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銘忘記了自己的身份,遺失了過往的記憶,似乎他從心底,就認為自己便是那妻子臨產在即的漢子。
只是在他內心深處,隱隱彷彿還有一絲遲疑,這遲疑很淡,微不可查,如在輪迴中要被抹去的痕跡。
隨著內心的焦急,這痕跡越來越淡,直至被蘇銘自己也都忽略,他拉著那郎中的手臂,將其送上了轎子後,匆匆的不顧雨水的越來越大,向著家的方向,快速的奔走。
路過了麵攤,依舊是沒有去關注那麵攤內的幾人,也沒有去理會那遠處雨水中,失去孩子的母親,淒厲的呼喚。
直至回到了家中,當蘇銘在屋舍外焦急的等待時,他完全的忘記了曾經的所有,似乎這一刻的他,就是一個凡人,就是一個妻子臨產在即的丈夫。
他內心忐忑,眼中隱隱發紅,那種彷徨之感,隨著屋舍內其妻子的慘叫,似揪住了他的心……
直至當那墨郎中進入屋舍後不久,其妻子一聲最其淒厲的慘叫傳出後,隨著房門的打開,當蘇銘看到那郎中懷裡抱著一個滿身鮮血的嬰兒時,他如一個真正的父親一樣,猛的上前就要將那嬰兒抱住,但他的目光下意識的掃向了屋舍內的床鋪,當看到了一動不動的妻子,蘇銘的身子一顫。
他眼中露出哀傷,不去理會郎中,不去理會那嬰兒,而是走向了床鋪,看著已經沒有了呼吸,但嘴角卻帶著母愛微笑的女子,蘇銘的心如被撕裂般的劇痛。
他身子顫抖,那種真實的感覺,如他與這女子經歷了半生……
「這是你的選擇麼,為什麼你不問我,為什麼!」蘇銘猛的回頭,望著那抱著嬰兒的郎中,他的雙眼瀰漫了血絲。帶著一抹瘋狂。
他明白。妻子的難產,有很大的可能是只能保住一個,但若是讓他來選擇,他會毫不遲疑的選擇妻子,而不是嬰兒。
可……這個選擇,已經成為了過去。
內心的撕裂產生的劇痛,淹沒了蘇銘的心神。蘇銘慘笑中,他腦海驀然掀起了風暴,在這風暴橫掃間,似有一段模糊的記憶浮現,那記憶裡,似乎這一切都是一場輪迴。那記憶裡,似乎他不再是自己,而是成為了眼前這個郎中。
在那記憶裡,似乎……選擇了嬰兒,本就是他的選擇。
茫然,帶著瘋狂,帶著蘇銘此刻內心說不出的悲傷,讓他下意識的抬起了手。他有種強烈的感覺。似乎只要自己用手隔空一指,就可以將一切生命熄滅。
他抬起了手。指向了那郎中。
他看到了那郎中眼睛裡露出的無法置信,看到了在那無法置信裡,似乎蘊含了一絲明悟,這明悟,彷彿讓蘇銘想起了什麼,但很快就被一股悲傷瀰漫。
郎中倒下,氣絕身亡……
蘇銘仰天慘笑,那笑聲迴盪間,似隱隱與這雨水裡,傳來的那女子淒厲的呼喚,有了回應……
這一夜,死亡的不僅僅是那郎中,還有四個穩婆,這些人全部都失去了生命,當第二天清晨時,當雨水結束後,他們的屍體已經被連夜埋葬。
以蘇銘在這縣城內的身份,他只是花費了一筆不菲的銀兩,就將這一切化解,ri子還要繼續,時間慢慢流逝,一年、三年、六年……
女嬰漸漸長大,漸漸充滿了靈動,成為了一個乖巧飄落的小女孩,可她得不到父親的喜愛,往往父女間單獨相處時,她看到的都是父親冷漠的目光。
她唯一的夥伴,就是家中教書先生的兒子,一個比他提前出生了幾個月,一起長大,一起讀書的小男孩。
蘇銘不喜歡這個小女孩,因為她和她的母親,太像了,這會讓他想到死去的妻子,每當這個時候,他的心就會刺痛的如要撕裂開來。
他總是在雨天裡,默默的看著天空,看著那雨水的落下,看著整個世界都被籠罩在一片水幕中,然後不知覺得,想到了幾年前的那雨夜裡,發生了一切。
直至有一天,在一個同樣的雨夜裡,蘇銘看著外面的雨水,當他閉上眼的一刻,世界成為了碎片,化作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隨著蘇銘雙目的睜開,那些碎片瞬間重新組合在了一起。
他不再是小女孩的父親,而是穿著一身長衫,臉上有一塊疤痕,消瘦的中年男子,他滿腹經綸,可卻因相貌的醜陋,屢屢被人以相欺人,一生鬱鬱不得志,只能在這個縣城裡,在這個有功名之人的院子裡,做一個教書先生。
「先生,人多行善而天常看,這是真的麼?」一個清脆的聲音,帶著疑惑,傳入蘇銘的耳中,讓他低下頭,看到了在這教書的屋舍內,坐在自己前方的兩個孩童。
這兩個孩童都是六七歲的樣子,一男一女,問出這句話的,是那個小女孩,她的目中露出天真,望著蘇銘。
他的學生只有兩個,一個是他的兒子,一個是那有功名之人的女兒。
他一直教育他的兒子,要善良,要有正氣,一生如青松,絕不屈服,他也一直在教育那沒有父愛的小女孩,要自立,不要難過,去善良的長大……
「當然是真的,行善之事為人之初,若人人行善,則天下再無不善之事,你們要記住這一點,善是本心,行善不為天常看,而是在幫助別人時,獲得一種心靈的洗滌。」蘇銘微笑,輕聲開口。
「我知道,我知道,爹爹,我昨天看到有人釣魚,就央求那個釣魚的老爺爺將魚放了,這就是行善。」那男孩立刻笑著大聲說道。
「世間生命皆有靈,你今ri做了善事,挽救了一個生命,那麼ri後終有回報。」蘇銘笑著說道,這一次他的輪迴中,在沒有了絲毫對於以往的記憶,甚至連上一次輪迴中內心的那一絲遲疑,也都煙消雲散,真正的成為了這個世界之人。
「那我以後要是看到有人釣魚,我也去行善。」小女孩似很不服氣,看了那小男孩一眼,撇了撇嘴。
蘇銘看著眼前這兩個孩子的神情,臉上露出微笑,當ri頭漸漸露出夕陽時,結束了這一天的課後,蘇銘按照以往的習慣,獨自一個人在這縣城中的一處麵攤的地方,坐在那裡,要了一碗熱湯麵,那湯水的味道很不錯,在蘇銘的記憶裡,似乎總是來到這裡。
尤其是這處麵攤的老闆,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這老者穿著灰se的衣衫,多年來始終在此地親自擀面,即便是一個小夥計,也都是在幫著下手而已。
往往客人少的時候,這老者便抽著煙袋,坐在一旁的大石上,用一旁的草葉編製一個個草偶,看著四周過往的行人,時而還會與客人喝上幾杯,其雙眼略有渾濁,可蘇銘每次看向這老者時,都有種很奇特的感覺。
似乎,他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一絲憐憫,還有那憐憫背後的苦澀。
多年來,始終如此,但蘇銘沒有問,他喜歡這裡,喜歡坐在這裡喝著熱湯,看著外面的行人,想著自己的一生。
直至這一ri,當蘇銘放下碗,抬起頭時,他看到那老者如往常一樣,在望著自己時,蘇銘沉默片刻,忽然開口。
「老伯為何總是看著在下?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從在下多年來來到這裡,就一直如此。」
「不是我在看著你,而是你在看著自己。」那老者把煙袋在地上敲了敲,微笑間,帶著一抹意味深長之意,輕聲開口。
蘇銘望著那老者,略一思索,不明白那話語內的含義,搖了搖頭。
「不懂麼……呵呵,我在看著,你什麼時候不在來到這裡,什麼時候……又一個你到來。」
蘇銘眉頭皺起,正要開口時,聽到了老者喃喃的自語。
「漁夫總來我這裡,因為我每天都要買下他的魚,這樣會讓麵湯帶著鮮味……孩子未必每一個都心底善良,唯有被教育行善之道,才會去勸漁夫放走釣上的魚兒……
天有道,道有輪,若那孩子沒有被大魚拽走,員外的妻子也不會被俯身產子,如此……郎中依舊是郎中,不會死……員外依舊是員外,不會不愛子。
如此,也不會讓教書先生去教育其子,而是自己輔導,或許講述的不是行善,也就沒有了去勸漁夫放走那條魚……
於是,也就沒有了教書先生,也就沒有了其子……」
蘇銘聽到這裡,心神猛的一震,他忽然站起身,怔怔的看著那老者,隱隱間彷彿腦海中有什麼破裂開來,可就在這時,那老者輕歎一聲,帶著複雜的目光看著蘇銘,這一眼看去,竟讓蘇銘有種……彷彿看著銅鏡裡,自己望著自己的感覺。
「還沒到明悟之時,去吧,去吧……」老者搖頭,手中的煙槍在地上輕輕一敲,立刻蘇銘這裡腦海轟的一聲,他所看到的世界,在這一瞬支離破碎,整個世界化作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這漩渦轟轟轉動,也就是一瞬的時間,其內世界崩潰的碎片就重新的組合在了一起,化作了另一幅畫面,成為了同一個世界裡,不同的輪迴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