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開封府的官差早到了,但他們一直沒出頭。不只因為陳六郎是他們少尹的公子,還因為他們對遼人敢在大宋的都城行兇,也是一樣的憤慨。然而府尹大人非但不將那遼人法辦,還下令保護兇手,害得他們沒少挨左鄰右舍的唾沫星。
所以起先他們都在看熱鬧,實指望陳六郎好生教訓一下那廝,給爺們兒們出出氣。誰成想,那看起來十分強橫的契丹武士,竟然外強中乾,被陳家六郎打成了爛茄子。
更想不到,陳六郎竟下手這麼狠,生生將那契丹人的脖子擰斷了!
這下麻煩可大了,遼人固然該死,可畢竟是一國使者!竟在大宋都城當街被殺,後果會怎樣,簡直不敢想了……
就在官差們發呆的功夫,契丹人已經拔出兵刃,朝陳六郎撲過去。人群中閃出一群勁裝漢子,手持著兵刃迎了上去。
遼人這邊,都是皮室軍出身的精銳,宋人這邊,皆乃皇城司的大內侍衛,兩面都是優中選優的軍中高手,都被仇恨血紅了雙眼,甫一交手便刀刀見血、以命相搏!
見雙方開始群毆,看熱鬧的百姓唯恐誤傷,趕緊鳥獸四散,城門下便只剩下遼使、曹評和楊懷玉兩個,還有那些開封府的官差。
「愣著幹什麼?」曹評見事情大條了,對官差低喝道:「還不趕緊分開他們?」
「我們,沒那個本事啊……」帶隊的軍官苦笑道:「還請將軍出手。」
「笨蛋。」楊懷玉啐一口。一揮手,他的親兵加入戰團。曹評點點頭,曹家的家丁也上前幫忙。好容易才把雙方分開。
官差們這才趕緊湧上前,先把陳季常圍住,然後對雙方道:「請跟我們回去,府尹大人自有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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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開被六郎殺掉的那個,遼人還有兩個重傷的。回去後估計是活不成了。」馬車行到陳家大宅前,周定坤輕聲道:「現今刑部將六郎收押,遼國使節要求嚴懲、道歉、賠償。朝廷只是一味安撫。至今仍未表態。」
「嗯。」陳恪面色如鐵,點點道:「讓人備一份厚禮,待會兒我去看看李全家的。」
「是。」周定坤輕聲應下。
馬車直接駛入院中。在轎廳前停下,陳恪下得車來,便見曹氏和抱著孩子的王氏迎了出來。曹氏身後的蘭佩,也抱著個一歲多的女娃娃,正忽閃著眼睛望著他。
弟妹王氏懷裡抱的那個,才剛剛百日。應該是他的侄女,蘭佩抱的那個,則是老陳同志和曹氏給他添得小妹妹了……看著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陳恪終於露出笑來,伸手抱在懷裡。
曹氏笑道:「如意。快叫三哥。」
小女孩怯生生道:「山哥……」
「哈哈哈。」陳恪開心笑道:「真乖。」回頭對王氏道:「巧兒會叫三伯了麼?」
王氏歉意的搖搖頭:「還不會說話。」
「冒傻氣了吧?」曹氏白陳恪一眼道:「巧兒還不到百日呢?」
「呵呵,這個真不清楚。」陳恪抱著如意進了前廳,家丁們將一箱箱禮物抬進來。有給小亮哥和二郎的高麗紙、高麗硯、松煙墨、日本筆。有給曹氏和王氏的綢緞、珠寶。還有一人一箱沉甸甸的大石頭。
曹氏笑問道:「萬里迢迢的,弄些大石頭回來幹啥?」不過她知道,這裡面肯定有門道。
「再看看!」陳恪拿起一把手斧。猛地一下砍在塊其貌不揚的石頭上。
石屑紛飛之後,一道碧痕出現在曹氏的眼前,她這輩子,沒見過翡翠原石,翡翠卻見多了,登時瞪起眼道:「這是上等的……」要真是這麼大。那一塊就價值十萬貫!
「嗯。」陳恪點點頭,笑道:「這都是我在大理時弄到的,從外面看不出什麼,但裡面是整塊的翡翠。咱們家現在用不著,但可以埋在地裡,等將來後世子孫窮了,刨出一塊就能吃上幾輩子。」
曹氏和王氏,就跟聽天書似的,半晌才回過神來,結結巴巴道:「這,實在,太太重了。」
「是啊,份量不輕。」陳恪笑道:「要不我就弄上一船回來當地基。」
「地基……」兩人徹底呆若木雞。
又有給如意和巧兒,一人一箱童衣、一箱布偶玩具、還有金銀鎖、金銀項圈、玉如意等若干物件。
至於五郎和六郎,則是他從大理、日本乃至阿拉伯搜集到的刀劍盔甲,這些玩意兒是兩個弟弟的心頭好。五郎的當然給王氏,六郎的則給曹氏代管了。
曹氏本打算稍後再說家裡的事,但見他如數家珍的樣子,終於忍不住眼圈一紅,掉下淚來。
屋裡的氣氛一下子凝滯下來,王氏和蘭佩抱著巧兒、如意起身告退,留主母與三郎說話。
「六郎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陳恪擱下手上的清單,語調平靜道:「他不會有事的。」
「你父親這二日,一直在奔走,看看能不能從輕發落。」曹氏輕聲道:「我找了皇后娘娘和你舅舅,請他們幫著說說情。」又看看陳恪道:「你回來了,希望就更大了。」
「嗯。」陳恪點點頭,低聲道:「母親只管心安,萬事有我和父親。」
「還有,出事之後,天音水榭便被查封了,裡面人都被禁足。」曹氏又道:「我設法把清霜那孩子接來家住,她卻不肯。」
「她就是那種脾氣。」陳恪輕歎一聲道:「拋不開那些跟著她的人。」其實前年離京前,他便有將她收入房中的打算。無奈杜清霜放不下跟著自己的百多號人,非得等她們沒了她也能玩轉,才考慮自己的事。
雖然已經過去兩年,但青山不改,本性難移,她那個強脾氣是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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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裡用過午飯,陳恪便去吏部報道。說起來,他壓根沒在京城官場混一天,不過天下誰人不識君?所以官員們見到他,都很是熱情,尚書大人還專門叫他進屋坐坐,並表示了慰問。
從吏部衙門出來,周定坤早就等在街上。陳恪上得車來,除下身上的官袍烏紗,換一身素白衣服,一條麻絛繫在腰裡,這才往李全家去。陳恪慰問了他的妻子老母,又到牌位前給他上香。
待拜完了李全的牌位,陳恪讓他老娘在正位上坐定,向後一退,便行大禮拜見。
「使不得,使不得……」李全的老娘趕緊去扶他:「大人折殺老身了!」
陳恪卻沉聲道:「李兄弟為我而死,請老娘認下我這個兒子。」
「李全他吃得就是這碗飯,生死有命,怪不得大人,」李全老娘垂淚欣慰道:「大人能來看他,老身就知足了。若能日後照拂一下他的兩個娃娃,老身一輩子為大人祈福。」
「這不消說,從今日起,他倆便也是我的孩子!」陳恪重重點頭道。
從李全家出來,陳恪感到好受一些了。其實李全是皇城司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當初趙禎道破他的隱秘時,陳恪就已經知道了。但知道又能如何?還是得待他如故。
但陳恪南下時便沒有帶他,只讓他在京城看家。不過一切都過去了,李全為保護自己的家人而死,就是他的兄弟,永遠都是……
「去趟天音水榭吧。」
馬車便往城北駛去,盞茶功夫停在門庭冷落車馬稀的水榭前。
陳恪下車,走過長長的甬道,到了門前便見有兩個兵丁守門。
「幹什麼的?」陳恪穿著白衣素服,兵丁們自然不會客氣:「不知道這裡查封了麼?」
陳恪理都沒理他們,周定坤掏出兩根金條,一人手裡塞了一根,便再沒人阻攔了。
一進水榭,那些女子便發現他,就像看見救星一樣,呼啦一下圍了上來,哭天抹淚道:「公子你可來了,再不來我們就要死在這兒了。」
「放心,很快就會好了。」陳恪很是惜香憐玉,安慰她們幾句,便看到一身緇衣,消瘦憔悴的杜清霜,扶著門框、滿眼含淚的出現在門口。
「清霜,」陳恪走過去,輕輕握著她的手道:「你怎麼穿成這樣?」
女子們都知情識趣,一下就散沒了影。
杜清霜卻抽出手,眼淚順著面頰滾滾而下,顫聲道:「賤妾害了李全兄弟,害了六郎,真是萬死莫贖,只能日夜為他們誦經祈福。」頓一下道:「若非還想著過堂作證,我這不祥之人,早就落發佛前了……」
「胡說八道。」陳恪皺眉道:「跟你有什麼關係?這分明是衝著我來的!」
「衝著公子?」杜清霜不解道:「這跟公子有什麼關係?」
「我問你,你停唱多久了?」陳恪又去拉她的手,杜清霜又抽,卻沒抽動。
「去年五月最後一場唱完,一年半再未有演出。」杜清霜只能任由他握著,輕聲道:「這一年半來,我足不出戶,只在水榭裡教人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