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琬的高跟鞋聲平穩而有節奏的踩踏著地面,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夢想網友分享】而她的「最後通牒」卻始終盤繞在羅鄴的耳邊,像只曠野上無法驅趕的禿鷹。羅鄴必須讓自己冷酷的像一座高聳的冰牆,才能不被禿鷹有機可乘。
可這談何容易?他可以在另外一個人面前偽裝自己,卻無法在自己獨處的時候欺騙自己。
作為殺手,羅鄴勸告自己要狠下心來,姜雲夢母子不是他的什麼人,他跟她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果琬魔頭要殺她們,那就儘管殺好了,這個世界上每天、每時、每刻都在死人——餓死的、悶死的、掐死的,各種數不勝數的死法,他何必為早晚都會死的人介懷呢。
可真的要這樣絕情嗎?真的要讓姜雲夢母子因他而死嗎?真的能扛下所有的愧疚和悲傷保證一滴眼淚都不垂落嗎?
「唯有狠心,才能立足。」這是羅鄴小時候受訓時,所謂的「父親」教給他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常說的一句。那時候的他,才剛剛能握住木刀,就跟其他男孩一起,為了一天三頓飽飯而相互廝殺。
唯有狠心,才能立足。羅鄴在心裡默默的念道。他閉上眼睛,努力的搜尋記憶中殘酷的事情,想以此硬起心腸。
……孤兒們受訓的地方,其實是一座深井。井深百米,所以儘管井口有足球場那麼大,從底下仰望,也只能看到一片微小的天空。孤兒們稱這個訓練場為「蛙井」,井底的孤兒都是青蛙,都想跳出蛙井,過不一樣的生活。
蛙井裡沒有任何醫療,食物也是通過管道滑下來的。每個預備成為殺手的孤兒,從八歲到十歲,都必須在這裡生活、訓練。監視器將記錄每個孩子的行為,合格的孩子會得到機會,而到了十歲仍沒有長進的孩子。將會被送到蛙井的更深處……
更深處。每每想到這個詞,羅鄴都忍不住心顫。對孤兒們來言,更深處就意味著折磨。穿白大褂的人會用廢物孩子做人體試驗,肢解、縫合、再肢解、再縫合,用各種各樣的酸鹼溶液來浸泡,各種古怪的光照射。直到那孩子的生命徹底枯萎為止。
蛙井的更深處,就意味著地獄。人命談論起地獄的時候總會用「刀山火海」來形容,可活著的人誰都沒真正見過什麼是刀山,什麼是火海,什麼是死神煉人的油鍋——在更深處。所有的傳說都被具象化了。
蛙井的每個孤兒都不想在十歲生日時被抓進更深處,因此他們刻苦訓練,殘忍的對待彼此,為的就是能夠吸引「父母們」的關注目光。當然,嚴格來說,孤兒是沒有生日的,從他們被抱養出孤兒院的那一天,出生證明就被同時焚燬了。「父母們」不會費心去記每個個孩子的生日。他們只是用孤兒們進入蛙井的時間作為生日。
每一批孤兒都有著相同的生日。但死亡的日子卻各不相同。羅鄴至今還記得混在一群哭嚷的孤兒中被鐵籠子送下蛙井的情形。哭嚷聲驚動了蛙井裡的一些年齡較大的孩子,他們已經很有力氣,也快要十歲了,一直沒被選走,新孤兒的加入將是他們證明自己的最後機會。他們愚蠢的以為,「父母們」會偏愛殘暴、並且不擇手段的孩子。
於是。鐵籠門一打開,幾百個手持木刀的孩子就衝了上來。一瞬間哭嚷就變成了叫喊,數不清的斷肢在羅鄴面前飛過。鮮血匯流成河,羅鄴緊閉著嘴巴,利用自己矮小的身材躲避在死屍當中。
他怕極了,但這不是他不出手戰鬥的原因。他在暗暗的觀察每一個人,記住每一次揮刀,思考每一次應對。
戰鬥持續了一整天,同一批送下來的孤兒中,雖然半數以上還活著,但大都已經殘廢了,兩年之後,他們的生命將以一種殘酷的方式終結。
整個蛙井哭聲一片,讓羅鄴驚訝的是,哭的最凶的竟然是廝殺勇猛的那群孩子。沒錯,他們用盡了全部的力量來吸引注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已經很優秀了,可仍然不被父母親睞,很快,他們要跟那群被他們所鄙視的殘廢們一起被帶進蛙井的更深處。他們哭的聲嘶力竭,不甘心。
唯有狠心,才能立足。這也是「父親」在將他們投入蛙井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在蛙井裡,每個人都會背誦這句話。這裡沒有兄弟,只有敵人。每個人都是墊腳石,墊腳石越高,離蛙井的井口就越近。
在最初的歲月裡,羅鄴一直游離在人群之外。蛙井的生活其實很簡單,訓練、打鬥、吃飯、睡覺,有些人四樣全做,有些人只做打鬥、吃飯、睡覺,還有些人喪失了生存的希望,只是吃飯睡覺。
羅鄴選擇了後者。他吃飯睡覺,對訓練和打鬥充耳不聞。偶爾有孩子被選走離開蛙井,他也毫不在乎。沒有人注意他,大家都以為他只是個混吃等死的中國小孩。
可到了晚上,到了所有燈光全都熄滅的時候,羅鄴卻找到無人的地方,刻苦的訓練自己。所有的孩子都以為對別人殘酷就是真正的狠,可羅鄴卻明白,只有對自己殘酷,才是真正的狠。
直到現在他都不敢想像,這是他八歲時就領悟的真理。他看懂了「父親」說那句話時眼中的含義:唯有對自己狠心,才能立足他人之上。
他在夜晚不停的訓練自己,白天則佯裝睡覺偷偷觀察每個人的習慣和出招。他一天只睡兩個小時,為了不引起注意,他不跟孩子們一起吃東西,而只等晚上撿別人丟下的食物吃。有人欺負他,他也只是默默地走開,遠遠的躲在一邊,有時候實在避無可避,他也只是咬牙堅持,任別人拳打腳踢,甚至朝他身上撒尿。他不去記那些人的臉,因為他們早晚都會被丟進焚屍爐,恩怨情仇在這種環境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將如何離開蛙井。
六個月後,又一批孤兒被鐵籠送進蛙井中。混戰再次開始。叫嚷和鮮血攪拌在一起,整個蛙井都彷彿在吶喊聲中搖晃。羅鄴將雙手裹在衣毯下,冷冷的注視著戰鬥的場面。
不出他的預料。新來的孤兒們無所適從,傷亡慘重,而大孩子們雖然取得了勝利,卻仍然得不到親睞。絕望帶著鮮血的味道在蛙井底蔓延。沉沉的壓制著每個孩子的心。
羅鄴踩著腳底成流的血河,悄無聲息的走到沮喪的勝利者旁邊。那個壯實的男孩困惑的瞪了他一眼,還沒等開口大罵,羅鄴的右手猛然刺出,木刀瞬間從男孩的眼窩處插入腦中。男孩倒地抽搐了幾下,當即死亡。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旁邊的有個大男孩伸手去抓浸滿鮮血的木刀,卻被羅鄴一腳踢開,緊接著用木刀砍斷了他的肋骨。又有幾個大男孩咆哮著一起衝來,但羅鄴早已經將他們的招數和破綻研究的一清二楚,一次精妙的閃身,左手從衣毯下刺出。兩把木刀同時飛舞。將面前的敵人一瞬間擊倒在地。
他毫不猶豫的殺掉兩個,另外幾個想要逃走,卻也已經來不及了,最終都死在他的雙木刀之下。
蛙井鴉雀無聲,就連斷掉一條腿的孩子都忘記了哭喊。所有人都震驚了,他們都不記得蛙井裡還有這麼一號人物。他們以為他是怨氣凝結而成的索命鬼魅。
羅鄴將左右手的木刀抬平,尖銳的刀尖在眾人的面前劃出一道圓弧——每個人都被指到了。他要挑戰所有人。
無人敢應戰。奮戰了一整天後,好鬥的人都已經精疲力盡。即使還有力氣,也不想送死。
蛙井上空突然發出一陣響動,又一隻鐵籠子徐徐下降。羅鄴揚起滿是鮮血的臉,瞇著眼望向高處。
一隊荷槍實彈的衛兵先從鐵籠子裡湧出,將孤兒們團團包圍,勒令他們放下手中的武器,羅鄴不肯放,被槍托猛砸在地,手中的木刀也被其他衛兵踢走。
他想掙扎站起來,後腦卻又挨了一記重重的槍托。
衛兵們控制局勢後,「父親」背著手緩緩的從鐵籠中走出,同行的還有一個穿著華貴的女人——「母親」。
父親走到羅鄴的面前,問了他一個問題:想出去嗎?
蛙井,跳出去就是另一片天空,沒有人不想一飛沖天。父親的問話就代表著他被關注了。他的隱忍、他的聰明、他的冷靜、他的果決,無疑都是成為最最頂級殺手的條件——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對自己足夠狠。
可羅鄴當時只是盯著父親看,一句話都沒有說。他不僅想要逃出蛙井,還想毀滅這裡,他想殺掉那些衛兵,還想殺掉父親——
父親從他眼中看到了危險的信號,母親卻對他的態度頗感興趣。她俯下身子,貼在他的耳邊輕吐說:讓我來教你如何欺騙你的敵人。
羅鄴立刻回答出父親期待的答案。父親看了母親一眼,微微沖衛兵點了點頭。衛兵抓起羅鄴,將他扔進了向上開去的鐵籠子中——唯有狠心,才能立足,等他的雙腳重新站到地平線上,看著日輪緩緩西落,他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成功了。
狠心從來都不是對別人殘酷,而是對自己殘酷。死亡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或許是一根繩索,一顆子彈,一把尖刀,一小口毒藥,就可以在頃刻間奪走姜雲夢母子的生命。她們只會痛苦幾秒鐘而已,接著就會永遠安息——可羅鄴將要為此忍受一生的愧疚和折磨,這才是最殘酷的事情——
應該選擇向唐琬妥協?還是做一名真正的殺手,讓自己承受住愧疚和折磨呢?羅鄴忍不住質問自己,剎死了之後,他還算是真正的殺手嗎?
突然,在他耳後響起了一聲極其輕微的衣料刮擦聲,他迅速的回過頭去,同時扭住了伸向他肩膀的手臂——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