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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數日,午課後。
陳恪帶著謄抄出來的半部《字典》稿,找到了王方。
王方數年前就聽說,他們在搗鼓勞什子『字典』。何謂『典』,大冊者!可以作為標準的書籍也!
即使大儒名家,也不敢輕易用這個『典』字,幾個半大小子居然大言不慚,說要做什麼《字典》,這讓他哭笑不得,真是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
但幾個娃娃能堅持數年不輟,王方倒很欣賞這份毅力。此刻見他們終於成稿,心裡已打好算盤,就算其內容再可笑,也要以表揚為主。誰知將來幾十年後,這些孩子中的一個,會不會編出一本真正的《字典》呢?
王方帶著優雅的微笑,先簡單翻了翻,詞條都是老調重彈、沒什麼稀奇的,不過用聲部排列的順序,倒是第一次看到;那部首檢字表亦是首見……看著那工整細緻的分類,令人眼花繚亂的編號,王方暗暗咋舌,得下多少年苦功夫,才能把這些字理出來?
就衝著這份認真持久,他的表情也嚴肅起來,問道:「你在凡例中所說的,漢字注音符號,就是這些古字麼?」
「是的。」陳恪沒採用拉丁字母做拼音,而是用『ㄕㄘㄨㄜㄛㄗㄐ』之類的注音符號……這才是後世沿用時間最久的漢語拼音,兩者只是換了個長相,本質上無甚區別。
且注音符號都是來源於古字,也比較容易糊弄讀書人。
於是,陳恪從最基礎的發音開始,為王方解說拼音注音法。起先王老夫子只是覺著有趣,但聽著聽著,面色就鄭重起來,課也不讓他去上了……這位飽學宿儒,很快就明白陳恪的方法,原理上還是傳統的『聲、韻、調』,只是將反切法大大的刪繁就簡……卻使學習聲韻的難度大大的降低。這法子完全行得通,但就是從來沒人想到過。
從此聲韻學不再是一門讓人抓狂的高深學問,而會變成學生入門的基礎知識了……他甚至想到,也許整個世界,都會被這本小小《字典》改變!
「大道至簡!」良久良久,王方感慨無限道:「可以謂之典!」說罷,他整整衣襟,竟俯身朝陳恪鄭重一拜:「老夫代天下的讀書人,代天下的黎庶拜謝三郎了!」
「老師,」陳恪趕緊俯身道:「折殺學生了……」
「這一拜一點不過,將來還不知有多少人,要來拜謝你。」直起身後,王方笑得鬍子直翹道:「我早就知你不是凡品,可幾年來一直不顯山露水,原來是三年不鳴,一鳴驚人啊!」
陳恪不禁汗顏,心說,那都是小妹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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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字典你編完了麼?」王方慢慢的翻頁道。
「編完了。」陳恪道:「後半部還沒謄抄出來。」其實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即使他一直敬佩的王老夫子,也不能一下給他所有書稿。
「嗯,」王方點點頭,又看了小半個時辰,緩緩道:「這本字典,從使用上說,已臻完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些釋義……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大都是從韻書上扒下來的。」
「老師說的是。」陳恪虛心受教道:「別的方面,只要耐心細緻,就能做好。唯獨釋義這一塊……學生們實在是才疏淺薄,力有不及,只能依葫蘆畫瓢了。」
「我見你們也認真做過考證,按說已經很不錯了。」王方沉吟道:「但還是會令這本巨典失色不少。」
「請老師代為斧正。」陳恪恭請道。
「我是不能插筆的。」王方撚鬚笑道:「老夫雖是野人,但也算稍有名氣,要是我參與了修訂,你小子哭都來不及。」
「怎麼會呢,我不介意的……」陳恪訕訕道,其實他剛才一直在擔心,老頭子會強插一槓子。甚至早想好了對策。
「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王方哈哈笑道:「你不介意,老夫還介意呢!」他又神色一正道:「如果你不嫌老夫學識淺薄,就在這兒住一段時間,把這本字典重新修訂一遍吧。」
「多謝老師厚恩!」陳恪大喜過望,恨不得抱著王方親上兩口。
跟弟兄們知會一聲,陳恪當天就留在了山上,開始了日以繼夜的修訂工作。
說是他修訂,但其實主要的工作,都是王方在做。王老夫子將修訂好字條口述出來,他只不過執筆落在之上罷了。
按老先生的建議,陳恪只修訂了七千多常用字。至於那近兩萬生僻字,依然沿用《廣韻》上的解釋便足矣。王老夫子教學數十年,學問極為紮實,修訂起字條來,有時比陳恪寫字的速度還快。
老先生靠在躺椅上,一手拿著字典,一手端著茶水,看似輕鬆愜意,實則耗費心力無窮……就這樣直到清明節才宣告竣工。一個月下來,老先生頭上的白髮、面上的皺紋,明顯有所增加,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這一個月,對陳恪也是極大的煎熬。他實指望,小妹能來幫自己頂一陣子,誰知她竟一面都沒露,這叫他好生奇怪。
但無論如何,在完工一刻,師徒二人都很興奮。恰逢佳節,陳恪下廚燒了幾個拿手菜,又開一瓶上好的劍南春,爺倆便就著斜風細雨,愜意的對酌起來。
這是王方頭一次嘗到陳恪的手藝,自然讚不絕口,見老頭子興致很高,陳恪趁機提出,想請他為字典寫個序。
這自然是莫大的榮譽,王方卻斷然拒絕道:「要讓這本字典大行於世,我的份量還不夠。」
「這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傻小子!」王方呵呵笑道:「《字典》編出來,只是第一步而已,究竟何時能大行於世,到底誰成了享盡殊榮的那一個?一切都是未可知的。」
「請老師賜教。」陳恪給王方斟酒道。
「若是在小地方出版,由老夫這種小人物作序,定然一時難得世人的知曉、認可。明珠蒙塵的時間越久,你的字典就越有可能被人仿冒……仿冒並不難,改頭換面而已。」王方謔笑道:「到時候你這小鼻子小眼小模樣,就只能眼看著別人欺世盜名了。」
「那如何才能避免呢?」陳恪倒吸一口冷氣道。
「要做很多事情,比如你得去大地方出版,比如得有名人力推,若能一下成為官方指定的書刊,就更好了。」王方笑瞇瞇道:「但又可以歸結為一句,請一位名人作序,馬上便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得什麼檔次的名人?」陳恪瞪大眼睛問道。
「當然越大越好了,」王方伸出一個巴掌,收回兩根手指道:「最好最好,能是那三位中的一位。」
「哪三位?」
「官家、范公、歐陽永叔。」王方一本正經道。
「噗……」陳恪差點趴在桌子上,苦笑連連道:「老師,你還真敢想。」
「連想都不敢想,人跟鹹魚有何區別?」王方微微敞開領口,顯出狂儒本色道:「你的書已念得足夠,再窩在青神這小地方,也沒什麼進益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敢不敢出川去,拜見那些大人物?!」
「老師,你真能讓我見到官家?」陳恪簡直要崇拜死這老頭了。
「呃……見官家的話,確實有些不現實,」王方訕訕一笑,又嘿然道:「但范公和歐陽永叔,現在都是謫守地方,想見到他們,並非難事。」
「我想起來了,」陳恪恍然道:「老師和歐陽公是同科好友!」
「嘿……」王方面色怪異的一笑,訕訕道:「同科是真的,好友稱不上。」
「你們不是經常書信往來麼?」陳恪瞪大眼道。
「只往來了一回,還是他謫守之後,我寫信慰問,他回信表示感謝。」王方大為尷尬,聲音小小道:「辦學不易,不往臉上貼金,這書院早就被官學給頂了。」
「老師不易啊……」陳恪重重點頭,絲毫不覺王方虛偽,反而更加欽佩老先生的坦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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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回生、二回熟。我再寫封信,你拿著去找他,怎麼也會見你一面的。」王方望著陳恪道:「但有個麻煩你得知曉,范公也好、歐陽永叔也罷,皆被視為君子黨的首腦,你請哪位作序,都會被劃為他們一黨。誰也不敢說,這對你的前途是好是壞。」說著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道:「好好考慮考慮吧……」
「不用考慮了。」陳恪也端起酒盅一飲而盡,用手背擦擦嘴,咧嘴笑道:「能見到范仲淹和歐陽修,想想就讓人激動,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真是個灑脫的小子!」王方拊掌激賞道:「拿筆墨來,我這就給你寫薦信!」
「是……」陳恪剛應一聲,卻聽院門被急促的敲響,接著是一個惶急的聲音:「山長,學生陳忱求見。」
「我哥……」陳恪登時一驚。
「進來,門沒關。」王方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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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一更照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