁。」
朱佑樘吁了口氣,呆呆的坐在床榻上,道:「這便好,這便好……」
他連說了兩個好,又想起柳乘風,似是有些對胡言不太放心,又喚柳乘風道:「柳愛卿,你來看看。」
柳乘風其實看了張皇后的臉色,就大致明白,張皇后體內的毒液算是控制住了,雖說這麼一來身體必然會遭受損害,可是最壞的結果已經挽回。不過為了讓朱佑槽安心,他倒也正兒八經的搬了個小凳子到鳳榻下,為張皇后把脈。
能不能治好張皇后的病,這是本事問題。而若是隨口回答,那就是態度問題,柳乘風假意把脈,也是存著這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