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已經喧鬧起來了。
聽說開始發賞錢,外頭的千戶、百戶、總旗、小旗紛紛往往書吏房湧過去,如此一來,便有人相互踐踏、推撞,書吏們不得不出來維護一下次序。
而在值房裡頭,萬通卻顯得有點兒緊張,他雖是一副淡漠的樣子慢悠悠的喝著茶,可是眉宇卻不禁皺成了川字。
突然間,外頭傳出一陣怒吼。
似乎是有人在叫囂什麼,吵吵嚷嚷的,萬通在裡頭只聽到有人隱隱約約的說著:「怎麼才一人幾百錢,不是說五十兩銀子嗎?你這叫我如何像下頭的弟兄交代?嘖嘖……這倒是奇了,堂堂指揮使大人難道還能說話不說話,別說什麼慎言,慎言……慎言個什麼,老子今個兒還不信了,這指揮使大人明明說好了五十兩銀子,現在卻是連個零頭都沒有,這是什麼意思?」
這人大聲嚷嚷,幾乎整個鎮府司都聽的一清二楚,外頭的人原本還掛著笑臉,隱約聽到他的話,一下子這臉也紛紛拉了下來。
什麼,不是五十兩銀子,連零頭都沒有,這還了得。
整個北鎮府司裡頭,都是亂糟糟的一團,有人破口大罵,有人還在詢問到底實發多少,更有人懷疑是不是書吏房剋扣了,這一下子如捅了馬蜂窩一樣,所有人憋紅了臉。
坐在值房裡的萬通,此刻還是不發一言,不過他心裡想,這些人至多發一發牢騷,想必也會散了。不管怎麼說,總是發了賞錢給他們,就算不感恩戴德,至少也不會鬧事。
所以雖然這一次的事兒似是被那姓柳的坑了,萬通臉色不是很好看,倒是也不怕什麼,畢竟這是錦衣衛,錦衣衛內部規矩森嚴,下頭的人犯上可不是鬧著玩的,既然如此,那麼索性就讓他們鬧一鬧,鬧過之後事情也就算了。至於如何收買人心,只怕要另想辦法。
他這麼一想,倒也安然起來,可是隨即,臉色又變得很難看了。因為這外頭的喧鬧已經漸漸有了騷亂的跡象。
「呸,姓萬的,你站出來說個清楚,實話和你說了,今個兒這銀子不到手,我劉全也不想活了,左右沒有了活路,今個兒倒要看看,你能將咱們怎麼樣。」
「萬指揮使出來,賞錢呢,說好了的五十兩銀子呢!」
「姓萬的出爾反爾,他是什麼人,全靠著貴妃的恩澤才有今日,從前是什麼德行,真當弟兄們不知道,今個兒他不出來也得出來,弟兄們,都把這值房圍住了,非要討個公道不可。
整個北鎮府司已經混亂起來,紅了眼的錦衣衛一個個發瘋了一樣,人一多,膽子也就大了起來,大家都不是吃素的,也沒幾個脾氣好,這時候聽說到手的沒幾兩銀子,一個個火冒三丈,居然膽大包天,有人大呼,便有無數人響應,當真要往這值房裡闖。
萬通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事情會到這個地步,原以為讓這些人發一點兒牢騷也就走了,想不到事情居然會如此複雜,後果會這般嚴重,要知道,這可是錦衣衛,自個兒可是錦衣衛指揮使,這些人都瘋了嗎,居然敢以下犯上。
其實萬通哪裡知道,當流言流傳出來的時候,便已經給了錦衣衛們一個暗示,對這些花天酒地的人來說,這恰好給了他們一個揮霍的借口,如今銀錢早已揮霍一空,不只是如此,還有不少人身上背了不少的告貸,利滾利、驢打滾的債,想躲都沒法兒躲的,人家敢給你錦衣衛放貸,自然能收拾你,於是對其中相當一部分人來說,今日問不來銀子是死,頂撞這萬通是死,倒不如索性和這萬通鬧一番。
現在對所有人來說,萬通下發的這幾百文、幾兩銀子賞錢,簡直連屁都不是,沒有五十兩銀子,相當多的人都要揭不開鍋,沒法兒交代,事情到這個地步,就不能善罷甘休了。
如今有人奮力煽風點火,在場的錦衣衛武官又多,這一下子便如火星點燃了火藥桶,大家紛紛將這值房圍了,有的人索性趁亂衝入隔壁的書吏房去搶錢,法不責眾,到時候反正誰也追查不出,一時之間,北鎮府司亂作了一團,一大群的武官已經衝入了值房裡,卻是沒有發現萬通,這萬通感覺不對,早就從後門逃了,於是大家索性大聲叫罵,將這指揮使的值房一通亂砸,發洩怒火。
國朝歷經百年,還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事,這些發怒的武官們,都如瘋了一般,有的人是欠了銀子沒法兒還上,有的單純是起哄,還有的是自覺的受了欺騙,倒是也有一些冷靜的,悄悄退到一邊去,各種咒罵的聲音很是難聽,這萬通的祖宗十八代,早就被人罵了個遍。
至於那萬通,則是帶著一群自個兒從遼東來的心腹逃到了後院的一處廂房,嚇得面如土色,他雖然經歷過世面,可是面對這樣發瘋的人群,還是膽戰心驚,叫人將這廂房堵住之後,緊接著便是無數人踹門的聲音,外頭各種聲音大嚷:「萬通,你這***的,出來給弟兄們一個交代。」
「他不出來,咱們今個兒就守在這裡,什麼指揮使,言而無信,害得咱們兄弟到這個地步。」
「今日不問個清楚決不罷休,將這門兒砸開。」
丘八們上了火,什麼事都敢做,更不必說這些平時裡就跋扈慣了的錦衣衛,反正大家人多,人一多膽子便大,有人慫恿什麼事都做得出。
裡頭的萬通,聽到外頭的撞門聲,見那房門匡當抖動,他的幾個心腹不得不用身子死死的頂住門,萬通的臉色已經比死人還難看了,一點兒血色都沒有。
只是因為一個謠言,就鬧到這個地多,到現在他還沒回過味來,只覺得自個兒就像是做夢一樣,像他這般的人,一直高高在上,就算最落魄的時候,也不曾和那些中下層的武官一般為錢如何如何,自然不能理解,這些人居然冒著殺頭的危險,竟是敢打到他指揮使的頭上。
混亂開始加劇了,北鎮府司一亂,附近的百姓自然是唯恐避之不及,全部跑了個乾淨,可是附近的校尉見狀,卻多按著刀湧過來,過來一看便傻了眼,在北鎮府司搗亂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個兒的那些上司,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也有一些,聽聞賞錢不過是幾百文,頓時連站都站不穩了,校尉的日子過的比武官要差的遠了,原以為真有五十兩銀子的賞錢,這幾日出手也大方了不少,可是現在才知道原來竟只有幾百文錢,連上司都敢搗亂,他們還有什麼不敢的。
一場巨大的混亂已經在京師醞釀並且爆發開來,京衛衙門、順天府那邊已經震動,東廠那邊也早已得了消息,驚聞這消息,幾乎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錦衣衛暴亂……
這種事當真是聞所未聞,只聽說過刁民造反,也聽說過商賈與江洋大盜為伍,和尚、尼姑密謀的也有,可是這錦衣衛是天子親軍,暴亂個什麼?
一開始,所有都是不信,可是等到這事兒鬧開了,整個京師才開始慌了手腳起來。
內閣這邊,李東陽和謝遷、劉吉三人此刻坐在值房裡,聽著順天府那邊的奏報,李東陽雙眉皺起,先是看了劉吉一眼,劉吉卻是不吭一聲,卻是將目光落回李東陽身上。
這意思很明白,他不會插手。
李東陽冷冷一笑,淡淡的道:「這麼大的事,當真是駭人聽聞,這事兒必須盡快彈壓下去,如若不然,只怕事情只會惡化,諸位怎麼看?」
謝遷道:「可是怎麼彈壓?順天府衙門人手不夠,京衛和東廠那邊,若是沒有宮裡的旨意肯定也不能隨意調動,可是真要到宮裡有了反應,只怕已經遲了。」
李東陽冷冷道:「卻也未必。」
謝遷忍不住驚訝的看了李東陽一眼,道:「李公何出此言?」
李東陽淡淡的道:「錦衣衛那邊,還有人可以彈壓住。」
謝遷深望了李東陽一眼,道:「大人莫不是說?」
「就是他,鬧事的人裡頭,既沒有南鎮府司的人,也沒有聚寶商行千戶所的人,眼下要平息事態,只能去尋那柳乘風和溫正,讓他們立即點齊人馬,速去北鎮府司先把事態控制住,等到宮裡那邊拿了主意,再讓京衛來接手。來人,拿筆墨來,老夫這就下條子。」
至始至終,劉吉都沒有說一句話,事實上,一直到現在他都抱著看好戲的姿態隔岸觀火,現在自然也不是他出頭的時候,這李東陽要讓柳乘風去幫忙,和他劉吉也沒有半分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