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我很樂意為您解說。」
「你表演得如此賣力,不該當製片,應該去演戲。」他說。
「不行,我一向演得太油、太OVER、太像演戲,不夠真誠……」孫嘉樂看著他挑眉,突然想起她此行目的,連忙露出白牙笑得更燦爛。「我的誠意絕對百分百,剛才說的話也都是肺腑之言,請您務必要支持夢想。若您幫了我們這一次,日後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我一定赴湯蹈火——」
「卡。」關正平正經地舉起右手阻止她說話,但唇邊蹦出了笑容。「演得太油、太OVER。」
他這一笑,冰般的黑眸像是畫龍點睛般地綻亮起來。
而孫嘉樂看著他足以殺光攝影師底片的笑容,腦袋在瞬間當機。
媽啊,他笑起來會不會太性感?
關正平看著她呆若木雞的樣子,他驀地爆出一聲大笑。
笑聲一發不可收拾,笑到他不得不彎下腰、別過頭。
他的笑聲好爽朗,他仰頭的姿態好豪邁,他笑起來的樣子好年輕……孫嘉樂癡癡地盯著,一時回不過神,直到她意識起他應該是在「笑她」這件事為止。
「總之,總之……」孫嘉樂望著他那對能看透心底的黑眸,突然間不知道該把手腳往哪裡擺。「總之,魚幫水水幫魚。只要您開口,我一定會幫忙!」
「我不認為我會有需要你幫忙的時候,除非我需要找人演戲……」關正平的話突然打停,因為他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他臉上笑意一斂,目光很快地將她從頭到尾打量過一遍。
孫嘉樂不知道他幹麼要這麼打量她,她感覺自己就像初次參加試鏡的演員一樣,在導演的評頭論足下緊張兮兮地站著。
「可有男友?」他問。
「孤家寡人一名。」孫嘉樂抓抓有點發熱的耳朵,懷疑自己是不是釋放了錯誤訊息,或者是她少接收了什麼訊息。
「家人都在身邊?」
孫嘉樂嚥了口口水,手心開始冒汗。他不會是以為贊助五百萬後,可以跟她來上一段什麼有的沒有的吧?
「我的爸媽都已各自再婚,我閒雲野鶴一隻。」孫嘉樂立正站好,連動都不敢亂動。
「很好,我會再與你聯絡。」
關正平一挑眉,再度轉身走人。
原本打算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孫嘉樂於是又呆住。
他究竟在想什麼?害她先是從喜劇心態轉到愛情浪漫,現在又變成了懸疑片?
孫嘉樂抓著頭髮,呆呆地跟在他身後,保持三步的距離,直到他走進停車場、坐上了車,砰地一聲關上車門發動了引擎。
「等等!你……什麼時候會跟我聯絡?」孫嘉樂顧不得停車場內還有其他人,拍著他的車窗,大聲問道。
關正平車窗搖下一條縫,扔下一句——
「三日之內。」
黑色車子咻地一聲離開停車場。
孫嘉樂看著車子消失在前方,她突然覺得這一幕還挺悲壯的。
夕陽餘暉落在她的側邊,照亮了她這個為了藝術與朋友的夢想而犧牲的製片——孫嘉樂。
「嗯,老梗。」孫嘉樂啐了自己一聲,安步當車地晃出停車場。
關正平願意再聯絡,就代表一切有希望。
她就知道只要有她孫嘉樂在,一切都會沒事的——
三天後早上九點整,孫嘉樂應邀到雙林建設與關正平見面。
因為他約在辦公室,孫嘉樂的胡思亂想指數頓時降到零,讓她霎時覺得為此小小失眠的自己,簡直是個笨蛋。
這一天,她仍然是白襯衫、牛仔褲的打扮,不過多繫了條橘色絲巾以示正式。
她一走進雙林建設,接待處的總機小姐立刻瞪大眼。
「你好,我是和關總約九點的孫嘉樂。」孫嘉樂說道。
總機小姐眼睛瞪大三倍不止,立刻從座位上彈跳起身。
「你是三天前在停車場跟關總說話的那位孫小姐嗎?」總機小姐很快把她從頭打量過一遍。
「對。」孫嘉樂點頭,覺得總機小姐有些興奮過頭。
「這是我們第一次看到關總跟女生有說有笑。」總機小姐壓低聲音神秘地說道。
「是喔。」他那天是在嘲笑我演技太油耶!孫嘉樂禮貌性地陪著笑。
「你們那天在聊什麼?」總機小姐問道。
關你什麼事?孫嘉樂臉上的笑減了一點,淡淡地說道:「那天跟關總聊了些電影話題。」
「我們關總很帥,對吧?」
孫嘉樂點頭,卻故意舉起手錶看了一眼。
「不過,關總很嚴肅。聽說是因為他爸爸當年宣佈破產後,他看盡人間冷暖,從此就不苟言笑了。」
「是喔,我不覺得他不苟言笑。」因為他嘲笑過她。
「果然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啊。」總機小姐高興到脹紅了臉。
孫嘉樂眨了眨眼,認為這個總機小姐妙得很,但她沒時間在這裡閒扯淡。
「已經快九點了,請問我在哪裡可以找到關總?我不想遲到。」孫嘉樂指了下手錶。
「啊……」總機小姐呵呵笑著,很快地領她往前走。「請搭右前方的電梯到十二樓的總經理辦公室。」
「謝謝。」孫嘉樂才站到電梯前按下等待鈕,就聽到總機小姐拿起電話,用一種炫耀的語氣急切地說道:「我看到她了!而且她說她覺得關總很帥,他們那天是在聊電影的事,聊得很開心……」
我有說那些嗎?孫嘉樂嚇到眼珠子差點掉下來,正想回頭詢問總機小姐是否兼職編劇時,電梯門正好在此時打開。
孫嘉樂走進電梯,看著電梯鏡子裡那張餘悸猶存的臉,生平第一次親眼見識到謠言是怎麼開始無中生有的。是員工太無聊、還是關正平平時生活太嚴肅,偶爾笑個一回,員工都想登記到金氏世界紀錄?
當。
電梯門打開,孫嘉樂揚起笑容大步走了出去。
一名五十多歲穿著套裝的女人迎了上來。
「孫小姐嗎?我領你到會客室,關總一會兒就到。」
「石秘書嗎?我認得你的聲音,那天謝謝你幫我轉達。」
「不客氣,我兒子念大傳系,也許有天會跟你走上一樣的路。」石秘書笑著說道。
「他如果想實習的話,歡迎來找我。想要多看多學一點,片場總是有很多機會。」孫嘉樂笑著遞上名片。
「謝謝。」石秘書領她走到了會客室。
孫嘉樂才坐下,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九點整。
關正平一分不差地走進會客室,朝著秘書點點頭。「兩杯咖啡,謝謝。」
「關先生好,您今天看起來精神很好。」孫嘉樂起身,揚出最大笑臉,就差沒九十度大鞠躬。
「不用硬裝熟。」關正平拿著一隻牛皮紙袋在她對座坐下。
孫嘉樂在心裡吐吐舌頭,臉上笑意卻不減。關正平是她的希望,就算他拿火圈給她跳,她都會跳了,沒必要計較他的冷言冷語。
「我們之前已經送過一份企劃案到度假村的公關部,但是為了慎重,我還是帶了企劃、還有我們的拍片進度過來。」孫嘉樂從公事包裡拿出檔案,放到他面前。
石秘書送上兩杯咖啡。
關正平喝完他那杯後,把手邊的牛皮紙袋放到桌面。
「我這裡也有一份資料要讓你看。」他把紙袋推到她手邊。
「關總準備要投資我們了嗎?沒想到關總準備這麼周全,連律師見證都……」孫嘉樂的話在她打開牛皮紙袋的那一刻,開始消失在空氣裡。
因為她在裡頭看到她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歷!
從幼稚園到大學到她做過的大部分工作,包括現在拍攝中的電影及接下來一部的製作,從她父母親的幾段婚姻到她所交過的歷任男友。當然,裡頭還特別註明了前任男友目前正以近乎騷擾的方式尾隨在她身邊,試圖挽回感情。
孫嘉樂的心跳快到她要喘不過氣,牙根咬到她嘴角發酸。
她想跳起來,想拿這份文件打他那顆頭髮整齊得像假人的頭,想對他連環踢十下,想對他罵出或做出很多可以標上限制級的事,但她——
深吸一口氣,抬頭看他。
「你有話要跟我說嗎?」他推了下眼鏡,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說什麼?說我二十六年生命,居然只填得滿這幾張紙,實在好可悲?還是要我說,身為一個製作,居然還要把自己的傷疤攤在陽光下,任人窺探,覺得很心寒?」孫嘉樂把文件推回他的面前,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回望著他。
關正平一挑眉,很欣賞她這種不動怒卻是火力強大的攻擊。
他勾了下唇角,往後靠向沙發椅背,習慣性地拿起隨身鋼筆在指間轉動著。
「你的前男友是糕餅業小開何友仁,你有資金問題,為什麼不找他?」他問。
「何友仁不算我前男友,我們連手都還沒牽,我就發現他不對勁了。」孫嘉樂雙臂交握在胸前,白色襯衫更襯出她明亮黑眸裡的堅定。
她有一對很特別的眼睛——
黑眼瞳所佔比例很驚人,純真一如孩童。圓睜著眼時,真有明鏡般的效果。
他不認為她是那種會戴放大瞳片的女子,因為她臉上除了淡淡唇彩之外,什麼睫毛膏、眼影都沒有。
「聽說他還對外放話,除非你有了新男友,否則他絕對不放棄?」他說。
「對。很衰吧?」更衰的是,現在還要被一個閒雜人等追問這些是非。
「昨天倒是沒見到你傳言中的追蹤狂前男友。」
「他出國,聽說是今天要回來。」孫嘉樂簡潔地說道,半分不浪費時間地一拍桌上的個人資料。「所以,這是什麼意思?」
關正平看著她一臉想拿出衝鋒鎗掃射的姿態,他往後倒入沙發,雙臂交握在胸前。
「我今年三十六歲,我的母親高齡才生下我,今年已經七十二。她上個月剛從加拿大回來跟我同住,一直希望我快點結婚。」他說。
「停!」孫嘉樂用手刀在空中連砍了幾下,同時從椅子上彈跳起來。「你的意思該不會是想用這筆資金,當成跟我交往的權利金,還是包養什麼等等等吧!」
「你想太多了,我對你沒興趣。」關正平連眉也沒挑一下地說道。
「那最好。」孫嘉樂嘴裡這麼說,杏眸還是防備地看著他。「那你幹麼簡介那麼多,還調查我?」
「因為我想聘用你當我三個月的短期女友。」
孫嘉樂眼睛驀地睜大,左右張望地尋找攝影機。
「媽啊,這種事應該發生在電影、小說裡,而不是我孫嘉樂的生命裡。我是做事踏實的製片,生活可以不用這麼戲劇化。」她大聲說道。
「你現在說的話就已經夠戲劇化了。」關正平用手勢阻止她開口,要求一點時間把話說完。「我媽媽最近瘦了很多,情緒也很不穩定,一提到我的婚事,就會哭得很慘。」
關正平雙唇抿得更緊,雖然不想開口,但還是強迫自己說道:「她昨天還對我下了最後通牒,要我在一個月內把女友帶回家,否則她就終生不跟我見面,要讓我後悔一輩子。」
「聽起來很不妙。」孫嘉樂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你們親子關係緊繃喔?」
關正平眉頭一皺,瞄了一眼她的手。
「歹勢,這是反射性動作,不是跟你裝熟。」孫嘉樂馬上舉高雙手,坐回他位置的對面。
「下次別再犯就好。」他推了下眼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