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例朝的日子。
既然是例朝,對汴京「※」城的升朝官來說,自然司空見慣。但今日例朝的氣氛卻大為不同,皆因昨夜在開封府衙發生的事「※」件,已經在待漏院中傳遍了。
上任僅僅六天的文相公,即與說一不二的韓相公發生了衝突,這不啻於平地一聲驚雷,給本來就暗流湧動的汴京朝野,平添了十分緊張。待漏院中的大小官員,都讓這個消息撩撥的坐臥不寧,只是心思各有不同。
「聽說文相公不是向韓相公輸誠了麼?」這是大部分已經依附趙宗績的官員的疑問:「怎麼會轉眼就翻臉呢?」
「應該是誤會吧,估計事先沒溝通好。」有人煞有介事的分析道:「可能想到一塊,撞車了。」
「有可能。」他們大都認為,在如今局面下,文相公不會那麼不識時務:「應該只是個小風波,很快就會過去的。」
「不過那孫啟功己經汴京揚名了……」有人卻不那麼樂觀,小聲道:「只怕有司想低調處理都不可能了。」
「是啊,聽說還是二股河的案子,那姓孫的告王爺隱匿死者人數呢。」
「胡說八道,王爺怎麼會幹那種亨?就算真有其事,也是下面人亂來!」登時有人喝止道:「何況八成是有人造謠來著!」
「這麼說來,只有速速查明此案,才能還王爺一個清白了!」這是大家嘴裡說的,但心裡想的卻是:「這下蓋子不好捂了,王爺麻煩不小啊……,
不過總而言之,大家還是相信,這只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而已,就算不相信王爺,也該相信有韓、文二位相公在,就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
其他院中都是一片議論紛紛,唯獨左首第一間,諸位相公候朝的待漏院中一片安靜。
既然是相公們的候朝之所,無論從裝演到格局,還有提供的酒食,都遠勝於其它。但此時此刻,看著坐在上首的韓相公一臉鐵青,諸位相公都無心吃喝,唯有眼觀鼻鼻觀心,靜坐而己。
韓琦的視線在眾人臉上掠過,烏黑的眼圈、通紅的眼珠,都說明首相大人昨夜一宿未眠。昨夜三更時分,他得知了變故的始末,便沉浸在被欺騙和背叛後的怒火中。他現在已經可以斷定,文彥博對自己陽奉陰違,此番出山,是卯足了勁兒,要另立門戶的!
一想到之前文彥博那封措辭謙卑的來信,韓琦便怒火中燒,他縱橫官場三十年,何曾被人這樣當傻子耍過?文彥博,我要你好看!
是以今日韓相公,是帶著殺氣來尋文彥博的,無論如何,先狠狠的罵他一頓消消氣,再說其他。
無奈文彥博好似有所預料,竟然遲遲不肯露面。直到城門樓上鐘聲敲響,百官出待漏院,在宣德門前列班時,他才姍姍來遲。
「不好意思」,文彥博朝眾人抱拳笑道:「在西京懶散慣了,真不習慣這麼早上朝。」
眾人卻不敢回話,都偷眼瞧向列在領班的韓相公,只見他的臉可真黑啊。
文彥博在韓琦身邊站定,拱拱手道:「早啊,韓相。」
韓琦卻鼻孔朝天,半晌才低哼一聲道:「文相公好一手瞞天過海啊!」
「韓相慎言」,文彥博正色道:「誰是天?我大宋皇帝也!在下自問未有一事欺瞞陛下,又何談瞞天?」
「哼……」韓琦被抓住字眼,狠狠瞪他一眼,低聲道:「小人!」
「彼此彼此。」文彥博笑笑道:「該上朝了,韓相。」
「哼……」韓琦一甩袖子,大步進了宮門,後面百官趕緊跟上。
往大殿行走途中,韓琦用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沉聲道:「這麼說,你是鐵了心要另保明主了?」
「韓相此言差矣」,文彥博搖頭道:「我等保的是當今天子,除此之外,保誰都非人臣之舉。」頓一下,他一臉誠懇道:「我想韓相公對我有些誤會,老夫只是為人耿直了些、為官負責了些,若是無意中得罪到韓相,還請務必海涵。」
韓琦登時想要作嘔,這文彥博的厚黑神功,已經修煉到至賤則無敵的境地,看來這些年在洛陽,不是混日子的……
「既然如此,就當這次老夫瞎了眼吧。」定定神,韓琦冷聲道:「來日方長,看看咱們誰能笑到最後!」
「呵呵,,,,」文彥博笑了起來,雙目卻寒氣四射道:「韓相只管放馬過來就是!」
說話間,兩人在朝班列定,身後百官彷彿看到,兩團熊熊烈火在二人身周燃起,旋即又歸於平靜……,
上朝後,趙禎竟主動問及此事。
開封府尹趙卞只好出列,稟報昨日有齊州人氏孫啟功,狀告慶陵郡王趙宗實隱匿二股河工程死難人數,將死難者污蔑為逃匿一案,並把刑部大理寺的爭執也捅了出來,有請聖裁。
「宗實」,趙禎望向趙宗實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兒臣也糊塗得緊」,趙宗實趕緊出班道:「當時河工事務繁雜,不能面面俱到,還請陛下派員明察,若是果有此事,兒臣寧願領罪!」
「嗯。」趙禎滿意的點點頭道:「身為皇子,當有這份擔當。」說著對韓琦文彥博道:「你們倆怎麼爭起來了?」
「啟稟陛下,這是老臣和文相公丹剛搭檔,還有些溝通不暢。」韓琦沒想到事情已經讓趙禎知道了,只好硬著頭皮道:「所以難免令出多門,日後定當避免就是。」
「是麼?」趙禎看看文彥博道。
「正是如此。」文彥博點點頭道。
「原來是誤會一場。」趙禎意味深長的笑道:「不過那孫啟功就一個,到底是給刑部、還是大理寺呢?」
「按規制,當由大理寺審理此案。」趙概立馬出班道。
「陛下容稟!」韓棒趕緊毫不相讓道:「此案應該算是二股河一案的一部分,二股河案已經轉給刑部,此案自然也當一併由刑部審理。」
「二位相公的意思是?」趙禎望著韓琦和文彥博道。
「聽憑聖裁。」兩人都是鬥爭經驗豐富的朝堂老戰士了,知道在皇帝面前,還是要保持一團和氣的,矛盾公開化沒有任何好處。
「既然如此……」趙禎沉吟道:「二股河的案子一直懸而未決,這次便將此案併入,由三法司會審吧!」
在韓琦和文彥博形成兌子的境況下,自然是官家說了算,
於是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聯合辦理此案,但督辦的還是負責刑名的文相公。
所以這一局看似平手,實際上韓相公是輸了的……
「不能再等了,必須馬上推動立儲!」回到值房「※」中,韓琦竟罕見的沒發火。他心中滿是強烈的危機感,已經無暇他顧了。把王拱辰和吳奎叫過來,韓琦冷聲吩咐道:「本來打算,等二股河的風波過去後再說,現在看來,他們是存心搗亂,想拖到趙宗績回來。」
「是。」王拱辰點點頭道:「據說趙宗績在江西進展神速,出人意料,徹底平亂已是指日可待。」頓一下道:「我把相關的奏報壓下,但是紙裡包不住火,咱們得早作打算。」
「這個趙宗績,還真是有如神助啊。」吳奎一臉複雜表情道:「怎麼什麼難題到他手裡,都能迎刃而解,還幹得這麼漂亮?」他還有一句沒說:「咱們那位怎麼就老得靠咱們擦屁股?,
雖然沒說出來,但大家都懂的。王拱辰輕輕一歎道:「這也是沒辦法的,大家都想要個寬仁好說話的儲君,可自古以來,成事者無不是雷厲風行的果決之輩,此事古難全啊!」
「所以為今之計,就是趕緊立儲,立儲之後,什麼二股河、三股河,自然全都一了百了。」韓琦沉聲道:「官家既然承諾兩年內立儲,如今距離最後期限還有一個月,泱泱大國,當以誠信為本,那是絕對一天都不能拖的!」
其實韓琦也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他預感到事態不妙,拖得越久便越不利,所以這次絕不能讓皇帝反悔!
「請相公吩咐吧!」王拱辰和吳奎也意識到嚴重性,齊聲應道。
「東宮己經可以竣工了」,韓琦沉聲道:「讓百官上賀表吧!」
「是!」
韓相公一聲令下,已經延期多日的東宮工程,便宣告竣工了。
百官兩個月前,就寫好了賀表,自然第一時間遞上去。賀表除了恭賀東宮重修完成外,更重要的是提醒皇帝,請遵守承諾,立即為大宋立儲!
群情若斯,由不得趙禎輕忽。更要命的是,東西兩府、三司六部,也分別上表,內容完全一致。賀東宮落成,請守諾立太「※」子!
一種眾議不可違,哪怕皇帝也不得不低頭的氛圍,很快便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