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該當如何補救?」陳恪澀聲問道。
「邵某前ri佔得一卦,此難當由蜀人來解。」邵雍目光炯炯的望著陳恪道:「當時我就想到了你!這個亂天數之人!」
「我?」陳恪苦笑道:「我已經自身難保了。」
「是麼?」邵雍露出玩味的笑道:「你這話有幾分真心?」
「十分真心。」陳恪答道。
「哈哈哈哈……」邵雍放聲大笑起來,驚起夜鳥無數,笑畢,他將聲音壓得極低、一字一頓道:「王、俊、民、為、狀、元……」
陳恪登時如遭雷擊,攏在袖中的雙手,竟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見他終於變了臉se,邵雍微微得意,坐回了桌邊,指指椅子,淡淡笑道:「學士此時離京,卻把自己摘出來了。」
陳恪緩緩坐下,已然恢復鎮定道:「先生這話什麼意思?」
「此中有真意,yu辯已忘言……」邵雍呵呵一笑道:「學士不要擔心,邵某若是有壞心,又何必請你過來,直接把你賣了多利索?」
「在下事無不可對人言。」陳恪冷笑道:「先生可以休矣!」
邵雍聞言又笑了起來,拊掌道:「學士妙人也,可托大事。」
陳恪不再應聲,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才發現已經涼透了。
「王元澤,豎子也,不可與謀。」邵雍淡淡道:「學士想靠他幫忙,去成就你那位的大業。只怕要失算的。」
陳恪心中一歎,對方說到這份上了,顯然對東京城發生的事情,已是瞭若指掌。
但就像邵雍所說,他若真想對自己不利,又何必把自己找來挑明呢?
之前的一連串玄虛,此刻也已明瞭。對方定要加入這場奪嫡之爭了。
儘管邵雍是千年一見的算命大師,陳恪還是不相信,他能洞悉如此深藏的隱秘。很顯然。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此時此刻,洛陽城的在野士大夫集團,以及那位不甘寂寞的大佬。都隱隱浮現這位大師的背後。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會無人問津,原來人家早就有組織、有預謀了!
而這邵雍,就是他們的先鋒官!
當斷則斷,不斷則亂。陳恪心念電轉,轉眼便下定決心——來一趟洛陽,豈有入寶山而空回的道理?何況如果迴避,他們必然會轉向對方,把自己賣個好價錢,所以根本沒得選!只能賭一把了!
看陳恪面seyīn晴不定。邵雍微微一笑,端起茶盞細品香茗,他是一點都不急的。如果對方表現不出合格的素質,整個西京在野集團,也不會在他們身上下注。
然而下一刻。陳恪已然恢復了鎮定,朗聲笑道:「什麼都瞞不過先生的神機妙算。」
「彫蟲小技耳。」邵雍大言不慚的受了這一捧,便閉上嘴。他該說的都說了,再說就掉價了。現在是聽陳恪說的時候了。
「先生覺著,王元澤這招的勝算如何?」陳恪問道。
「還算不錯,但這把火能燒成什麼樣。還得看柴禾。」邵雍淡淡道。
「不錯,」陳恪點頭道:「其實聖意如何,只是一個方面,我們也清楚,官家不可能把位子,交給一個不受大臣歡迎的皇子。」
「正理。」邵雍點頭道:「在大宋朝,就算得了聖心,還得有臣心才行。」擱下茶盞,他接著道:「何況,韓相公這些年韜光養晦,鋒刃未試,一旦他出招,只怕連今上也擋不住。」
「我們最擔心的,正是韓相公。」陳恪坦然道:「這次的事,也有動一動他的想法。」
「不可能的。」邵雍搖搖頭道:「動得了的還是韓琦麼?」說著語帶淡淡嘲諷道:「當年軍界出了那麼大的醜聞,他卻能從樞密使變成宰相,難道還不明白,什麼叫穩若泰山麼?」
「嘿……」陳恪想到一事,心裡咯登一聲,面上卻鎮定道:「是啊,好在有富相公能鎮住他,不然真不可想像。」
「富彥國麼?二十年前,兩人並稱『富韓』,富在前,韓在後,是有道理的。」邵雍卻有些不屑的笑道:「但人老了是會變的,有人越老越膽小,有人老而彌堅。不幸的是,富是前一種,韓是後一種。」
「先生的意思是……」陳恪不得不承認,邵雍又說對了,他和趙宗績不是沒想過,走富弼的門路。為此他們沒少在富相公眼前表現,可是這老倌卻毫無回應,顯然不願捲入這場是非裡:「富相公鬥不過韓相公?」
「斗不都鬥過,兩說。」邵雍點頭道:「關口是人家不肯為你出頭,徒呼奈何?」
「那還有誰能鬥得過韓琦?」陳恪歎氣道。
「雖然不多,但不是沒有。」邵雍淡淡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莫非是先生你?」陳恪眼前一亮道。
「我不過一介草民,如何鬥得過當朝宰相?」邵雍失笑道:「仲方,莫要揣著明白裝糊塗!」
「呵呵……」陳恪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是,先生說的應該是文相公吧。」
「嗯。」邵雍點點頭。
「這個……」陳恪面露難se道:「先生有所不知,當年我們可是得罪過文相公的。」
「哈哈哈……」邵雍大笑道:「你說的是六塔河之事吧?」
「也不盡然。」陳恪坦白道:「還有當年武陵先生的事情……」
「唔。又不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何況各為其主,又無私怨。」邵雍微笑道:「仲方若是願意,我為你搭個橋,與文相公見上一面,把話說開不就成了?」
「如此……」陳恪沉吟一下,輕聲道:「自然是好,只是讓先生這等人物,沾染塵世俗務,實在過意不去。」
「為了消弭這場大災,邵某也顧不得許多了。」邵雍一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道:「只能到這紅塵中走一遭了!」
回到驛館中,陳恪便閉上門,然後大失形象的揮舞雙拳,還無聲地大笑起來。
由不得他不興奮,因為洛陽的在野黨加起來,都比不過一個文彥博!這就好比你只是想摸個五塊錢的小獎,卻一下中了五百萬一樣。
一旦對方少了個文彥博,己方多了個文彥博,絕對會立竿見影,形勢大變!
好一會兒他才冷靜下來,細細尋思今夜的會面。
現在看來,邵雍已經跟文彥博攪到一起去了。縱觀文彥博過往的態度,應該也是捧趙宗實臭腳的。怎麼會突然改弦更張,想要上趙宗績這條船呢?
但也不是沒有端倪。否則陳恪也不會來洛陽這一趟。
之所以敢猜測,文彥博已經與趙宗實漸行漸遠了,是基於兩件事情。
陳恪閉目會想這幾年的一幕一幕,首先是龍昌期的事情。就是從龍昌期被斥為異端後,大力舉薦他的文彥博便沉寂下來,再沒有任何動靜。
再往前,還有另一件事,便是那劉天王,也是在洛陽羅網的。說起來,還是在文彥博舉薦龍昌期之後呢……
至於文彥博和那趙宗實之間,還有什麼齟齬,自己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這兩件事,也已經足夠玩味的了。
事有先後,先說劉天王一事,而且這也是最要命的。
毫無疑問,對於此獠在洛陽落馬,文相公一定是惱火的。這種關係到皇室醜聞的破案子,不管你怎麼做,都得沾上一身的不是。要不是他當機立斷,讓人把那劉天王弄死在路上,恐怕要徹底得罪了官家,還要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以文相公的智慧,肯定能猜到,這是一場將他也算計在內的yīn謀——放眼朝堂,就沒有比他更合適的爆料人。而且對方肯定知道,以他的xing格,絕對不會隱瞞不報,但也不會知無不言……
堂堂宰相……雖然是前任的,卻淪為別人眼中的棋子,甚至是馬桶。這必然讓文相公惱火不已。而到底是誰策劃了這場jīng密的yīn謀,除了韓琦不會有別人,因為只有韓相公,才會將文彥博視為威脅。更是只有韓相公,才敢於將文彥博玩弄於股掌!
一旦覺悟到韓琦對自己的態度,文彥博那顆火熱的心,也就涼了半截。不僅是在趙宗實那裡,自己永遠也比不過韓琦。而且姓韓的八成做賊心虛,不會給自己東山再起的機會。
讓文彥博徹底心涼的,則是龍昌期事件。趙宗實在龍昌期遭到全面攻擊時,不是想著盡量維護他,而是忙不迭的撇清。後來龍昌期在京城逗留經年,趙宗實也不聞不問,唯恐再沾上半點麻煩。
這已經可以讓他看清此人的涼薄,再加上個不懷好意的韓琦,文彥博要是還想往趙宗實的船上擠,就太下賤、太小受了。
而且以文相公的絕代智慧,不可能看不到官家對趙宗績的偏愛。一者,數年來,銀台司接到彈劾陳恪的奏章,可以堆滿一間屋子了,換了別人,哪怕是個宰相,也被趕出京城不知多少次了。陳恪卻毫髮無損的杵在開封,成了不可撼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