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按理來說,劉明星雖為同知,可是畢竟是新來的,說得難聽點,這裡是錦衣衛,而他此前的職位只是旗手衛的同知,雖然是平級的調動,可是旗手衛和錦衣衛同為親軍十二衛,權利卻是不同,劉明星能進錦衣衛,還要多虧有人為他暗中佈置。
其實溫正猜測得沒有錯,劉明星的後台就是劉吉,他是劉吉同鄉,因為這層關係,所以在劉吉春風得意的時候,劉明星也確實跟隨著劉吉風光了一些時候,只是後來,劉吉被一腳踢出朝廷,他也遭了魚池之殃,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劉吉起復,劉明星心裡也知道,劉閣老現在正是急需四處伸出觸手的時候,既然將他安插進了錦衣衛,自然是希望自個兒在錦衣衛裡站住腳,牢牢地抓住權柄,將來好為劉閣老張目。
他這同知干係可是不小,主掌著內城五個千戶所,內城裡頭都是勳貴高官們的住所,也是各大衙門的所在地,且不說別的,單說坐探,可以說,除了設在宮裡的內閣值房,他無權監控之外,所有的衙門都安插著內城五大千戶所的坐探。劉明星就是借此成為劉閣老的眼線,將這內城的一舉一動都死死地盯住。
可是現在,好不容易碰到了一次干係不小的事兒,這牟斌倒是好,居然要安插人手在他身邊『從旁協助』了,說是協助,還不是要掣肘、監視他?
劉明星心裡清楚,本來錦衣衛裡出了空缺的時候,這指揮使牟斌是希望從錦衣衛裡提拔上來個人的,畢竟是錦衣衛裡的自己人,誰知劉吉和京衛都指揮使司那邊直接打了個招呼,讓牟斌只好就範,錦衣衛全盛時期,根本不必看別人的臉色,可是現在不同,理論上來說,京衛衙門統轄十二衛親軍,錦衣衛自然要尊重那邊的意思。
最後的結果是劉明星雖然是做了同知,牟斌也不是好惹的,這一次擺明著要給劉明星下個絆子。
牟斌就算是陰人,那臉色也是一副從容自若的樣子,微微笑道:「劉同知初來乍到嘛,若是平時倒也罷了,只是這件事非同小可,可是要向皇上交差的,所以呢,以老夫來看,不如就讓指揮僉事柳乘風從旁協助。」
說到這裡,牟斌看著柳乘風道:「柳乘風,你從前也在內城做過坐探,對這兒也是熟稔,劉同知對刺探之事很是生疏,還要你多多提點才是,老夫有言在先,這事兒若是辦砸了,老夫不問劉同知,專門拿你是問,你可知道了嗎?」
這話兒乍一聽,似乎是牟斌教訓柳乘風,又或者是給柳乘風壓力。其實在座的都是人精,聽了牟斌一席話,頓時明白,說是協助,指揮使大人的意思卻是讓柳乘風來主導這一次內城的刺探。
理由很簡單,壓力越大,擔子越大,權柄就越大。人家可是要拿你柳乘風是問的,這事兒既然是你負責,當然是你全權處置。至於劉明星劉同知,他畢竟是新人嘛,從前在旗手衛的時候是掌金鼓、旗纛的,有些時候也隨皇帝出入並守衛四門。說穿了,一個侍衛出身,怎麼做得了錦衣衛的事兒。
劉明星頓時大怒,牟斌欺人太甚!
只是此刻,他卻不便發作,畢竟是初來乍到,若是一開始就和指揮使大人頂撞,未必有他的好果子吃,只怕就算有劉吉劉閣老撐腰,也未必能拿牟斌如何。
不過劉明星卻也知道,這事兒萬萬不能退讓,到時候若是當真讓一個指揮使僉事攙和進了內城,那往後那五個千戶所的千戶們都聽誰調遣?而且一旦指揮使大人把監視的權利給了那個什麼柳乘風,到時候柳乘風要刺探,就肯定要人手,這不是說,在他的一畝三分地上,柳乘風到時候想調遣誰就能調遣誰?就算下頭的千戶和他一條心,對柳乘風陽奉陰違,這柳乘風要是把他聚寶樓千戶所裡的人手拉進了內城來,想查探誰就查探誰,都打著刺探上高王的名目,這不是等於把整個內城都送給了一個指揮使僉事染指。
任何事絕不能隨意開了先河,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將來他這指揮使同知如何服眾?
劉明星吃了個大苦頭,眼睛淡漠地掃視了眾人一眼,牟斌的臉色如常,彷彿並不是故意針對柳乘風的樣子。至於同知陳讓,倒是帶著笑容,不過他這笑多半有點兒不懷好意,同是同知,陳讓看到劉明星吃癟,還是很愜意的。至於僉事溫正則是一副淡然處之的態度,好像眼前的事兒和他無關。
最後,劉明星的目光落在柳乘風的身上,他心裡不由想:「這個柳乘風也算是八面玲瓏的人,想必也知道我的後台不簡單,有當朝閣老在,就算他再如何聖眷在身,也得掂量一下,若是他能拒絕這差事,牟斌那邊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誰知柳乘風看了牟斌一眼,當然知道牟斌的意思,倒是回答得很乾脆:「大人既有吩咐,卑下豈有不從。」
柳乘風這般一答,差點沒把劉明星氣死,劉明星忍不住憤恨地看了柳乘風一眼,一時發作不得。
牟斌微微一笑,道:「這樣便好,此外,聚寶樓千戶所那邊,宮裡的意思是應該多補充些校尉、力士進去,陛下說了,一旦開了海貿,各藩國那邊的事就不得不察了,宮裡既然交代,那柳僉事自然也要費心一下,宮裡的定額是三千人,都從各親軍衛所徵調,其實也沒什麼麻煩的。」
柳乘風心裡感歎,皇上是終於看出了海外的重要性了,聚寶樓千戶所,一個頂人家三個,三千人的千戶所,朝廷的口子開得也不算小了。其實在柳乘風的概念中,隨著與海外的聯繫越來越緊密,只怕三千人也未必夠用,不過這也難不倒他,畢竟正式的編額是三千,若是真的到了人手不夠的時候,大不了再招募些幫閒就是。
今日要議的事有不少是和聚寶樓、柳乘風相關的,其實這也是在常理之中,畢竟柳乘風剛剛升任僉事,職權範圍卻是不大,擴編聚寶樓千戶所,也是應當的,一方面是柳乘風這僉事有名有實的打算,另一方面也是朝廷開始漸漸地重視藩國之間的關係。
一場公議下來,已是一個時辰過去,牟斌也有些倦了,擺擺手,道:「今日就說到這裡,散了吧。」
眾人都要走,牟斌卻將柳乘風留下,其餘人倒也泰然自若,倒是那劉明星臨走時看了看牟斌,又看了看柳乘風,眼中要冒出火來。
待所有人都走了,牟斌微微一笑,伸了個懶腰,道:「柳僉事現在是三喜臨門,既要迎娶郡主,據說夫人也要加封誥命,如今又是升了僉事,實在是可喜可賀,不過老夫雜務纏身,到時候只能去吃你的喜酒了,其他的迎來往送,只能擱下。」
柳乘風卻是苦笑,這個大特務頭子,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和那什麼勞什子郡主是怎麼回事,這老傢伙明顯是埋汰自個兒啊。他苦笑一聲,道:「大人休要取笑,別人或許不知道這內中詳情,難道大人會不知道?」
牟斌哈哈一笑,道:「知道這箇中詳情又如何?不管怎麼說,從此以後你就是郡馬,這名分卻是實打實的,至於那郡主如何,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若不是因為郡主的關係,牟斌不敢把話說的太過份,差點就想脫口說這郡主只是個工具而已,迎娶了進來,還不是隨你折騰?
柳乘風一想,也覺得沒有錯,不由道:「多謝大人指教。」
牟斌微微一笑,道:「謝就不必了,老夫留下你,也不是要給你指點這個迷津的,老夫問你,你覺得那劉明星如何?」
正題來了,柳乘風就知道牟斌這老狐狸肯定沒安什麼好心,連忙正色道:「劉同知我也是第一次相會,談不上有什麼印象。」
牟斌不由笑著點了點他,道:「老夫與你坦誠相見,你倒是好,和老夫裝起正經來了,實話和你說了吧,這個指揮同知,是那劉棉花安插進來的,現在劉吉在內閣想要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做幾件大事,而這劉明星進了咱們錦衣衛也是如此,夫唱婦隨嘛……」
他這一句夫唱婦隨的形容,讓柳乘風不禁失笑,牟斌這是把劉吉當作了丈夫,把劉明星比作了婦女,全然沒有一點兒敬畏之心。
柳乘風不禁暗想,早就聽說牟斌似乎和劉健有著什麼聯繫,這麼看來,多半就是如此了,劉健和劉吉雖然沒有什麼矛盾,可這只是明面上,暗地裡多半早就卯上了,劉吉入閣,肯定是想改弦更張,徹底消除掉劉健的影響,而劉健雖然回家養病,可是基本盤卻還在,怎麼可能輕易讓這劉吉動他的格局。這牟斌平時一向不太得罪人的,現在突然站到了劉吉的對立面,這不是擺明著要為劉健分憂?
「牟斌是劉健的卒子,自己似乎又是牟斌的馬前卒,日了,繞來繞去,如此吃得開的柳某人居然成了走卒的走卒了。」柳乘風心裡不由悲憤的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