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寶商行裡頭,八百學生軍已經整裝待發,大清早的陽光格外的刺目。背著陽光,在教頭的命令之下,所有人最後一次檢查了行裝。
火銃、帶藥袋子、小鐵球,每人的後背還背了一個籮筐,籮筐裡頭的東西看上去頗為沉重,不過經過近三個月的操練,這些從前的書生,如今都有了幾分彪悍,背著十幾斤重的火銃,穿戴著二十多斤的重甲長跑也不在話下,這籮筐雖沉,卻還吃得消。
旌旗打了起來,柳乘風穿戴著重重的鎧甲坐在駿馬上,目光在隊列中逡巡了一下,隨即放聲道:「正統十四年……也是在這個時候,那時也是深秋時節,瓦刺入寇,直入宣府等地,圍京師,殺人盈野,京畿之側,血流成河,妻子們沒了丈夫,兒子們沒了父母,這是為何?這是瓦刺人欺我大明沒有忠勇之士,只敢駐守於城關,以至他們肆無忌憚,一旦破關,便可長驅直入,如入無人!」
「此後,正統二年,瓦刺人復襲大同等地,掠財貨無數;景泰六年,瓦刺人攻太原,成化三年、五年、六年,瓦刺人屢屢南下,jiān殺擄掠,窮凶極惡。當今聖上登極,瓦刺襲擾邊關不下五次,朝廷屢屢反擊,卻不能傷其筋骨,何也?這是現今我大明朝沒有了太祖、文皇帝時的銳氣,國家承平日久,刀槍入庫,本侯今日要問,當今世上就真的沒有忠勇之士了嗎?」
「不對,大明子民何止千兆,萬兆之民,豈會沒有男兒丈夫,依本侯之間,只是天下間的丈夫報國無門而已。爾等皆是讀書人出身,聖賢的道理本侯不再贅言,今日,諸位忠君報國,報這國仇家恨的時候到了。張開眼看看,當今皇上就在那甕城的城樓,為爾等助威,天下的百姓,都在聽候你們凱旋的消息。今日……」
柳乘風拔出刀,繼續道:「本侯願與諸君共勉,待上了陣,你我皆是骨肉兄弟,勝則勝矣,若敗,則只有覆滅的學生軍,沒有一敗塗地的學生軍。」
風聲吹得旌旗獵獵作響,沒有人說話,誰都知道,這位威武中郎將要訓話的時候,誰也不許插嘴的,他們沒有用jī動的吶喊來回應柳乘風,可是在骨子裡,那油燈下苦讀的聖賢書,那一個個道理已經在他們骨子裡打上了烙印,他們還沒有來得及變得圓滑,世上的險惡沒有來得及磨平他們的菱角,此時八百顆心一同跳躍。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骨子裡頭,他們仍是讀書人,孔孟之道,教導的是成仁和取義的方法,面對瓦刺,既然不能成仁,那麼也唯有取義了,否則讀這聖賢書,又有何用?
今日一戰,唯有竭盡全力,抱著必死的決心,方能庶幾無愧。
柳乘風眺望了遠方的正陽門一眼,隨即振臂一揮,喝道:「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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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抵達甕城的,不是學生軍,反而是瓦刺的帳前衛,噠噠的馬蹄聲自城外傳出,這些人本就在京郊紮營,所以直接從甕城城門進來,一千鐵騎宛如旋風一般,矯健的瓦刺騎士隨著戰馬的起伏而在馬上上下起伏,精湛的騎術比方才隨駕的大明驍騎更多了幾分殺氣。
門洞裡,一隊隊的瓦刺人呼嘯進入甕城,帶隊的則是瓦刺人使節慶格爾泰。
在瓦刺人的習xing裡,無論是文官還是使節,其實都是部族的首領,一到戰時,便可召集自己的族人作戰。因此,慶格爾泰名為使節,其實卻是瓦刺為數不多的悍將,今日他穿著一身牛皮甲,頭戴羽帽,長辮披在腦後,鋼針一般的絡腮鬍子令他本就菱角分明的臉上更顯幾分不可一世的氣概,慶格爾泰的嘴角明顯地lu著殘忍而驕傲的笑容。
在他的心裡,只信奉著一個道理,成吉思汗的子孫只要騎在了馬上,就是永遠不敗的。今日他面對的只是一群rǔ臭未干的小子,一群書生,一群如小雞一樣一下子就可以提起來的南人。
今日藉著這個機會,正好給這些南蠻子們一點顏se,讓瓦刺的國威通過這些前來朝見的使節們傳遍天下。
慶格爾泰確實有驕傲的本錢,他這一次帶來的人都是瓦刺最精銳的勇士之一,在瓦刺國享有極大的聲譽,就是韃靼和朵顏三衛見到了如風一般的帳前衛都不得不退避三舍。這些南人就是再如何厲害,又怎麼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當學生軍正在日夜操練的時候,慶格爾泰卻沒有讓帳前衛操練,因為在他看來,堂堂瓦刺的精銳,此時臨時抱佛腳,就算是贏了,那也是勝之不武,他就是要讓所有人看看,瓦刺人殺這些南人就像殺雞一樣,根本不必提前做什麼準備。
這甕城,慶格爾泰是第一次來,甕城雖大,可是對這些精銳的騎兵來說,卻還是顯得有點小,有一種施展不開的侷促感。
慶格爾泰身後的一個瓦刺軍將打量了這甕城,忍不住勒馬上前,用meng語道:「大人,這裡對我們不利,你看,這裡地方太狹小了一些。」
慶格爾泰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四顧了一下,隨即瞭然,這裡方圓不過數里,很難讓騎兵展開來,而且帳前衛最擅長迂迴攻擊側翼,不過在這裡,只怕是施展不開了,騎兵與步軍對陣,地形也很重要,尤其是迂迴包抄的戰法,可謂騎兵橫掃步兵屢試不爽的辦法。現在既然不能從側翼包抄,這就意味著,帳前衛的戰鬥力會大打折扣。
除此之外,這裡最長的地方也不過兩三里,兩三里的距離拿來正面衝鋒,不能淋漓盡,馬兒還沒有跑到極速,就要陷入對方陣列了,這裡確實不是帳前衛與學生軍交鋒的有利之所。
不過……
慶格爾泰不由撇了撇嘴,就算帳前衛的實力大打折扣,就算戰力削去了三成,那又如何?難道矯健的勇士會對付不了一群娃娃?
這本就是一場不公平的對陣,帳前衛乃是瓦刺精銳,是最驍勇的騎兵,而他們的敵人則是一群剛剛操練起來的毛頭小子,用騎兵突擊步兵,本就是瓦刺佔了便宜,用精銳去對陣他們的新軍,也不知佔去了多少便宜,若是這個時候,慶格爾泰以地形不利騎兵施展為理由要求換一個場地,只怕這城樓上的明人文武官員,各國的使節都要笑話了。
慶格爾泰抓著馬鬢,冷冷一笑,道:「草原的雄鷹就是折了翅膀也不會畏懼兔子,這裡最好,你看這城樓上都是觀戰的人,今日就讓他們擦乾淨眼睛,看看我們的厲害。」
那軍將也覺得有理,而且這一次對陣本就是勝券在握,根本沒有必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什麼,便勒了馬,悄悄地退開去。
城樓上,無數雙眼睛看到這甕城內靜若處子、動若脫兔的瓦刺帳前衛,心裡都不禁生出幾分畏se,瓦刺人的騎軍果然名不虛傳,雖只是一千不到,可是方才入甕城的樣子卻如千軍萬馬一般,令人心顫。
更有不少人為學生軍捏了一把的汗,甚至有人心裡不禁腹誹,太子殿下何故多事,竟是下戰書去瓦刺人手裡,難道還嫌事兒不夠多?今日要是輸了,大明的臉面就算是跌盡了。
朱佑樘只是坐在城樓上,瞇著眼看著城樓下的騎軍,喚來一個待宣召的官員,道:「這便是瓦刺的精銳騎軍?」
「回稟皇上,這是帳前衛,此次出使,瓦刺汗特意讓他們隨同過來,以壯聲勢。」
朱佑樘不由頜首點頭,道:「我大明可有騎軍能與他們相當?」
這官員一時語塞,騎軍本就是meng人的強項,拿大明的軟肋去和人家的強項去比,這該怎麼答?若是實話實說,又怕龍顏震怒,可要是說瞎話,又難免有誤導之嫌。這官員沉吟良久,才道:「朵顏三衛,或許可以與他們一戰。」
朵顏三衛也是meng人,一直都依附於大明,是大明有數的精銳騎軍,朱佑樘聽了這官員的話,舉起茶盞來喝了口茶,不由歎口氣道:「漢家不善騎射,哎……」
側立在一邊的朱厚照道:「父皇這話兒就差了,依兒臣看,父皇不必歎息,咱們大明雖然不善騎射,可是大明也有大明的長處,柳師傅就曾說,用騎兵去對瓦刺人的騎軍,這是以己之短對瓦刺人的長處,大明自然只有挨打的份。可是咱們大明也有長處,所以柳師傅才組建新軍,這學生軍專司火銃便是用我大明的長處來對付瓦刺人的長處。」
朱佑樘不由看了朱厚照一眼,雖然並不太認同朱厚照的話,可是見太子這認真的樣子,心裡不禁想,這個柳乘風督導太子倒是有功,如今已經大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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