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 第三二八章 七夕(上)
    當天夜裡,入內內侍省杖殺宦官一十六名,皇城司杖殺宦官五名、軍官三名、士卒八名……其實先把他們發配到邊地,再不知不覺弄死更好,但狄青和李繼和都認為,宮裡宮外的人心已經長草了,不當著他們的面殺人,起不到震懾宵小的作用。

    得知這個消息後,趙禎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方道:「寡人只是想將他們逐出宮去而已……」

    「逐出宮前按例是要打板子的。」李繼和面無表情道:「奴婢按照在軍中打板子的力道行刑,卻不想他們忒嬌嫩了點。」

    「唉……」趙禎歎氣道:「這次念你初來冒失,不追究責任了,萬不可再妄殺一人。」

    「奴婢知道分寸了。」李繼和點頭道。

    「老胡,按殉職厚恤他們的家人。」趙禎歎氣連連道:「還有,十閣宮裡的女子,全都賜以錢財,放出去吧。都是十七八的小女孩兒。寡人不應當剝奪她們的一生。」

    「那十閣呢?」胡言兌覺著指令有些含糊,不得不硬著頭皮問道。

    頓了好一會兒,趙禎才又道:「念在昔日的情分上,寡人不殺她們,讓她們落髮為尼、或者為女道士,到南京白雲觀居住吧……」

    「喏。」胡言兌輕聲應道。

    無論好歹。終於給這檔子事兒畫上句號,趙禎不禁長舒口氣道:「上朝吧。」這天是例朝的日子。

    「大官聖體為要。還是將養幾日再說吧。」**管輕聲道:「富相公那裡也說,大官若是不適。今日便不要上朝了。」

    「不行,」趙禎搖搖頭道:「宮門五日不開,外面定已人心惶惶了,寡人要是不露面,必會引起更大的猜疑。」

    胡言兌只好為皇帝換好朝服,戴上朝冠。趙禎看著鏡中自己的模樣。也著實嚇了一跳……竟然比幾日前,老了十歲似的,不禁心下一片灰暗。

    見皇帝有些呆滯,**管命將便轎直接抬進內室。小心攙扶趙禎坐進去,起轎出了福寧殿。

    來到院中,胡言兌讓轎子停一下,掀開轎簾道:「官家請看。」

    趙禎便順著他所指望去,只見一個小黃門,高高放起了一隻紙鳶。

    胡言兌奉上一支金剪,恭聲道:「大官剪了線,把晦氣放了吧……」按民間的說法,放風箏就是為了放晦氣,剪斷線。就等於把晦氣放跑了。**管這是變著法子安慰官家呢。

    誰知趙禎看著那只紙鳶出神半晌,卻搖搖頭道:「就讓它晦氣寡人一個吧,別再去禍害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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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臣裡,果然如趙禎所言,已是眾說紛紜。官員中,總不缺消息靈通之輩,他們對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如數家珍,甚至連幾個時辰前,有宦官、侍衛被杖殺。他們都一清二楚。

    是以早晨在待漏院中,說什麼的都有……有的暗暗咋舌、有的幸災樂禍,有的歎息蒼天無眼,有的卻心下叫好。甚至還有人,猜測起官家可能會頂不住打擊,就此一病不起。人性之醜陋、用心之齷鹺,盡顯無疑,毫無君子風範!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逃。」目睹這讓人憤怒的一幕,趙從古索然道:「君臣自然更不例外,你看官家,福澤天下四十年的仁義天子,一朝落魄,還是被棄之如敝履……」

    「慎言。」趙宗績面色凝重道:「官家何曾落魄了。」

    「子嗣無望、聖體老病,誰還會再把心思放在官家身上?」趙從古幽幽道:「都去捧十三家的臭腳了!」

    趙宗績默然無語,前日,趙宗輔的死訊傳來,昨天,到汝南王府上弔唁的人,能從宣德門排出南熏門,一個個如喪考妣,所帶的白禮,一個比一個厚。那哪是去致哀啊,分明是在獻媚!

    想到這兒,他頓覺心灰意懶,爭來爭去真沒意思……

    上朝的時候到了,趙宗績昏昏噩噩跟著隊伍列班,進了宮門,在紫宸殿丹陛前站好,見儀仗韶樂已經設好,龍椅也擺在御階之上……這說明,今日官家是會上朝的。

    這讓臣子們浮躁的心,登時沉靜下不少。

    三聲鞭響後,一身大紅朝服的趙禎,手扶著胡言兌,緩緩從紫宸殿中出來,在龍椅上坐定,他已經在後殿化過妝,遠遠望去,天顏依然如昔。

    在鴻臚寺官員引導下,百官大禮拜見皇帝,趙禎打起精神,擺手微笑道:「眾卿平身!寡人無恙,這幾日宮裡出了盜竊案,幾個不成器的東西,趁著寡人在玉津園避暑,將宮裡的東西偷出去賣,故而閉門查了幾日,如今已經水落石出。區區小事,卿等無須掛懷。」

    「這幾日,要緊的奏議寡人都看了,差事辦得都甚好,尤其清查禁軍空額一事,辦得很得力,朕心甚慰!但是不能鬆懈啊,查出來的空額補多少、裁多少,日後如何有效監督,都需要大家群策群力,才能把這件關乎社稷的大事做好……」

    聽皇帝說得條理清晰、目標長遠,絲毫不像傳說中『倍受打擊、心灰意懶』的樣子,那些忙著投機的大臣暗悔不迭,雖說爹死娘改嫁,可爹還好好的,著急改什麼嫁?

    但站在前班的相公們。太瞭解趙禎了,一個習慣沉默的皇帝。突然如此侃侃而談,只能說明他為了穩定人心。在演戲而已。

    待趙禎說完話,胡言兌便唱道:「有事奏來,無事退朝。」

    北海郡王,知宗正寺趙允弼便出一步道:「臣有本奏。」

    「奏來。」

    「日前宗正寺接大名府來報,汝南郡王四子、池州觀察使趙宗輔,因勞累過度。薨於北京,遺骸正起運回京。臣請示一應治喪、撫恤、追封事宜。」

    「哦……」趙禎這些天魂不守舍,沒人告訴他這個消息,聞言有些意外道:「宗輔王侄才三十歲啊。」

    「是。剛剛年滿三十。」

    「怎麼會活活累死呢?」趙禎奇怪道。

    「大名府上奏說,是因為天氣炎熱,四處奔波、中暑脫水後依然堅持辦差,體力不支昏迷不醒,送回大名府便身故了。」趙允弼回稟道:「大名府是這樣上奏的,他胞弟宗實也沒有異議。」

    「這孩子為國捐軀,」趙禎聞言傷感道:「我那老哥哥身體本就不好,遭此打擊也不知能不能頂得住。」

    「回稟陛下。」趙宗懿出列泣道:「老父黑髮人送白髮人、肝腸寸斷,從昨起便臥床不起。」

    「王兄,下朝後你陪我去老哥哥府上一遭。」趙禎長歎一聲,擦擦眼角道:「白髮人送黑髮人,總是令人生悲。」

    「是。」趙允弼點點頭,請示道:「宗輔的哀榮如何?官家去之前,是不是應該先定下來。」

    「嗯,」趙禎頷首道:「按例,應追封國公,但宗輔為社稷而死,贈個郡王吧。諸位相公意下如何?」

    這種事,誰會說反對?那不得罪兩代皇帝麼?

    於是定下來,趙宗輔的喪禮按郡王制,以參知政事宋庠為治喪使,負責一切喪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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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議過,便有新任樞密使曾公亮出班奏道:「前日有手詔下院,命除平章政事、密州、邕州節度使狄青,為都知皇城司、殿前司都指揮使,臣以為此二職分掌宿衛,不宜由一人兼掌。」

    「此事朕意已決,不必再議。」趙禎搖頭道:「況殿前司調兵之權在西府,沒有樞密院的籤文,狄青不能調動一兵一卒,只是借其威名,鎮住那幫驕兵而已。」頓一下,他冷冷掃過百官道:「寡人知道,一些文臣不願他同列,但現在狄愛卿是武職,若誰還要說長道短,寡人就要問問,為何你總是容不下朕的忠臣,卻對那些亂臣賊子視而不見呢?」

    百官聞言一片默然。

    曾公亮是學者型官員,覺著皇帝說得在理,便奉旨了。

    趙禎的臉色才緩和些,又道:「狄青不再判皇家武學院事,曾相公可想好繼任之選?」

    「這,微臣未及細想,」曾公亮誠實道:「不過臣聞武學院現僅有百名武生,似可併入太學……」

    「不可!」趙禎搖頭道:「武學併入太學,難免遭其歧視傾軋,有悖寡人欲振奮軍事之本意。」說著沉聲道:「西府當將武學院遷回汴京,厚其資費,選賢任能,助其振作,而非想著將其打發掉。」

    「遵旨。」曾公亮點頭應道。

    又有御史中丞韓絳出班奏道:「臣聞昨日,宮中杖殺三十六人,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趙禎眉頭微凝,看看**管。胡言兌便道:「有犯瀆職、盜竊之罪者,遭受杖刑,其中數人不慎被打死了……」

    「臣請調查,是否存在暴虐濫刑。」韓絳沉聲道:「三十六條人命,不查清楚無法向天下人交代。」

    「此事概以了結,不必再查。」趙禎卻冷淡道:「寡人乏了,退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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