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杯換盞之間,彭遠征和左建就像是多年的老友一樣熟稔,不多時就將一瓶茅台給幹掉了。
彭遠征要走,左建拖住他不肯放手,硬撐著又開了一瓶酒,喝了大半瓶,他自己有了七八成的醉意之後,才送彭遠征出門。
樓下。
左建晃蕩著身子抱住彭遠征的胳膊,醉意朦朧道,「兄弟,真夠朋友!太仗義,太夠意思!你幫了哥哥一個大忙,今後有用到哥哥的地方,你儘管開口!」
彭遠征哈哈一笑,拍了拍左建的胳膊,心道此人也算是一個xing情中人,雖然有些世故和圓滑,但還可交。
他今晚本是來找嚴華「溝通」的,結果沒有跟嚴華「溝通」,卻無意中跟嚴華的丈夫左建混了個極熟。
嚴華雖然整個晚上的態度都不鹹不淡的,但眉眼間已經少去了幾分冷漠和排斥。
左建打著酒嗝回到家裡,嚴華已經收拾完兩人喝酒的殘局,不滿道,「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非逮住人家喝什麼酒?灌了一肚子馬尿,看你明天還能不能早起去上班!」
左建在市裡上班,每天早上要坐早班車去市裡,基本上六點半就要出門,也是比較辛苦的。
左建大咧咧地揮了揮手,「上個屁班,老子現在已經是上市公司副總,高管!知道不?上市公司高管啊!」
「嘖嘖,彭遠征真夠朋友,很講義氣,這人不錯!真不錯!」左建嘿嘿笑著,「我親愛的老婆大人,我明白,人家幫我忙就是給你面子——你就別跟人家擰著干了啊?知道不?就當是為了你老公我的前途吧!」
「別臭美了。一個企業有什麼好高興的。真是搞不懂你!我不是說要幫你活動一下,把你調到機關上來嘛!」嚴華皺眉嗔道。
左建不屑一顧地呸了一聲,「指望你那不知道隔了幾層的表舅老大人?我看猴年馬月也不成!再說回縣裡來。我也不幹!你這層所謂的親戚關係,在外邊嚇唬人還行,回家來就不要再裝了啊!」
「人家根本就不把咱們當回事兒。你還真以為自己是高幹親戚了?」左建點上一根煙,沉聲道,「我可jǐng告你嚴華,彭遠征這人很不簡單,能量很大,你就算是不巴結人家,也別得罪他!」
嚴華嗤之以鼻,「給你找個甜棗,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昏頭了是不是?」
「信傑企業的黃家是什麼人?市裡領導說話都不一定買賬。但彭遠征一句話。黃家就給了我一個副總的位置!這是什麼能量?」
「我昏了頭?信傑企業集團上市公司副總,年薪5萬!」左建越想越爽,揮揮手哈哈大笑起來。「五萬啊。老子必須要下海!」
這個時候,普通公務員和工人的工資還不滿千元。年薪五萬在新安市來說,絕對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嚴華吃了一驚,皺眉道,「有那麼多?你可別被人家騙了!」
「你懂個屁。」左建哼著小曲兒進了衛生間,洗澡去了。
如果是往常,他在家裡絕不會這麼態度「強硬」地跟嚴華說話,但今天一是喝了酒,二是感覺底氣足了,有一種終於要翻身做主人的感覺。
……
第二天上午,左建直接去了信傑企業集團,找上了黃大龍。黃大龍沒有二話,當即就履行承諾,讓左建來信傑企業的上市公司上班,還派人給他安排了一間很寬大很豪華的辦公室。
當天下午,信傑企業集團臨時召開董事會,形成決議,任命左建為上市公司副總經理,董事長黃柏承親自給左建頒發了聘書,跟他簽署了協議,約定了各種待遇和薪酬等等。
黃柏承當面答應左建,讓他先在公司做一段時間,如果覺得條件成熟了,再辭掉公職也不遲。
左建無比興奮,坐在自己的新辦公室裡,給老婆嚴華打了電話。
嚴華掛了電話,眸光閃爍了很久,才慢慢接受了這個現實——從這一點上看,彭遠征的能量確實是很大的。而彭遠征送給左建這麼大的一個「紅包」,顯然不是念什麼哥們義氣,兩人才剛認識,有個狗屁的交情。而是放低身段,有意跟自己交好。
她雖然是一個刻薄的女人,但也不是不知好歹。之所以對彭遠征有些排斥和牴觸,是因為感覺心中不忿,覺得這個常務副縣本來應該屬於自己的。既然彭遠征「夠意思」,她覺得自己也該回應一二。
嚴華猶豫了一下,往彭遠征的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沒有人接。她又打往了縣府辦,接電話的正是縣府辦副主任王浩。
「小王,彭縣長今天又下去調研去了?去了哪個單位?」
「嚴縣長,彭縣長沒安排具體的單位,說是要隨便轉轉,辦公室也不好說什麼。」王浩知道這位女副縣長不好惹,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小心謹慎地回答。
「哦。」嚴華哦了一聲,突然輕輕道,「小王,你馬上安排一下,我要去縣醫院調研。」
……
彭遠征的確沒有事先讓縣府辦安排單位行程,而是帶著霍光明,連車走沒有帶,在縣城裡轉了兩圈。
說實話,鄰縣縣城不大,就是步行繞城區一圈,也用不了一個小時。彭遠征信步而行,先後去了縣城唯一的一條商業街,在商業街上逛了一圈出來,又去了縣裡的圖書館和文化館看了看,最後在縣城一中跟前停下腳步。
霍光明不敢說什麼,只是緊緊相隨。
這一路行來,彭遠征心裡頭微微有些失望。鄰縣的經濟基礎真是太弱了,弱到一個讓他無語的程度。整個縣城中,除了電力公司、自來水公司、水產土產公司、縣建安公司等少數幾家縣屬國有企業之外,竟然就再無企業的存在了。
在工業、製造業、機械、商貿物流、第三產業等方面,幾乎是一片空白,遑論高科技行業了。
縣城非常安靜,沐浴在熱度不減的夕陽餘暉之下。或許是靠近山區的緣故,鄰縣的夏季氣溫並不是很高,空氣清新。
彭遠征靜靜地站在鄰縣一中的校門對面,凝視著這座據說是升學率極高的市屬重點中學,見其間的校舍非常破舊,連學校的院牆都斑駁不堪雜草叢生,眉頭暗皺,若有所思。
噹噹噹!
下課的鈴聲驟然響起,不多時就見三五成群穿著校服的男女學生推著自行車走出校門,而幾個賣零食的小販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旋即被學生圍住。而與此同時出現的,還有三四個穿著花襯衫牛仔褲黑布鞋流里流氣的社會小青年,站在學校門口翹首張望著。
過往的學生有些畏懼地躲避著這些人,一哄而散。
九十年代是一個非常值得玩味的時代,懷舊起來,那街頭巷尾成幫結隊的社會青年小痞子,也幾乎是時代的標誌之一。而社會青年出沒最多的地方,其中就有學校。
這幾個小痞子等的顯然不是一中的女學生。
一個留著ri本式學生頭齊耳短髮、個子高挑、容顏無比清純、渾身上下充斥著青chūn靚麗氣息的女孩,推著一輛鳳凰牌女士自行車剛出校門,見到這幾個小痞子,俏臉一變,轉身就要往回走,卻被這幫人一哄而上給圍住。
這女孩應該不是第一次被這幫人糾纏了,從她那清脆尖細的斥責聲就能聽得出來。女孩被幾個小痞子拉拉扯扯,自行車被撇倒在地上,幾個小商販躲得遠遠地,不敢吭聲。
彭遠征皺了皺眉,霍光明見他有上前去的架勢,不由暗暗苦笑,心道您可是常務副縣長,這種街頭小痞子耍流氓的事兒,您「攙和」進去太失了身份。
「老霍,你趕緊報jǐng!」
彭遠征當然並無英雄救美的打算,他回頭望著霍光明,低低道。
正在這時,校園裡突然傳出嘈雜的奔跑聲和吶喊聲,彭遠征放眼望去,十幾個男生揮舞著棍棒和紅磚,氣勢洶洶地衝了出來。
幾個痞子看勢不好,領頭的一個呼哨一聲,撒丫子逃竄。
彭遠征訝然。站在馬路對面,見這些男生氣喘吁吁地圍著方纔那女孩七嘴八舌地安慰著,嘴角浮起了一絲古怪的笑容。
這樣的情景,並不陌生,讓他懷念起自己的高中生活和飛揚的青chūn。街面上的地痞青年經常來學校門口sāo擾女生甚至是年輕貌美的女老師,而學校裡往往也會有一群熱血沸騰的「俠義男生」衝出來英雄救美。
彭遠征笑了笑,向霍光明揮了揮手,轉身沿著馬路牙子,往回返。霍光明長出了一口氣,趕緊追了上去。
走了一段,彭遠征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著霍光明淡淡道,「老霍,縣裡的治安情況咋樣?」
霍光明猶豫了一下,搓了搓手道,「彭縣長,還湊活吧,其他還好,就是街面上有一群小痞子,也鬧騰不出什麼大風浪來。嚴打一次,就消停一段時間,可過不了多久,就還是會冒出來。」
「我聽司機肖師傅說,縣裡有個老虎幫?」
霍光明苦笑:「也不算啥黑道幫派吧,就是一群小混混,幹點欺行霸市耍耍小流氓的勾當。公安局抓了好幾次,可他們小錯不斷、大錯不犯,關幾天也只能再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