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0日是週五,秋高氣爽天氣明媚。
上午9點10分。
郝建年夾著自己的黑色公文包,從三樓大步而下,腳步輕快。
「郝書記!」
「郝書記要出去啊!」
「嗯,我去區裡開常委會。」
「小王啊,減肥很成功嘛,身材苗條了很多!」
遇到的鎮裡幹部紛紛開口向他打招呼,眾人意外地發現,這兩日都是陰沉著臉的郝建年,突然陰轉晴,面帶笑容,態度溫和,平易近人。他甚至還主動拍著水利站一個女幹部的肩膀,親切地半開了一句玩笑,讓女幹部多少有些受寵若驚。
要知道,平時的時候遇上郝建年恭謹問好,他頂多就是從鼻孔裡擠出一個「嗯」字來,像今天這般和藹可親,十年一遇。
李雪燕和賈亮從政府大院外面走進來,兩人去了惠豐集團一次,再次確認惠豐集團紙箱廠拖欠工人的所有工資款項全部補發完畢,這才放下心來。
「雪燕同志?賈亮同志!」郝建年站在他那輛黑色的豐田車跟前,揚手笑著招呼道。
郝建年的態度太友好,讓李雪燕和賈亮感覺有些詫異。兩人悄然對視了一眼,各自從對方眼眸中看到了古怪和震驚。
「郝書記。」
「郝書記這是要去區裡?」
兩人也不能失禮,過去簡單寒暄了幾句。
「不錯,我要去區裡開常委會,雪燕同志、賈亮同志,最近區裡可能要調整下面鄉鎮的班子……你們要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嗯,我這就去開會,等開完會,再跟你們談!」郝建年若有若無地說了幾句,然後就上車離開。
他的話落入李雪燕兩人耳中,既像是暗示,又像是威脅。
「調整班子?怎麼可能呢?年初的時候剛調整過……」李雪燕皺了皺眉,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匆匆上樓而去。但她看了看,彭遠征根本不在。
她又跑到黨政辦招了招手,田鳴立即跑了出來:「李書記!」
「田鳴,彭鎮長呢?不在鎮裡?」
田鳴笑了笑道,「李書記,彭鎮長一大早就去市裡了,但領導也沒說是什麼事,不過,領導臨走時交代,說他下午可能才會回來。」
李雪燕皺了皺眉,卻也沒有說什麼,扭頭就回了自己的辦公室,抓起電話就給彭遠征打了傳呼。
過了大概有四五分鐘,彭遠征的電話打回來了,李雪燕抓起電話急急道,「遠征?你在哪?」
「我在日報社,協調個版面的問題。」
「日報社?」李雪燕狐疑道。
「呵呵,顧區長給我派了任務,讓我牽頭給區裡搞的『5321』工程做宣傳,我這不是先來日報社跟孫總請示匯報一下,看看能不能在11月中旬之前,給做一個專版。」
彭遠征的確是在日報社,而且就在日報社副總編孫南的辦公室裡給李雪燕回電話。
顧區長說不著急,但實際上對這一次的宣傳非常看重。昨天下午臨下班時,彭遠征找他匯報工作,他還親自給出了一個宣傳的思路,在信簽紙上寫了密密麻麻的兩張紙——這說明,他起碼是非常認真、而且經過了深思熟慮。
彭遠征於是也不能怠慢,原本計劃稍擱置一下,也臨時改變了主意,抓緊做起來。先弄一點動靜出來,也算是給顧區長一個面子。
要不然,領導佈置了工作,你遲遲沒有動靜,領導嘴上不說心裡肯定不高興嘛。
「你怎麼連區裡的宣傳也管了?」李雪燕更加狐疑,追問了一句。
彭遠征被顧區長點將的事情,鎮裡無人知曉,彭遠征也沒有跟外人說。反正區政府的任命文件馬上就要下來,到時候不要說雲水鎮,各部門各鄉鎮全部一目瞭然。
「呵呵,這個事情說來話長,等我回去再跟你談吧。對了,找我有事?」
「是這樣,你如果說話不方便,那麼就光聽我說就可以。」李雪燕壓低聲音道,「剛才我和賈亮碰到郝建年,郝建年的態度很奇怪,突然說是區裡要調整鄉鎮班子,我怎麼覺得這事兒有古怪?」
「呵呵。」電話那頭,彭遠征笑了笑。
李雪燕又道,「我去區裡打聽一下?」
「不用了,雪燕,你安心工作就好。好,我還要跟孫總談事,先這樣吧,等我回去再說。」
說完,彭遠征就掛了電話。
這個時候,新安區委正在召開常委會。
前面的三件事都是區裡的大事,不過也是區委主要領導事先定好的調調,所以研究起來表決起來很快。而到了調整雲水鎮黨政班子的問題上,組織部的孫部長專門做了一下說明,大意就是說雲水鎮是區裡的工業強鎮,在全市都是首屈一指,這個鎮的黨政班子力量還不夠強,需要補充和調整,使之更加具有戰鬥力和領導力,云云。
接著,郝建年又把雲水鎮的情況作了一些解釋,附議。
因為不涉及黨政主要領導的調整,全部都是一些鄉鎮副科級,所以區委主要領導和大部分區委領導都沒怎麼放在心上。郝建年的建議,組織部的提名,區委主要領導也沒有反對。
既然主要領導沒有反對,其他的領導自然也就不會反對。
但就在郝建年歡喜以為如願以償的時候,二把手顧區長突然開口了。
顧區長也沒有反對組織部的提名和調整方案,而是淡淡道,「雲水鎮的工業基礎雄厚,就算是放在全省範圍內,也能排到前幾位。可以說,咱們區超過75的鄉鎮企業都聚集在雲水鎮及其附近區域,雲水鎮除了原住民之外,還有數萬打工者,流動人口非常大。」
「這就給鎮裡的管理帶來了相當大的難度。而且,如何能穩中求進,繼續推薦鄉鎮企業建設,也是一個難點問題。我個人認為,雲水鎮政府班子的力量還是稍弱一些——建議在增加兩到三個副鎮長,減輕他們的工作壓力。」
顧區長的話讓郝建年和孫部長吃驚和措手不及,但卻得到了其他常委領導的附和贊同。這可是提拔幹部的好機會,也是安插自己人的好機會。
接下來的局面,就是郝建年和孫部長控制不住的。
顧區長推薦了兩個副鎮長人選,其他常委也推薦了兩個人選。最後在區委主要領導的拍板和協調平衡下,為雲水鎮增設兩個副鎮長,一個純黨務幹部(副科級),接替黃河和閔艷任雲水鎮黨委組宣委員(組織委員和宣傳委員合一)。
顧區長推薦的兩個副鎮長人選,都出自區政府辦,可以說都是他比較欣賞看重的年輕幹部。一男一女,年紀都在二十八九歲左右。
這種結果讓郝建年比較鬱悶,但好在他還是佔有絕對的優勢。新來的這三人他遠遠比彭遠征更熟悉,只要他這個區委常委、鎮委書記用些手腕,不難讓著三人投向自己的陣營。就算不能過來,也可以保持中立。
……
……
區委常委會上定下來的事情,已成定局,消息就很快傳了出去,雖然文件還沒有正式下達。
區裡對雲水鎮黨政領導班子進行了大調整,還下派了三名副科級幹部。這一次調整的範圍之大、涉及人員之多,實屬不多見。
等彭遠征下午回到鎮裡,鎮裡上下早就傳得沸沸揚揚,議論紛紛。
褚亮等人趾高氣揚,個個揚眉吐氣。尤其是褚亮,從普通的黨委委員一下子改任鎮委副書記、紀委書記,在未來12人班子裡的排名上升至第四,排在李雪燕之後,成為黨委的核心領導之一,更是覺得出了一口憋氣。
當然,相對於郝建年一系人馬的洋洋得意,彭遠征這邊,無論是原地不動的李雪燕,還是被調整了的季建國,心裡都很凝重。
韋明喜退了,但他在鎮裡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他要離開的消息,沒有在鎮裡激起什麼波瀾,甚至沒有人提出來要給他送送行。
韋明喜非常傷心落寞,悄然收拾了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離崗,只等組織部來宣佈任命了。
李雪燕上衛生間回來,路過黨政辦,突然聽到黨政辦裡傳來斥責的聲音。
她往黨政辦裡瞥了一眼,見褚亮站在黨政辦的大辦公室裡,揚手指著田鳴正在聲色俱厲地訓斥著什麼。
「你這個田鳴,到底是怎麼回事?讓你統計一個車輛,說了我急著要,要給郝書記匯報工作,可這麼點事情,你一個小時了都沒有搞好!」
褚亮臉上浮現著某種「陰狠」之色,跺了跺腳道,「你這個年輕同志,就是不讓領導省心!你要是再以這種工作態度幹下去,我會向郝書記建議,你還是回文化站去吧。」
說完,褚亮扭頭拂袖而去。
田鳴臉色慘白地站在那裡,氣得嘴角只哆嗦,但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以他的聰明勁,肯定明白如今鎮裡局勢的變幻,隱隱有變天的跡象。而一旦變天,他這種小人物會首當其衝,受到衝擊。
只是位卑人輕,就像是可以任人揉捏的橡皮泥,又能奈何?【雲台書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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