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大運河」
吐出這五個字時,李子誠便笑望著站在那面上儘是詫異之色的張季直。
事實上,從一開始選擇馬鞍山鐵礦、廬江鐵礦作為連雲港鋼鐵公司主要鐵礦來源之後,自己便開始思考著如何解決一年幾百萬噸鐵礦石的運輸問題,現在鐵路運力有限,同樣碼頭的轉運能力也非常有限,除非自己為鋼鐵廠專門修建一座運礦碼頭,否則這700萬噸鐵礦,將佔用連雲港碼頭大部分卸貨能力。
甚至隨著連雲港鋼鐵公司產能加大,連同烈山至連雲港鐵路的運輸都將受到限制,一年差不多600萬噸煤炭的運輸將佔用鐵路運力,諸如此類的問題還有很多,甚至就連連雲港的淡水在未來都有可能成為一個大問題。
而京杭大運河,卻是解決這一系列問題的根本。
「致遠,你的意思是讓鐵礦石走京杭大運河水路,不走海路,然後再從徐州……」
話不過說了一半,張謇便半張著嘴不再言語,他明白了李子誠的意思。
「直翁,自隋代京杭運河修通,其便一向為歷代漕運要道,對南北經濟和文化交流曾起到重大作用。自半世紀前,國門洞開海運興起,而近來又隨著津浦鐵路通車,京杭運河的作用逐漸減小,現在也只有些小木帆船在運河中航行,可以說京杭運河現在已經陷入蕭條之中,而必導致其荒廢,可這條大運河卻是老祖宗給咱們留的一筆大財富,若是利用得當的話,這就是不遜於揚子江的黃金水道」
黃金水道,沒有人比李子誠更清楚京杭大運河在後世的價值,便捷的水路運輸上面流淌的就是財富,對於內陸地區而言,無論是公路或是鐵路,其都遠不及水路便捷,在百年後的中國,京杭大運河在中國是僅次於長江的黃金水道,儘管受到船閘狹小、港口落等限制,但運力依然達到數億噸。
在這個時代,如果京杭大運河利用得當,單就蘇北段而言,即遠非一條或幾條鐵路所能相比,不僅是其一年近兩億噸的運輸潛力,最重要的是其廉價的運輸成本和幾乎無技術的駕船要求。
「可這京杭大運和導淮局沒關係啊……」
張謇這麼一說,李子誠卻是大聲笑了起來。
「直翁,若是以運養淮呢?」
幾乎是剛一進入辦公室,張謇便火急火燎的問著李子誠,
「來,致遠,快,趕緊給我說說,你的那個方案」
難怪張謇會如此急切,對於家鄉地處長江三角洲北岸的他來說,北連江淮淤積平原,長期飽受洪澇、海水倒灌以及颱風的威脅,治淮、治江的理想從小就在他心中紮下了根,35歲時,他到開封知府孫雲錦幕中,適逢鄭州黃河決堤,衝入淮河。再後後來黃河北徙後,淮河水系遭到破壞,入海通道堵死,廢黃河的高起,阻斷了淮河干流和沂沭泗支流,也使入江不暢。每當夏秋之季,淮河尾閭洪水橫流,給下遊人民無盡的苦難。面對這樣嚴峻的現實,開闢淮河入海水道,尤為緊急。
也就是從那時起他先是發表了《淮水疏通入海議》。接著又上書《請速治淮疏》。清末江蘇省咨議局成立,張謇被選為議長。咨詢局通過的第一個提案,便是張謇等人提出的的治淮提案,在咨議局下設了江淮水利公司,並將提案呈報兩江總督張人俊。但是這位總督對導淮卻不以為然,家不居淮河兩岸,不經淮河之患,又豈會以為然。
去年袁世凱政府在北平成立全國水利局,又是由他兼任總裁,主管全國水利建設。不久他發表了《導淮計劃宣言書》、《治淮規劃之概要》等,導淮、治淮可以說是張謇的夢想,可夢想也好、願望也罷,治淮最重要的是銀子,沒錢,什麼事都辦不成。在來連雲港之前,張謇還在同美國駐華大使芮恩施商量工程借款的事宜。
「……居於淮河人民,在八千萬以上,如浚導成功,則民生問題即可解決;自歷史上觀察,由淮河流域人民之不安居樂業而引起糾紛者甚多……」
手指著地圖,李子誠沿著淮河中下游地區劃了一個大圈子,包括了整個皖北、豫南、蘇北甚至還有山東部分地區。
「這麼說吧,淮河流域出皇帝。如果不認真治水,年年不是旱就是澇的,什麼政權都不可能鞏固,所以,中國想安定,就必須要治淮,可以說,治淮,比治黃還重要,治黃,打上壩子,保證黃河不決堤,就算成了一大半,可淮河不一樣,淮河不入海,幾千萬人就得年年逃荒要飯這就是一個亂子,所以辟淮河入海水道,尤為緊急,治理淮河,刻不容緩」
此時只是張謇不停的點著頭,李子誠這番話是說到他心裡去了,淮河治不好,肯定得出大亂子,而在道出這番話時,李子誠心裡卻多少有些私心,畢竟他自己也是喝著淮河的水長大的。
「治理淮河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引淮入海,只要淮河一入海,不說全量入海,能有七成入海,淮河兩岸便可恢復到當年走千走萬不如淮河兩岸魚米之鄉的模樣,這個道理大家都知道」
都明白
在點頭時,張謇面上露出些苦色,所有人都明白這個道理,道理很簡單,就是給淮河的洪水找個出路,那怕就是百年前,人們就明白這個道理,可問題……
「可問題就在錢上」
說話的功夫,李子誠有些激動的把錢包中的一疊紙幣,這是淮海實業儲蓄銀行新近剛發行的紙幣,只不過是由美國公司代印,現在公司已用「淮海鈔」發放員工工資,並在鐵路沿線流通。
一提著錢張謇便面顯難色時,又面帶期色的看著李子誠,他之前在高爐前提到那個「以運養淮」雖沒細說,但確實讓他心動不已。
「引淮入海,這個工程耗大,遠非你我想像,開挖土方過億萬,甚至更多,至少需耗四五千萬元,這個錢從那來?借款,誰人會借,這種工程可沒什麼眼前利潤可談……」
提著引淮入海,李子誠的臉上禁不住露出一絲嘲諷,引淮入海提了幾十年,直到百年後,還是沒成功,問題都在錢上,誰都不願意拿一次拿出這筆巨款來,即便是後來有什麼入海工程,那也不過的是「縮水再縮水」的版本,自己家鄉那邊的三年一次水,那一次不是內澇,若是淮河的洪水有地方流入大海,又豈會……
「嗯,致遠,美國人對治淮一直非常有興趣,而且美國早在兩年前就派出專家來淮河考察,治淮借款也已經簽定了,不過,這錢好借,問題是怎麼還……」
芮恩施能弄到錢,紅十字會的錢?
這倒是讓李子誠一愣之餘又是一喜,這件事自己還真沒想到。
「是啊,怎麼還這筆錢?」
反問過後,不等張謇回答,李子誠便俯身手指著京杭大運河。
「所以,想還錢,就得在這京杭大運河上做文章,」
「致遠,來,細說說……」
張謇連忙跟著俯身看著那地圖,甚至還從桌上煙盒中取出一根煙,遞到李子誠的手中,那全是一副討好,甚至恭維、巴結的模樣,治淮是他心中最大的一件,這舉動根本就是無意間的舉動。
「關鍵問題,就是要把京杭大運河的作用發揮出來,」
點著香煙,李子誠吸了一口,然後看著地圖上的大運河。
「直翁,您是知道的,自從漕糧海運之後,這大運河就算沒落了,可河道還在,六合開發霍邱鐵礦時,百噸的、兩百噸的鐵殼船照樣在運河上跑著,咱們中國的河運之所以是海運價格的幾倍,就是因為咱們用的是木帆船運力小、成本高,可若是改用機船,並不比海運費上多少,而且風險更低,美、德等國,鐵路、海運遠比我國發達十數年前尚大修運河,河運成本,遠低於鐵路,美德等國運河可行大船,而京杭大運河,卻僅只能修通百噸小船,如若對京杭大運河部分河段進行拓寬加深,裁彎取直,沿河岸新建了許多現代化碼頭和船閘,再造500噸,甚至千噸機動鋼船,那麼河運成本未見比海運更甚,到時黃金水道自然可成」
「那……與淮河有什麼關係?」
張謇倒是顯得有些迷惑,這京杭大運河還是京杭大運河啊?
「如果兩河為兩河自然沒什麼關係,可若是兩河為一河呢?」
站直身體李子誠看著張謇。
「拓寬、加深京杭大運河河道,建立新型船匣、碼頭,這些是一個系統工程,自然不能由地方處理,需要由一個類似鐵路局之機構全權處理,船行於運河上,自然需征運管費,於碼頭上貨,同樣需要交泊費,那單是我六合公司,一年就需交納數百萬元巨款再加以碼頭、船牌等收入,一年僅蘇北段即可收千萬元之多,若解款60用於淮河引海工程,以及淮河治理,自然無需另籌款項……」
剩下的已經不需要李子誠再解釋下去了,其實這個問題很簡單,無非就是流域管理而已,用整個河道流域產生的經濟效益去貼補治河支出,二十幾年後,在美國治理田納西流域時,便取得了成功,只不過田納西流域管理依靠的是電力,其次才是河運,但對於大運河以及淮河而言,所需要的僅僅只是運輸,僅依靠運輸便足以滿足治理淮河的需要。
在這個時代,外部環境很差,沒人能做到,而在後世,條件合適,但河運卻不過是地方政府創收機罷了,誰會在意淮河呢?在意整個流域的治理呢?
用大運河航運所得貼補淮河,成大運河與淮河流域水網運輸,無意間,李子誠簡單的幾句描述,卻為張謇打開了一扇大門,一扇他從未曾想到的大門。
「……內河鋼船載重可為五百噸、也可為千噸,可為駁船拖曳十數艘鋼船,載重可達數千噸,待運抵徐州後,卸鐵礦石,改往裝煤炭、糧食,運往江南各地,淮河便可與大運河形成完整運輸網,可聯動安徽、河南、河北、山東、江蘇直至江南各省」
沉思著張謇抬起頭來看著李子誠,這時他倒是真的佩服起這個比自己小上近四十歲的年青人了,若是真能按他的這個主意去辦的話,這淮河引海只怕是真的指日可待了。
「致遠,若是再加上釐金的話……」
但是作為一個商人,同樣也是農商部總長,張謇卻清楚的知道,這不過是最好的設想,河運之所以比鐵路更費,原因就在於釐金。
「以流域為一流動之鐵路,鐵路免厘,這治淮就不能免厘嘛」
李子誠露出一絲詭笑著,提出這個建議,未償不是為了自己?在這個時代的中國,那個稅當真是如牛毛,在附屬地上是沒有苛捐雜稅,可問題卻在路上,從大冶運來的鐵礦石,在路上卻沒釐金,可是進了連雲港,卻是課上關稅,在這個時代,關稅不分國內外,只要是入港,就需要關稅,除非已繳釐金。
中國的商品現在別說是出國門,甚至連省門都不行,因為出省就要交稅,過其它省也要交稅,到了港口,還要繳獲更為沉重的關稅,而那些洋貨卻是繳納了關稅、子口稅後,就不需要交任何釐金,相比於中國貨,涉遠洋而來的他們成本甚至更低。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現在隴海鐵路已築成的路段附屬地廠房租金、地價越來越高,在附屬地內辦廠的人越來越多,在這裡開廠,不僅沒有苛捐雜稅,更重要的是,無論在隴海鐵路沿線什麼地方辦廠,就等於開了一張「免江蘇、安徽、河南、陝西、甘肅五省釐金」的「聖旨」,因為鐵路運輸是免釐金的。
「這……」
治淮免厘,這句話倒是讓張謇一愣,這件事未免扯得太大了點。
「直翁,治淮免厘,怕大總統第一個同意,要知道,這釐金可是……地方之稅」
話時,李子誠卻是一笑,以運養淮,一方面固然是為了沿淮的發展,只要淮河入海,那沿淮流域自可恢復「走千走萬,不如淮河兩岸」的舊貌,從而可令沿淮成為未來連雲的甚至中國的糧倉,而在另一方面,卻是為了限制江蘇省,準確的來說是江蘇省官方的發展,這才是最重要的,自己之所以能控制江蘇、控制江蘇陸軍,說白了就是靠著銀子。
現在江蘇倣傚廣東實施的貧苦子女不入校罪其父兄的強迫教育,已經把江蘇省民政廳和各道的銀款耗費六七成之多,沒有連雲每月協款二十餘萬,從省至道再至縣,根本不可能維持運行,財政是庶政之母,邦國之本,只要江蘇一天離不開自己的銀錢,他們就不可能脫離自己的掌控。
而對於江蘇省而言,最大的稅項就是釐金,如果馬鞍山鐵礦、銅陵銅礦假江蘇之境進入連雲,一年僅釐金就需要數百萬,與其養肥地方讓其脫離自己的掌握,倒不如把這筆錢拿出來,干更有益的事情,而且還能進一步給江蘇減肥。
「致遠,這……只怕到時程都督恐怕會不高興啊」
張謇笑著,到是沒有反對,身為江蘇省實業、政治領袖,他又豈會不知眼前的李致遠和江蘇之間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現實,江蘇陸軍表面上是江蘇陸軍,可事實上卻是半個「李家軍」,別說是程德全,即便是他們口口聲表示著服從的江蘇省議會也不見得能調動江蘇陸軍,能調動江蘇陸軍的,只有眼前的李致遠。
端誰碗、服誰管,過去人道他張季直才是蘇北無冕之王,可現在這江蘇真正的無冕之王,卻是眼前的這一位,只不過他一直巧妙的藏於幕後罷了。
「直翁,自古以來,欲成利國利民之事,又豈在乎他人反對。」
反問之後,望著眼前的張謇,李子誠卻擺出一副說實話的樣子,今天自己必須要說服張謇,人家可是江北的地頭蛇啊。
「直翁,您是瞭解我的,對我李致遠來說,我只想幹一些事情,成就一些事業,至於其它的東西,我不會想,也不去想,對我而言,上不愧天,下對愧民,中間不愧良心,這樣的事情,就值得去做,修鐵路是、辦工廠是,而現在,以運養淮亦是但……」
聳下肩膀,李子誠無奈笑了笑。
「有人道我是蘇北王,若是我再插手這運淮之事,不知在有心人嘴裡,會被傳成什麼,直翁倡治淮數十年,心中早有一篇大文章,子誠無他願,唯願以已之力,助直翁成此功在千秋,利於萬民之事」
話時李子誠站起身來,朝著張謇深鞠一躬。
「還請直翁切莫推遲」
而張謇同樣站起身正色說道。
「子誠有此之心,夫又豈會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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