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西夏人心不齊,可若是遼國挑頭,他們也不會放過這個趁火打劫的機會吧?」富弼低聲道:「所以朝廷,不願意看到與遼國的關係惡化。」
「遼朝是個問題。」陳恪沉聲道:「但一來,西夏和遼國,存在化不開的仇恨。二來,遼國本身,其實蘊藏著很大的危機。只要能讓遼國皇帝耶律洪基意識到這點,就能戳破他們虛張聲勢的的表皮。」
「遼國也有危機?」富弼心道,怎麼讓你小子一說,到處都是危機?
「嗯。」陳恪點點頭道:「這個危機,是遼國興宗耶律宗真留下的。當年他的母后蕭褥斤,想要發動政變,廢掉興宗,改立小兒子耶律重元為帝。但耶律重元悄悄跑去向大哥告密,結果興宗先下手為強,消滅了蕭褥斤的阻謀。弟弟如此賢良,哥哥怎會不仁德?事後興宗刮他為皇太弟,兼南京留守、北院樞密使。」
皇太弟就是法理確定的一國皇儲,而北院樞密使,則是軍政頭號人物,南京留守則是燕雲十六州的領主。簡而言之,遼興宗給了弟弟最好的領地、最大的權柄、以及皇位繼承人身冇份。
「之後十幾年時間,遼國一直相安無事,但隨著興宗有了自己的兒子,他開始後悔了。因為皇位繼承人是自己的弟弟,沒他兒子什麼事兒。」說到這,陳恪不禁暗歎一聲,怎麼就不接受我國皇帝的教『呢?「他便開始變著法子給兒子加碼,當今遼主耶律洪基,六歲被奉為梁王。十一歲總領中丞司事、封燕王,十二歲總知北南樞密院事,加尚書令,封燕趙國王。十九歲領北南樞密院事,二十一歲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知惕隱事一一這一連串的頂級官銜,把遼**政大事總攬一身,除了缺個皇太冇子的頭銜,和國家繼承人有何區別?」
「但耶律重元已經勢力很大,興宗也不敢得罪他,所以到他死,兩人都沒分出輕重來。最後還是耶律洪基當了皇帝,而作為補償,耶律重元則得到一連串更高的頭銜加待遇免拜不名、天下兵馬大元帥、賜金券、四頂帽、二色袍,冊封為皇太叔。」
『噗……」富弼差點沒笑出聲來,心說皇太弟變成皇太叔,這不耍人麼?難道耶律重元還能熬得過他侄子不成?
「同時,耶律重元的兒子涅魯古,在興宗朝受封為安定郡王、楚王、惕隱,耶律洪基當政後,他晉陞為吳王,楚國王,武定軍節度使,今年,他又當上了南院樞密使。父子兩人相加,等同於遼**隊的總指揮!」陳恪沉聲道:「耶律洪基父子,為了安撫重元父子,給了他們太高的權位,這就是遼國最大的隱患!」
「他們父子敢這樣做,也是有所依仗的吧。」富弼緩緩道。儘管他從沒管過樞密系統,但對遼國這個生死大敵,他還是很瞭解的。知道興宗之所以順利傳位給耶律洪基,是因為把皮室軍交給了耶律洪基。
所謂皮室,契丹語又叫『斡魯朵」是帳幕的意思。契丹人從阿保機稱帝那天起,就在皇帝宮帳周圍,集中了全國挑選出的精銳部隊,組成了與皇帝形影不離的親衛部隊,也就是皮室軍。
皮室軍入則居守、出則扈從,是皇帝最可信任的豐量,等到老皇帝死了,他們就作為遺產,由下一任皇帝繼承。同時,每一個皇帝都會建立自己的皮室軍,這樣層層疊加,到現在已經有六七萬之眾。
耶律洪基得到皮室軍,而耶律重元沒得到,這就是皇位順利傳承的原因。
「但如果遼國和我大宋發生戰爭的話,不可能僅靠那麼幾萬皮室軍。而要動員全國各地的男丁,組成大軍口這時候,重元父子就不再是空有頭銜的軍隊統帥,而是切實掌握著十倍於皮室軍的天下兵馬!」陳恪沉聲道:「所以耶律洪基要麼沒想到這點,要麼就是虛張聲勢!不管是那一種,只要我們點破了這點,就能化被動為主動!」
「嗯……。」聽了陳恪的話,富弼沉思良久,緩緩點頭道:「你說得不無道理。但是有一點,縱觀耶律重元的一生,有兩次登極的機會,他都放棄了。你讓耶律洪基如何對他產生疑心?」
「對一個皇帝來說,疑心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迅速長成參天大樹。」陳恪沉聲道:「他是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和皇位,來側試重元父子的忠誠度的。」
「你說的這些,都是建立在你的推測之上。」富弼緩緩道:「但凡是猜側,就有猜不著的可能,萬一因為你的建言,導致兩國兵戎相見,這個責任誰來負?」
「我願承擔一切責任。」陳恪沉聲道。
「你承擔得起麼?」富相公淡淡道。
「請問當年富相公出使遼國時,是否也有人這樣問過你?」陳恪目光如炬的盯著富弼,一字一頓道。
「這…。」富弼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十幾年前,當時的情形,比現在要嚴重多了,宋夏之間傾國而戰,大宋連吃敗仗,每一次都折損數萬,形勢異常嚴峻。那種情況下的訛詐,可比這次更加真冇實也更有威脅。
當時的自己,為什麼有勇氣頂住滔天的壓力,敢於拒絕遼國的一切不合理要求,哪怕一個字眼都不讓?蘇什麼現在,反而卻瞻前顧後、猶豫不決了呢?
當時的丞相呂夷簡,可沒有問過自己這句,難道自己連他都不如?莫非真像自己說的,已經把精力和銳氣,全都耗費在登頂的過程中了麼?
沉吟良久,富弼目光複雜的望著陳恪道:「可惜,六郎是你的兄弟。」
「這有什麼關係。」陳恪輕聲道:「我和他們談國事,不談六郎的事情。」
「不用。」富弼搖頭笑笑道:「我大宋不只有你一個陳仲方,這件事還是交給別人去做吧。」
「是。」陳恪只能應下。
待他退下後,富弼卻陷入了沉思。眼下的情況是,夠身冇份的不願出頭,願出頭的不夠身冇份,就算突擊提拔,自己也不放心,他們能把差事辦好。這畢竟是要承受極大的壓力,來不得半點閃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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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宦官李憲來到陳家。見到陳恪後,李憲笑瞇瞇道:「官家聽說你回來了,要見見你。」
陳恪便跟著李憲進了皇宮,來到垂拱殿御堂。
兩年不見,趙禎似乎憔悴了不少,但見了陳恪,他還是顯得很高興,笑道:「聽說你小子在海上失蹤了,寡人著實緊張了一陣。不過卻不信你能被龍王爺收了去,這不,老天爺又把你還給寡人了。」
「讓官家掛念了。」陳恪恭聲道:「微臣真該死。」
「回來就好,不說那些不吉利的話了。」趙禎開心的望著陳恪,輕歎一聲道:「不過寡人對不住你呀。」
「官家哪裡話。」陳恪知道他說的是六郎,輕聲道:「朝廷有朝廷的難處,微臣是理解的。」
「唉……」陳恪越是高風亮節,趙禎就越是覺著歉疚,歎氣道:「這不是寡人第一回讓遼人訛了。那次我就發誓,絕不能再次受辱了。可和」老皇帝悲從中來道:「誰知老了老了,又來了一遭。」
皇帝在自發感慨,陳恪當然要乖乖閉嘴,只聽趙禎幽幽歎道:「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只要大宋的內政不修、國力不振、軍隊萎靡,這一幕就會反覆上演。」
「……」陳恪默然,老皇蒂絕對是明白人,可惜太明白了,就瞻前顧後,啥也做不成。
「但是這麼大個國家,之所以能運轉至今,是有無數的平衡在裡頭。想要做出改變,真是太難了,實在太難了。」果然,下一刻,老皇帝便自我否定道:「寡人老了,最近常有力不從心之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將來,在你們身上了……。」
看到老皇帝這副頹唐的樣子。陳恪心下黯然,他知道,這是趙禎過度耽於女色所致。五十多的人了,整天耕耘不翰已是吃不消,哪裡還有什麼精力治國?
但皇帝也有他的苦衷,隨著ri漸衰老,趙禎在子嗣之事上的緊迫感,也與ri俱。何況他這兩年辛勤耕耘,也不是沒有結果……已經接連誕下七位龍女,就是沒有一個帶把的。
這已經不是運氣問題,已經讓趙禎深深懷疑,自己是不是注定要命中無子。這種覺悟,更讓趙禎蕭索不已,也就愈顯老態了。
「寡人最近這是怎麼了?」意識到自己失態,趙禎自嘲的笑笑道:「說回正題。和遼使談半的事情,東西二府終於給出了丁卯可以馬上開談,但人選上還有待斟酌。本來兩方都屬意司馬光,可不巧他正在病中。倒是宗績那孩子,主動請纓了好幾次……,他已經完成了宗室學堂的學業,總要做點事的。但一上來就擔此重任,寡人放心不下,所以,陳愛卿,你是不是幫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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