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肉票的假期 (求月票!)
方劍林一行就這樣在這座破廟裡度ri如年地足足挨過三個多星期,雖然每ri裡不乏粗茶淡飯,不至於餓肚皮,各自亦有鋪睡,但與外界斷了音訊,心裡總是發慌。
就解鴻芬、解鴻英兩姐妹來說,她們本在是要去國-務-院報考實習生,此次是臨時請半個月去京城。而現在假期也即告滿。不料在前往京城的途中遭此劫難,錯過了報考時間,因此更是心煩意亂。好在有人在旁陪伴,而且這一群外國人也挺友善,也就隨遇而安了,後來竟自告奮勇地充當起生活主管與主廚來,把兩個前來服侍的小嘍囉支得團團轉。
就方劍林來說,事情已經發生了,以為怨天尤人也無用,在破廟裡急了幾天後,亦把命運托交給老天安排了。而從新聞採訪的角度講,此次能夠親歷這空前未有的離奇綁票案,當是難得。他以後便天天掏出一本厚厚的採訪本,從案件發生的頭一天開始認真回憶,將每ri之要事及自己的感觸一字不漏地認真記載,倒也樂在其中。
而在這些人之中,最為淡定的恐怕就是宋至漁這個年近四十的商人了,相比於他們慢慢的習慣,他反倒像是有些閒情逸致似的,每天起床後,會在有限的空間內轉上一圈,甚至還在那裡和那些外國人聊著天,從他們的話語間,他似乎總能得到一些他所需要的東西,比如現在歐洲急需什麼樣的商品,其實那裡需要什麼很簡單,看物價上漲的幅度,便能猜出一二來。
好不容易到了11月20ri清晨,這些已經換上了一身山東土棉衣的中外「肉票」們剛剛漱洗完畢,正待燒火做飯,看見郭琪才一臉嚴肅地步入廟中來,解鴻芬急忙從土灶前抬起身來,剛要發問,郭琪才卻先說了:
「你們的信已經發出去了,běi jīngzheng fǔ也都知曉,但是他們卻把你們的生命當兒戲。還在同我們討價還價。今ri再請你們各自給zheng fǔ及有關方面去信,述說此間的情形及我們的態度,倘再不依條件,就休怪我們無情了!」
聽到這位郭當家如此說,解鴻芬、解鴻英兩姐妹和其它,一時愣住,不知說什麼好。方劍林感覺到問題的嚴重xing,趕快趨前向郭琪才安撫道:
「郭當家,請別著急,事情還未壞到這步田地哩!我看是不是這樣:我們大家都再向zheng fǔ催促一下,力求妥善解決。還可請這幾位外國人分別向他們的領事館及zheng fǔ去電去信,要求向中國zheng fǔ進行交涉。不過,如果能在我們華人及洋人中各推一名代表出去直接向各自的zheng fǔ作出匯報、督促,是最好不過的了。」
郭琪才略作思忖,便欣然地說:
「你是記者吧?這「華票」代表由你充當最好;那「洋票」代表你看叫誰去合適?」
「讓亨利去吧,我們雖摸不清他的真實身份,但看樣子他的地位是不低的,而且又有責任感,又善談吐,此行是不會有辱使命的。」
方劍林連忙回答道。
「那好吧!讓他們各人擬好電報,寫好信件,由你倆帶去棗莊拍發,併力爭能與官方直接交談。你們再出面請求,看他們還能繼續拖下去!」
「喂,我們也參加進去吧,我們代表女士!」
解鴻芬見郭琪才已轉身要走,急急攔住他說。
郭琪才不覺一怔,剛才還有些氣惱的臉上,很快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笑容,點點頭說:
「就派你四人下山辦交涉,但限定兩ri內打來回,否則……」
說到這裡,他的臉略微一沉,又稍稍緩和了語氣說:
「你們馬上準備一下,回頭就將所有的電文、信件交給你們,9點鐘送你們下山。」
方劍林害怕遲著生變,當即代表其他三人連聲保證按時回來。郭琪才聞罷遂放心地轉身出廟。但方劍林卻總有些納悶:郭琪才何以竟會不假思索地就同意他們下山,而且還要帶上關係顯然並不太大的解氏姐妹?難道竟不怕他們會一齊跑掉?如果出現這種情形,難道他敢把全部「肉票」統統撕掉不成?
假如這樣,土匪們此次行動還有什麼意義?難道他硬是絲毫不顧後果,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嗎?
上午9時整,方劍林提著被一大堆電文、信件塞得脹鼓鼓的小布袋,偕同英人亨利及解氏姐妹,由兩個持槍小嘍囉護送下山。
抱犢崮的景se其實很美,放眼望去,到處是直插雲天的針葉松及各se灌木叢。它們散發著一種薄酒般的醉人芳香,直沁人肺腑。山路兩旁,一些紅紅綠綠鮮艷驕人的花草比比皆是,一群群彩蝶和蜜蜂不住地在周圍飛舞盤旋。越往下走,霧靄越淡,山下的村莊、道路和像帶子一樣逶迤騰挪的河流清晰可辨;和煦的陽光慷慨地鋪撒在它們身上,再向霧靄中反she出五彩繽紛的暈光。
「喂、喂、喂」,解氏兩姐妹被眼前的景se所陶醉,活潑的天xing令她們不禁發出陣陣銀鈴般的吆喝,在抱犢崮山谷間蕩起聲聲迴響。方劍林則把這美不勝收的大自然與「匪巢」及「匪巢」中那些個被迫鋌而走險、本xing並不太壞的人們聯繫在一起,因而一路感喟不已。
由於沒有大隊伍的拖累,下山的進程很快。可是越接近山麓,就越感覺到與來時氣氛迥異;各路口都有大隊土匪隊伍jǐng惕地戒備著,進出山民及零星土匪都要接受盤問與檢查,並出示山寨頒發的一種證件。在離山邊公路不遠處,則不時可見北洋zheng fǔ軍隊大營點點,軍旗獵獵,儼然一種大軍壓境之勢。
兩個小嘍囉在公路邊攔住一輛四輪三駕載客大馬車,替方劍林他們一行四人付了錢,便告別說:
「只能送到這裡了,再過去就是zhōng yāngzheng fǔ派出的官軍了,他們已把我們包圍了足有半個多月哩!這條大道直通棗莊的,你們是「肉票」,又有洋人在內,他們是不會難為你們的。」
說完,便叫車把式驅動了馬車。
眼前的情景和小嘍囉的話語,使方劍林他們心中油然升起一種「山中方數ri,世上已千年」的感覺。為此他們一路上少不了有所嗟歎……
馬蹄疾疾,抱犢崮那饅頭狀的巨大身影很快消失在方劍林他們背後。下午兩點左右,一座古風樸樸的高大城池便展現在方劍林他們眼前,遠遠地還聽見火車的嘶鳴聲和車站的撞鐘聲。解鴻英心中不覺一動,從後排向方劍林探出身子輕聲耳語道:
「我們辦完事真要回山嗎?」
「你看呢?」
方劍林已大致明白她的意思,卻故意逗她說。
「我看趁機溜之大吉吧!」
解鴻英認真地正了正身子,長髮一甩,便說上了勁。
「土匪並不是講什麼信義的,就是失信於他們,也並沒有什麼要緊。當然,假若我們回去,能夠使「華票」不致受到土匪刁難,倒也是應該的。但我看土匪的真意,並不看重我們,而是以「洋票」為要挾zheng fǔ的資本,對於「華票」多一個少一個,並不在意!所以亨利不能失信,我們卻可以失信。再者zheng fǔ一貫的作法,是不把我們普通國人當做一回事的,他們傾全力援救的還是洋人;而洋人還有外交使團與他們本國zheng fǔ在關心呢!我們「華票」則須靠自己的努力來爭取獲釋。現在機會到了,何必還要回去自投羅網呢?……」
解鴻英那亮晶晶的黑眼珠一轉,竟喋喋不休地說出一大堆道理來,令姐姐笑個不止。這時方劍林心裡卻在想,這小姑娘平時還挺關心國事哩!她講的這些道理又何嘗不對?方劍林在毛遂自薦下山充當軍使之時,腦子裡其實就閃過這些念頭。但是,抱犢崮土匪的脾氣卻還沒有摸透,如果因為他們的逃走,竟使山中難友受到株連,則不是大丈夫的作為了。方劍林於是笑著打斷瞭解鴻英的話頭:
「好了,好了,誰叫你發表演講來著?還一套一套的,進行邏輯辯證啦?事情的發展,有時同人的預想差距何止十萬八千里!還是把大事辦完再看吧!」
這一番話,半認真半調侃,說得解鴻英不好意思起來。
談話間,大車已將他們送抵棗莊市區郵局門口。方劍林一行下了車來,急急進入郵局,按電文的內容和信封上的地址,分頭將難友的囑托一一辦理完畢。方劍林最後一個步出郵局,卻在門口大街上碰上從滬來棗的一大群相識的記者。他們早已從方劍林先前發回《申報》並已經已發表在《申報》的信,得知他也是臨城」肉票」之一,因此見了他特別興奮,以為他已脫險,都連連道喜。
方劍林忙向他們申明了此次赴棗的前因後果,並特別強調他們一行四人還要重返山中的。這時有幾位記者竟大聲嚷嚷,說完全無須與土匪講禮、義、信的,說得在旁的解鴻英一臉得意之se。不料這時有位年長的記者卻發話了:
「我看方老弟此次還須回山的。」
「為什麼?為什麼?」
眾人七嘴八舌地質問道。
「凡事不要莽撞,要瞻前顧後,掂量全局,因人制宜,相機行事。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嘛。」
這位先生推推架在鼻樑上高度近視的玳瑁眼鏡,不緊不慢地向大家道出當前嚴峻的形勢。
原來劫車案發幾天後,山東督軍田中玉即坐鎮棗莊,親自主持同孫美瑤的談判。孫美瑤態度十分強硬,非要zheng fǔ按照他們開具的」肉票」數目及等級捐助贖金不可;可那田中玉卻偏不買賬,造成僵局。以後又有上海派出的商會代表及本地滕、嶧兩縣的士紳代表出面斡旋,而田中玉又受著來自zhōng yāngzheng fǔ及外國領事的壓力,於是便向孫美瑤提出議和招撫的建議。抱犢崮出面代表孫美瑤的乃是郭琪才,他見田中玉的大軍把整個抱犢崮圍得鐵桶一般,頭上又有飛機盤旋示威,便要求官兵必須先撤掉抱犢崮之圍,退兵30里外,再將土匪編為**,發給槍械,方可議和。倘官兵敢放一槍,便殺一個外國人!
那田中玉聽罷,竟拍案大怒道:
「我還怕你不成?既是這樣,就看我把你抱犢崮剿成抱屍崮!」
郭琪聽到此處即拂袖而去。回去後,即撕去」華票」兩名,並揚言官方若不立即應允要求,則將再拿「洋票」開刀了。
各國駐華領事聽到此訊,紛紛向běi jīngzheng fǔ提出嚴重jǐng告,稱倘「洋票」稍有不測,便會調動京津兩地駐軍「協助中國處理此事」。
「……大家不是沒看報紙上提到,當時各國公使yu要求大總統以「失職罪」免去田中玉的職務,可那時「臨城劫車案」已交由內務部處理,各國公使的要求,被李-總-理直接回絕了,按李-總-理的話說「中國的事情還輪不到他們插手,中國官員失職與否,自然由內務部調查處之!」……」
「現在這事由國-務-院處理了?」
一聽他這麼說,方劍林卻是一驚,又是一喜,若是真由國-務-院處理,恐怕會比總統府處理更穩妥一些。
「什麼國-務-院處理,這還不是咱們那位大總統怕給自己惹上麻煩,把事推給了國-務-院,哎,小李-總-理啊……」
旁邊的一聲歎惜,似乎所有人都在為國-務-院不平似的。
「這不,現在國-務-院已經接手了這件事,不過直到現在,除去派來幾名國-務-院專員之外,似乎還沒有辦什麼事!國-務-院也難為啊,陸軍部要小李-總-理把他的兵都調往歐洲,小李-總-理現在手無可用之兵,如何平息此事?只能借助田中玉了……」
「孔先生此言不妥,周前京中不還傳來消息,國-務-院司法部成立了zhōng yāngjǐng察總局,專司協調全國jǐng務,處治突發治安事件,而且內務部還成立了內務部隊,專門用於都是用協助地方維護治安、清剿各地匪患……」
一旁一位戴著眼鏡口中帶著南京方言的記者在說話時,全是一副神采飛揚的模樣。
「先有這zhōng yāngjǐng察總局協調全國jǐng務,又有內務部隊從事剿匪事務,我敢說,不出兩年,中國匪患頓可消除!」
聽著他們的說的一件又一件新聞,方劍林的心下只是掀起一陣波浪,他沒想到,不過三個星期竟然發生這麼多事情,而且事情的變化也超出他的想像。
「zhōng yāngjǐng察總局?」
一陣冷笑卻是從旁邊傳了過來。
「不過就是一個幾百人的jǐng務機構,能起什麼用?即便是內務部隊,你們也看到了,當初內務部要設立內務部隊的時候,陸軍部為什麼站起來反對,不還是因為大總統怕小李-總-理,借此攬兵嗎?」
「可最後總統府那邊不也同意成立內務部隊了嗎?」
「那稅jǐng呢?財政部要成立稅jǐng可是有一兩個月了,沒有稅jǐng,如何彈壓那些販賣私鹽者?沒有稅jǐng如何保證稅源穩定,這武裝抗稅可不是什麼新聞,袁世凱為什麼會同意成立內務部隊?不還是他讓總理在這兩樣之中選擇一樣?」
冷言冷語之中卻儘是對總統府方面的不滿,事實正是如此,國-務-院無論作出任何決定,往往是根據實際需要做出,可當他們做出決定後,總統府那邊卻根本就談不上什麼配合,甚至還不停的使勁各種手段,給其設置障礙。
「要我說,小李-總-理就是太過手軟,就像這田中玉,總理保住了他,可他又豈是全心配合總理處置此事?若是換成袁世凱,被袁世凱這麼三番五次的添堵,恐怕早就興兵討伐了!」
「興兵討伐?誰苦?黎民苦!小李-總-理為何一味忍讓,他豈是一味忍讓那麼簡單,他是不忍百姓受苦,退一步海闊天空,可總人些人一味逼人太甚,實在是……」
說著眾人卻是一陣搖頭長歎,而這時卻只見有幾個人走了過來,他們都是頭戴著禮帽、身穿黑呢大衣,他們走過來,其中一個領頭面無表情的看著眾人,然後說道。
「方先生是嗎?」
「你是……」
這是方劍林看到那人出示了自己的證件,證件上是一塊圓型銅板,銅板上帶有分成四區的盾牌,左上是國旗、右上梅花、左下是黑白對立兩se、右下刀槍,這是財政部特勤局的標誌。
幾分鐘後,在城效的一處民宅內,一名穿著軍裝的軍官走了進來,方劍林抬起頭看著這位長官,他身上軍裝並不是的陸軍軍裝,也不是江蘇陸軍軍裝,他是……這時這名軍官的臂章卻暴露了這個人的身份——「中國內務部隊」。
這名內務部軍官並沒有說什麼,而是打開手中的文件夾,而後向方劍林攤開幾張大照片,看著那照片,方劍林只是一愣,這……這是抱犢崮山頂的照片,看著這照片,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幾天前從抱犢崮上空飛過的飛機。
「方先生,請您指出來,人質在什麼位置,土匪在什麼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