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滔滔河水氾濫大名、恩、德、滄、永靜五州軍境內,幾十萬百姓無家可歸。
決口之後,水位驟然下降,暴虐的黃河也平靜下來。數百艘各式船隻……有官船也有民船……行駛在渾濁無垠的黃泛區,搜救著被困的百姓。
這是一次史無前例的搜救行動。在此之前,官府的各項災後任務中,並沒有搜救一項,受災百姓向來自生自滅。
促成這次聯合搜救的,是那份專門報道球事《蹴鞠報》。入秋以來yīn雨連綿,使萬眾矚目的秋季錦標賽,不得不一再延遲。但是《蹴鞠報》依然風雨無阻,雖然依舊談論球事,卻開始偷偷夾帶私貨……譬如在『du li球評』板塊裡,由某些知名人士,義正言辭的批評百姓,只關心自己支持的球隊,不關心黃河是否決堤之類!
這次二股河決堤事件,便是《蹴鞠報》在頭版頭條爆出來。其題目是『黃河決堤,賽事再次延期』!
然而在正文中,卻用了大半篇幅,描述二股河災情之嚴重,雖然沒有直接譴責責任人,卻明白無誤的提到了這個工程耗資千萬,舉全國之力,號稱可御百年洪水云云……
在這個信息閉塞的年代,這是第一次有一種媒體,可以讓普羅大眾同時接收到一個訊息。對於尋常老百姓來說,也頂多感歎幾句『造孽啊』,『不知被貪了多少』云云。
但汴京城裡,還有大量的讀書人。尤其是那些涉世未深的年輕學子,得知此訊後,登時燃起以天下為己任的熱血,紛紛通過各種渠道,向朝廷表達賑災救災之心。)但也願讓平民百姓插手。
被聒噪的煩了,有人出了個主意說,讓他們去搜救被困的百姓吧。這樣既滿足了他們的需求,又能讓汴京城裡安靜下來。
相公們覺著此議甚好,於是發出召集佈告,派了十艘官船為首,帶著自告奮勇的民船,浩浩蕩蕩駛向黃泛區。
然而在他們之前,就已經有幾十條船一直在搜救了。這些船都是四海商號的,數ri來已經救起數千被困的民眾,卻仍沒有罷手的意思。
為首的一艘船上,赫然立著本該在家養病的陳恪。只見他神情憔悴,雙目通紅,面上滿是凌亂的胡茬,看起來已經數ri沒合眼了。
秋風襲人,陳義拿起一件大氅。想給他披上,卻被陳恪拒絕了,他嘶聲問道:「還沒有消息麼?」
陳義抱著大氅,輕聲道:「已經四天了,郟大人生還的希望,很渺茫了……」
「……」陳恪一陣深深的黯然。而後沉聲道:「再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陳義只好傳令下去。
數ri來,陳恪一直沉浸在深深的自責中,因為他為了置身事外,迫使郟亶與虎狼周旋,結果堤也決了,人也沒了……
但他也難啊。值此立儲關鍵時刻,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引起各種難以預料的反應。又是這種直接關係到趙宗實的事情,別人怎麼可能容他插手?
至於陳恪一直等待的,並非這場洪水,而是另一樁事件的發生……人算不如天算,誰也算不到,今年秋天會澇成這樣。
但他依然無法原諒自己,因為如果換成五年前的陳恪,肯定會不顧一切的與郟亶並肩奮戰!
無論如何,他都不可避免的墮落了……
>」船艙裡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乃是已成為四海商號北方分號總管陳慥,幾年的歷練下來,他已經脫去了當年的飛揚浮躁,整個人都沉穩下來:「郟大哥的事情,純屬意外。」
「若是我當初不存私心,他又何必去找趙從古,」陳恪沉沉一歎,滿嘴苦澀道:「若非趙從古那廝欺人太甚,他又怎會跑到河堤上去……」說著鼻頭一酸,嘶聲道:「都是我的錯……」
「怎麼會是你的錯?」陳慥大不贊同道:「當時就算答應了郟大哥,以你現在在京裡的處境,又能做什麼?!這河工關係著趙宗實和趙從古兩個人的榮辱,他們豈能讓你插手?」
「終究會有所不同的……」陳恪黯然道:「此次決堤,說是天災實乃**,各方的私心糾纏在一起,才把正夫這樣實心任事的純臣逼上了絕路。」說著自嘲的笑道:「我大宋不缺才子、名臣,正夫這樣實心任事、憂國忘身之人,卻是少之又少,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國寶,如今卻英年早夭!」
「說起來,」陳慥想轉移一下兄長的注意力,加之自己也不得其解道:「事情怎麼會弄到這一步呢?」
「無非就是私心作祟罷了。」陳恪沉聲道:「你以前不關心政事,不知道當初定這個河工的方案,費了多大的勁兒。簡單來說,主要有兩派針鋒相對,我們殿下支持一派,趙宗實支持一派,結果誰贏誰輸,不需多言了吧。」
陳慥點點頭,聽兄長接著道:「殿下的方案被否決後,他依然上書,要求工程放緩,用三到五年的時間,來逐漸阻斷北流,加深二股河道。結果他的建議又被否決了。」
「趙宗實為了顯示能耐,更為了履行對將門的承諾,一年內趕工完成。當時郟正夫就強烈反對過,卻被輕易壓下了。」陳恪低聲道:「所以二股河工程,從方案到質量,全都要由趙宗實來負責。」
「而趙從古只是監工,所以工程方案的對錯與他無關,」陳慥有些了然道:「但如果最後被證明,是工程質量的問題,他也一樣跑不了。」
「嗯。」陳恪點點頭道:「趙從古最初應該自認為責任不大。因為當時最有可能出現的兩種情況,一者洪水漫過堤壩,說明工程建造本身沒有問題,是設計出了問題,自然與他無關。二者打開北流通道,這同樣是說明,設計出了問題,還是與他無關。」
「既然如此,就算韓綱帶人守著河堤,趙從古手下幾萬兵卒,怎麼就不能將其請走,掘開北流河道呢?」陳慥不解道。
「這就是私心作祟了。」陳恪淡淡道:「一來他擔心一旦他掘開洩洪,保住河道後,趙宗實很可能倒打一耙,說二股河工程本身沒問題,是他趙從古被嚇破了膽,擅自掘開北流。這樣趙宗實一推二五六,他卻坐了蠟。」
「二者,北流河道如今已成了萬頃良田,京中權貴花了大價錢,才捯飭出這些田產,不到萬不得以,他不願當這個惡人。」陳恪接著道:「所以韓綱那邊守住堤壩,阻止分洪北流,也正合了他的意……你看,不是我不想分洪,是這傢伙阻攔著,所以才讓洪水漫過堤壩的。算來算去,這種情況下,他承擔的責任最輕。」
「那韓綱為何要在堤壩上守著,難道洪水漫過堤壩,不也說明設計有問題麼?」陳慥不解問道。
「掘開北流就意味著承認錯誤,證明當初我們的主張才是正確的。這是趙宗實無法接受的。」陳恪輕歎一聲道:「所以他們希望看到洪水漫過堤壩,這樣就可以說,只是河道設計的有點窄,而不是大方略的問題,所以不能說明趙宗實錯了。還可以推給天災,畢竟今秋的洪水多年不遇,兩害相較取其輕,他們才會堅決阻止開北流。」
「但誰也沒想到,竟然會決堤……」陳慥也歎口氣道:「這工程花了那麼多錢,號稱固若金湯,所有人都過於放心了。聽都水監的人說,郟大哥也是直到最後,才發現決堤的危險的,而且也沒想到,會這麼快發生。」
「是,誰也沒想到會決堤……」陳恪點點頭,看見一艘快船飛馳而來。不一會兒靠近了,陳信攀著纜繩從快船爬上大船,朝陳恪行禮道:「御史中丞發傳票給大人,命你立即到御史台接受審查!」
「什麼事?」陳慥震驚道。
「應該是二股河工程的事……」
「笑話,跟我哥哥有何關係!」陳慥怒道:「他們憑什麼攀扯到我三哥!」
「屬下不知。」國朝規制,四品以下官員,接到御史中丞的傳票,必須毫無拖延的向御史台報道,否則就要被記過。所以陳信第一時間趕來報信,哪裡知道箇中情由。
陳慥還要說話,卻被陳恪攔住道:「到底什麼情形,我回去便知道。你繼續搜尋,還是那句話……」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對。」陳恪點點頭。
「三哥,你不會有事吧?」
「呵呵,」陳恪搖頭笑道:「你太小瞧哥哥了,難道我就那麼好相與?」
「兄長保重!」
分割、
,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