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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街,從表面上看來,似乎是華人聚居的地方,但是實際上這裡卻是他們的「避難所」,但即便是在這裡中國人仍在繼續受苦受難。在這裡,他們同樣會遭到石塊的襲擊,蔬菜車會被掀翻,辮子有時候仍然被人揪扯。
對於很多中國移民來說,他們一生就生活、居住在唐人街那幾個擁擠、狹小的街區裡,從不越雷池一步到白人的世界裡去。就是在唐人街,華人移民們在特殊的環境下,用特殊的心理狀態醞釀了一種獨特的移民文化。可以說。唐人街就是他們在美國建造的又一個家鄉。唯有在那裡,他們才可以抬起頭大聲說話、談笑,唯有在這裡,他們才會稍微感到一點自在、自由和自信。
這就是唐人街!
行走在唐人街間,李子誠看著周圍那些正在剪去辮子,或是在店門外插上五色國旗的同胞們,看著那些穿著長袍馬褂卻在外面罩著一件西裝的同胞,他們就是自己的同胞啊!
偶爾看到街邊店舖上懸掛的孫中山等人的照片,李子誠不禁暗歎著自己來的時機不對,如果再早一天的話,沒準自己還能碰到武昌起義後從丹佛來到紐約的孫中山等人,指不定還能和這位國父有上一面之緣,或許……
想到自己竟然和他只是半天之差,李子誠不禁有些懊惱,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身份問題,在傑克森威爾遜港耽誤了時間,或許自己真能見到那位國父,要知道自己來到紐約中央車站的時候,他不過是剛從碼頭登上前往倫敦的郵輪。
「人家現在正在倫敦!」
「少爺,要不要找輛馬車!」
就在心下思量著的時候,身旁傳來一個聲音,一直跟在李子誠身旁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恭敬的說道。
「阿四,你去找輛馬車吧!」
從唐人街到華爾待還要走很長一段路,更何況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這路該怎麼走。
「是,少爺!」
話音一落,阿四便飛似的朝街口跑去,看著那穿著灰西裝頭戴鴨舌帽,在人群中穿行的阿四,李子誠忍不住笑了笑。
一個星期前,在托馬斯·李船長的幫助下,自己終於擺脫了「保釋」,得已離開佛羅里達乘火車來到了紐約,在紐約唐人街的中華會館內,碰到了的阿四這個從國內偷渡到美國,原本想和父親團聚,結果父親卻早在兩年前就已經病死的少年,舉目無親的他一直在唐人街做著幫工,而同樣舉目無親的自己,同樣需要一個熟悉紐約的跟班,一切幾乎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分鐘功夫,阿四便帶著一輛同樣由華人趕著的西式硬篷馬車停在路邊。
「少爺!馬車到了。」
點點頭在鑽進車廂的同時,李子誠衝著阿四吩咐一句。
「去華爾街!」
馬車緩緩的行走在曼哈頓的街頭,看著車外那狹窄的街道上交錯的馬車、汽車,望著那些穿著大衣、戴著禮帽的路人。
「這裡就是1911年的曼哈頓了!」
看著眼前曼哈頓,李子誠怎麼也找不到自己曾看過的那個「水泥的森林」、「站著的城市」,在後世被稱為美國象徵的曼哈頓島,同樣也看不到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
不過此時的紐約早已經是這個時代全世界最為繁華的城市。曼哈頓島上熙熙攘攘,紐約的大由於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建築施工,紐約的街道上堆滿了建材,交通擁堵遠甚於21世紀的紐約。唯一能讓李子誠找到一些熟悉感的,恐怕就是那主宰紐約都市風景的赤褐色砂石建築。
這個時代的紐約正處於一個蓬勃發展的時代,一個奢華品位縱橫風靡的時代,一個讓充滿理想的新貴們熱血沸騰的黃金時代。
「可惜,這裡只屬於白種人!」
想到自己在亞特蘭大海關被噴藥,如果不是托馬斯·李船長為自己擔保甚至支付了500美元的保證金,怕自己一上岸就會被投進監獄的經歷,李子誠在心裡感歎一句,這個時代的美國絕不是什麼天堂,至少對於一個黃皮膚的亞洲人來說,這裡並不「美」。
將視線投給坐在對面的阿四,李子誠笑問了一句。
「阿四,你想過回國嗎?」
少爺的問題讓阿四一愣,回國那兩個字眼讓他的眼中閃動著異樣的神采。
「做夢都想,誰想在這受洋鬼子欺負,可……」
如果有錢回國的話,自己早都回國,為什麼還呆在美國受氣、受欺呢?
「三等艙的船票要一百二十六美元!」
一句話後,阿四沉默了下來,雙眼看著少爺,少爺一個月給自己30美元,要是少爺能雇上自己幾個月的時候,沒準就能……
「少爺,你要是早來一天就好了!」
「嗯?」
阿四的話讓李子誠一愣,為什麼早來一天就好了。
「孫先生在會館講演的時候,我去過,孫先生說……」
在阿四說話時,李子誠注意到他的眼中帶著一絲期待。
「說什麼?」
「孫先生說,武昌起義成功了,舉國響應起義,滿清滅亡指日可待,很快革命就成功了,國家共和了,中國就強大了,到時候洋鬼子就不敢欺負咱了!大家都這麼說,說革命成功了,漢人要當家作主了,國家自然也就強大了,咱們在外國的日子就好過了!」
阿四的一句話,讓李子誠沉默了下來,事實真的如此嗎?或許對於這些身在異國他鄉的人來說,這是他們的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期待,可事實呢?革命成功了不一定就等於強大。
在未來的幾十年之中,等待中國的又將是什麼呢?
心下思索著未來著幾十年發生的事情,李子誠忍不住發出一聲長歎。
「有時候……」
話到嘴邊,李子誠還是吞了回去,對於中國來說,或許近代的中國原本就是多災多難的,二次革命葬送了中國的憲政之路,從此中國走上自己所熟悉的那條道路,革命的與不革命的,地方的與中央的、地方與地方的軍閥混戰,最終整個國家的元氣遭受重創。
「如果自己能早回來幾個月多好……」
心下暗自思量著這個念頭的時候,李子誠卻是冷嘲一聲,早回來幾個月,自己就能改變歷史嗎?
從很小的時候起,在幾乎是他人潛移默化間的影響下,自己並不怎麼喜歡「革命」那個名詞,在中國近代革命、民主、自由、主義、共和、大同……都是曾經被用以呼喚理性、現代性、個性、人性與新的時代,同時也這些詞也被用以喚起多數人的暴力,用以鞏固權力,用以踐踏權利與扭曲人性、創造同質化。
在中國的近代,在長達幾十年中,一代代中國人在那裡用「革命的與反革命的」在那裡臆想著「正義」,而後又藉著革命的名義,在中國的土地上大開殺戒血流成河,千百萬計小人物成為「正義」的犧牲品,但是他們得到答案了嗎?
「或許,在中國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個偉大的組織;或許,在中國社會的方向抉擇中,我們總是抽到下下籤;或許,我們任何一個機會都導向失敗;或許。我們總是一遍遍重複著歷史的錯誤與悲劇;或許,我們至今還不知自己來自何方,去向何處。」
沒有答案,為了一個答案,一代代中國人尋找了一百多年,可直到一百多年後的中國,人們依然迷茫,面對著所謂的強大時,人們仍然在苦苦尋找著答案。
作為一個「冷靜派」的年青人,自己也曾尋找過答案,可最終答案是什麼呢?
「從來都沒有什麼終極目的,有的,只是社會的進步。」
想到三年前,上大二的時候,在論壇上與他人的爭論,李子誠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或許,這才是最終的答案,只不過有時候,一些東西替代了進步本身,儘管世間絕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替代進步本身,可……
心下陷入思索的時候,李子誠的心底浮現出自己同父親的一次爭論,最終父親用一句話做了總結。
「想這些幹什麼呢?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好,還有能力去想其它事情嗎?」
在李子誠陷入思索的時候,馬車噠噠的朝前行駛著,此時坐在車廂內的李子誠並沒有看到趕著馬車的車伕,不停的為其它的馬車或汽車讓路,對於這個時代的中國人來說,即便是行駛在外國的街頭上,他們幾乎本能的為外國人讓著路,似乎這種唯唯諾諾早已經滲透到他們的骨子裡。
馬上的華人車伕小心翼翼的趕著馬車在駛進華爾街時,車伕的舉動變得更加以謹慎,他知道這裡都是什麼人,這裡的任何人都可以像碾死一隻螞蟻碾死自己,真不知道那位先生到這裡來幹什麼。
華人車伕停穩馬車後,看著遠處側目而視的警察,他有些緊張的吞了吞口水,幾乎是手心冒著汗的拉開車門,衝著車廂內輕聲說了句。
「先生,到華爾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