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家武學院春季所招的一千二百餘名新生,則分成十二個菜鳥營,在軍事教龘官的帶領下,進行著慘無人道的夏訓。
每天的科目安排是,隊列訓練、體能訓練,然後又隊列訓練、體能訓練,再隊列訓練、體能訓練。對列和體能都是一日三練,每天不把人趴下,就絕不罷休。
新生裡得有三分之一,是有錢有勢人家的公龘子哥,這些傢伙本以為,來武學院上學,只是為了獲取功名,走個過場而已。但一入學就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這裡的校長老師根本不是人,一進校門,便讓他們背誦校規校訓。
校訓倒是好背,就八個字,『忠誠、榮譽、紀律、犧牲。』校規卻有林林總總十八條之多,每一條下面又有詳細的細則,保準讓你沒有漏子鑽。
然後院判大人告訴他們,在學校裡,必須要遵守十八條校規,觸之必罰,絕不留情。如果誰不願意遵守,可以隨時離校,絕不阻攔,但終生不許再踏入校門一步。
公子哥起先並不在意,在他們的認識中,規矩從來都是約束下等人的,對他們這種上等人來說,從來只是擺設。哪怕碰到一二個較真的二桿子,也總有辦法從別處給他施壓,甚至直接將其調離。
然而他們失算了,開學不到半個月,負責紀律的王公公,便已經處罰了四十多人次。其中絕大多數是王公富戶家的子龘弟。
那廂間,李惟賢被王中正警告過後。也不敢幫著他們說話。何況他也覺著,這些公子哥實在是欠錘煉。讓陳恪和王中正收拾收拾也好。
不少人受不了離校,但更多的人還是堅持了下來。公子哥有公子哥的驕傲,他們見那些庶民都能堅持,覺著自己要是就這麼走了,豈不顯得比庶民還差勁?
起初是為了保持優越感,他們咬牙堅持著。接受陳恪的操練。後來高強度訓練的時間一長,他們整日被搾乾精力,一回到寢室便倒頭大睡,睜開眼又要重複高強度訓練。根本沒有去思考的時間。
而隊列訓練的目的,正是為了提高他們的服從性。服從性加強,就會不假思索的相信陳恪的每一句話。
這種情況下,他們的個人思想不斷被弱化,集體的意志卻不斷被強化。陳恪每日宣導的那些『榮譽、忠誠、紀律、犧牲』之類的東西,竟漸漸取代了他們本來的想法,徹底改變了他們的心靈。
要想重振大宋軍力,就必須得提陞官兵的精龘氣神。想當年在五代宋初時,剛剛經歷復興的漢人,是這片土地上最自信心強悍的民族。他們聞戰則喜、勇往直前,哪怕是當時如日中天的契丹人,都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然而百年承平、文恬武嬉、矯枉過正、文尊武卑,使大宋的軍隊迅速腐化,官兵們貪生怕死、貪財好貨,沒有一點戰鬥力可言。
軍隊是民族的一面鏡子,照出的是全體族人的共同性格,軍隊的墮落也是民族的墮落,要想讓民族一振頹勢。先得讓軍隊振作!
在原先那段歷史上,是靖康之恥、是二帝北狩、是半壁山河淪喪,成為亡國奴在即,才喚醒了他們的鬥志和血性,重新煥發出強大的戰鬥力,擊敗了處在巔峰的女真人,保住半壁河山……
陳恪不想再現靖康恥,就只有用別的法子,提前喚醒沉睡在每個漢人骨子裡的血性,這正是他嚴格軍紀、魔鬼訓練的目的所在……陳恪知道,自己的魔鬼訓練,很容易招人非議,他用來堵住悠悠眾口,讓學生們心服的辦法,就是陪他們一起訓練。所有科目,陳恪都帶頭完成,每日早課晚操,他亦全都在場。
因此武學教授們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連『院判大人一個讀書人,都能完成的科目,你們這些練家子好意思抓瞎麼?』
每當此時,眾武學生必定齊齊翻白眼,院判大人是讀書人不假,可他那一身功夫,也硬是要得啊!
不過無論如何,領導者身先垂范,總是讓人心甘情願跟從的最好方法。
唯一的麻煩就在於,那些一直盯著陳恪的御史,彈劾他整天弄的『囚首虜面、有失體統』。不過陳恪理都不理他們,因為他早就發現了,只要官家不想把他踢出京城,就誰也動不了他。
這天是接連十天的長訓後,難得的一天休息,武學生們大都抓緊時間蒙頭大睡,陳恪卻乘車來到了城東十三行鋪。
距離那場拍賣,已經過去四年多了,如今的十三行鋪,早不是當初滿目瘡痍的樣子。一路行來、隔窗相望,只見道路平坦整齊,纖塵不染,道邊有磚石甃砌的排水溝水,其中盡植蓮荷。
此時正是荷花盛開的季節,只見道旁碧蓮粉荷、綠柳成蔭。花樹之後,是粉牆黛瓦、飛簷重閣,有紅妝按樂於寶榭層樓,有白面行歌近畫橋流水,一座座王公貴族的府邸,便坐落其間。
馬車入甜水巷,轉到觀音院南,繞過一大片圍牆,來到院門前。
門前已經停了輛馬車,有大內侍衛在森嚴境界,但看到陳恪的車和他的衛士後,這些人不聞不問,任其接近了自家主人。
車一停穩,陳恪趕緊下車,快步走到那輛馬車前,抱拳道:「讓殿下久等了。」
「哈哈,」車簾掀開,露出趙宗績那張風吹日曬、變得黝黑的臉,他虛踢了陳恪一腳道:「跟我來這套。」
「禮不可廢。」陳恪苦笑道:「不然御史們又要彈劾我了。」
「你還怕被彈劾?從春裡到現在,你都被彈劾十幾次了吧?」趙宗績跳下車來,打量著陳恪道:「你怎麼也曬得這麼黑?」
「這是現在的潮流。」陳恪笑道:「皮膚黝黑,有男子漢氣概。」
「瞎說。讓你到我那裡吃酒,你卻把我約到這裡,」」趙宗績拍拍他的胳膊,笑罵道:「就為了告訴我,用我家指標買的這塊地,到現在還荒著?」
「雖然荒了四年,但四年裡這塊地升值了十倍,如今三十萬貫也買不到的。」陳恪笑道:「手頭緊的時候,我總按捺不住,有把這裡賣了的衝動。」
「呃,等等……」趙宗績突然想起一件事道:「我記得你已經把這塊地,送給柳家了吧?」
「是。」陳恪點點頭,淡定道:「老爺子又當作嫁妝還回來了,還搭上了相鄰的一塊地。」
「我說你當初怎麼這麼大方。」趙宗績恍然道:「原來打得是人財兩得的算盤。」
「這塊地還是月娥的。」陳恪有些尷尬的笑道:「只是給我用一下。」
「只怕是劉備借荊州吧。」趙宗績哈哈大笑道。
「嘿。」陳恪苦笑道:「你跟那王雱,學得愈加刻薄了。」
「也是天天跟趙宗實吵架吵的。」這下輪到趙宗績苦笑了:「這次官家讓我南下,實在求之不得。」頓一下又問道:「你還沒說,這塊地準備幹嘛用呢。」
「建一所翻譯學院,」陳恪說著讓人打開大門,兩人進入雜草叢生的院中:「建成以後,這裡就集翻譯、收藏、教學為一體的,大宋智慧館了!」
「你給我的那本書,我在空閒時反覆讀了七遍,」趙宗績聞言感慨道:「想不到泰西亦有先哲若斯,絲毫不遜於我大宋的諸子百家。」
「是的,」陳恪點點頭道:「自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我大宋便再無聖賢誕生,漢儒式微後,學者們便一直在尋找,一種可以成為這個國家共同信仰的思想。社會之崩亂,始於信仰之缺失,然而佛道都不堪此任,到最後還是得回到儒家來,以今人之力,究先儒之學。重新為我大宋的百姓,找到積極正確的信仰。這是我大宋復興的基礎,沒有上下一心的信念,任何革新大業,都只有失敗一條路。」
趙宗績細細咀嚼著陳恪的話,他一直想知道,這傢伙耗盡家財,搞什麼『譯書運動』,到底圖的是什麼。
便聽陳恪接著道:「事實上太祖時,便明確認識到這一點。一代代先儒皓首窮經、嘔心瀝血,花了近百年的時間,也沒有找到答案。我想,既然在黑衣大食,有那樣一座無窮無盡的智慧寶藏,為什麼不搬運回來,為我所用呢?有道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說不定就會給士大夫們以啟迪。」
「退一萬步說,就算沒有啟迪,讓我宋人增長了見識、開闊了眼界、學到了新的知識,讓大家跳出原先的窠臼。」陳恪壓低聲音道:「也好為你將來革舊布新創造條件。」
「原來如此。」趙宗績不禁讚歎道:「僅憑這座智慧館,你就可以名垂青史了。」
「誰知道呢。」陳恪搖搖頭道:「智慧之樹太脆弱了,尤其是幼苗期,沒有強力的保護,是無法成長為參天大樹、遮蔭蔽日的!」
「那就讓我們的子孫,生生世世把它守護下去!」趙宗績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