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麼,可卻越聽越心驚,可以確定他和夏弄潮是早就認識的,而且來處是一樣。
換言之,小少爺若不是癡兒,那他即非牟青陽,那原來的小少爺在哪裡?!
「噓!小聲點,我一定會帶你回家,可是我們一定要先拿回手環。」夏弄潮壓低嗓音,以為悄悄話不會有人聽去。
殊不知牟靜言就站在身後,將她蚊納般的耳語聽得一清二楚,身子不禁一震。
「你這賊婆快放開我的孩子,肯定是你帶壞他,教他說些亂七八糟的話,我打死你。」絕不能留下她,她會毀了自己苦心安排的一切。
突來一陣暴打,夏弄湖下意識用手擋住,但施暴者隨即被拉開。「靜言……」
抬起頭,她看見護著她的男人。
這一瞬間,她明白自己為什麼不急著尋回手環,因為她的心遺落在他身上,一個她一再警」踢自己不能動心的古代人。
「送大夫人回凝香園。」他不看李華陽,眸深如夜地緊鎖懷中人兒。
「是。」
兩名家丁不敢再有退疑,一面「護送」不肯離去的大夫人,一面忍受著她刺耳的尖嗓,大聲咒罵所有令她過得不順心的人。
直到聲音漸歇,只留下斷斷續續的叫罵聲飄散在風中。
「我……」
牟靜言一指輕點她朱唇,阻止她開口。「先上藥,有話待會再說。」
他苦笑著,暗嘲一向冷情冷性、凡事不在手的自己竟有如此懦弱的一天,害怕面對他不願接受的真相。
只有一點他可以確定,眼前的牟青陽不是他親侄,而是被李華陽用瞞夭過海的方法掉包的替代品。
那個女人心虛驚慌的眼神就是最好的證明。
「都是你!叫你顧好一個孩子你給我顧到哪去了,居然讓人帶走了也不曉得,你這老東西真是該死。」
回到凝香園的李華陽越想越氣,根本不管錯在自身,一味怪罪別人沒力好她交代的事。
首當其衝是年歲已高的傅嬤漆,平白挨了好幾下耳劍子,直叫屈地想讓她停手。
「夫人息怒呀!這哪是老身的錯,分明是夏帳房暗中動手腳,老身一個不察就被她得手了。」害人不淺的禍害,連老人家也耍得團團轉。
「夏帳房?」關那個眉清目秀的俊小子啥事?
「不就是她嘛!明明是個國色天香的姑娘家,卻裝成小伙子來騙我,嘴甜的哄人……」哄得她開心,沒留心她竟藏著心眼。
「等等,你說夏帳房是女的?」難怪那一身細皮嫩肉,嫩得可以掐出水來。
「不就是二爺身邊的女子,夫人口中的狐妖化身。」美得不像真的,清靈嬌哨。
「什麼?!是她?!」她震驚地跌坐在椅子上。
怎麼也沒料到狐狸精和新帳房是同一人,李華陽氣憤難平地扯皺手中羅帕,不敢相信自已競被人給耍了。
可惡!真是太可惡了,這口氣她怎麼嚥得下去。
哼!一個入府五年的扶蘇她都對付得了,還怕她一個夏弄潮嗎?她們一個個都該從這世上消失。
「傅嬤嬤,我給你將功補過的機會,你上我娘家找我大哥、二哥,就說我有事商量,請他們過府一敘。」她要斬草除根,一勞永逸。
「夫人找兩位舅爺有什麼事?」不會做不好的事吧!
傅漆嬤其實是大少爺牟靜書的奶娘,兩人情同母子,她也特別疼愛他。牟靜書過世後,她在府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為來立足的她只好投靠大夫人,主動接手看顧小少爺的工作,即使中途「換人」了也不敢吭聲。
「讓你找人還囉唆什麼,快去。」她不耐煩地喝斥。
「是、是、是……老身這就去。」傅嬤嬤不敢怠慢,連忙拖著肥胖身子出園。
心思狡詐的李華陽仍不放心,待傅燎睡走後,她又煩躁地起身踱步,來來回回地不下數十回,地都快被她磨出洞了。
看到窗外的景致,一朵格桐花從枝椏間飄落,她腦海中驀地浮現一個人—
扶蘇。
該不該走?
取下晚間的銀色手環,夏弄潮百般苦惱地撫著冰涼環身,順著上頭的刻紋輕輕碰觸,一幕幕求學、做實驗、與家人相處的畫面浮現腦海。
愛玩水的弟弟不知是否仍四處衝浪,老喜歡濃妝艷抹急著長大的妹妹是不是依然嚷著零用錢不夠,纏著爸媽討零用錢。
還有實驗室的儀器有沒有勤擦拭?那些年紀比她大的學弟學妹一向懶惰,恐怕早讓它們蒙上一層灰塵,等她回去准要大肆清洗一番……
回去?
明澄水眸一暗,苦澀笑意躍上唇畔,來到這裡的第一夭她就日夜巴望著早日回去,不認為自已能適應這個物資缺乏、萬事不便的朝代,但此時她卻猶豫不決,不再歸心似靜,心像被無形的繩素勒住,微微抽痛著。
雖然另一隻手環並未在手邊,不過既然已知是何人取走,拿回來是指日可待的事,只要兩隻手環一會合,這時代的人事物將再與她無關。
可是,她卻有種強烈想留下的衝動,好像這裡才是她的歸屬,她無法毫無牽掛的走開。
「該怎麼辦,我的心好亂好亂,亂得沒辦法思考……」為情所困的夏弄潮愁眉不展,她撥弄著手環上細如髮絲的橫條,按下某個按鈕,一道光倏地亮起,浮現立體的釜幕投影。
她用手一點,一隻斑點繽紛的梅花鹿在草原上跳躍,池塘旁是低頭覓食的水鳥,雪白山頭的玉山是背景,白雲兩、三朵。
再一碰,景色出現變動,那是亞馬遜河,幾名全身黝黑的土著合力捕捉巨鱷,成群野牛在不遠處觀望……
「這是什麼?」
突如其來的男子低音從身後響起,嚇了一跳的夏弄潮差點握不住手環,這一晃動也讓立體姜幕投影瞬間消失。
「呢……這個、這個是手環,我把玩它……」她舌頭打結,慌亂無措。
「你知道我在問什麼,潮兒。」厚實手掌搭上她雙臂,牟靜言目光清朗地直視她的小臉。
「我、我……」她沮喪地垂下雙肩,好似很累的模樣。「我說了,你真的想聽嗎?」
他不想聽,但是……「我非聽不可,因為我不想失去你。」
必須逼自己去聽,去弄清楚,他沒有退路。
「你……」她掀了掀唇,一看到他深邃的眸子又說不出口。
「不管多麼光怪陸離,只要與你有關,我都會聽。」至於能不能接受例在其次,剛才看見花鹿奔跑的畫面平空出現對,他內心的震盪已被恐慌取代,緊緊地掐住他的咽喉難以呼吸。
那一瞬間,她忽然變得遍遠,彷彿透光的身影模糊不清,似乎隨對會在下一刻消失。
他從未有過這麼揪心,爹的遺棄、娘的早逝,大娘的鄙夷和兄長的錯待,他皆咬牙撐過,唯獨失去她是他不能承受的痛。
「很長的故事卻也很短,你先坐下來,免得太過驚奇而不支倒地……呢,我說的是坐在椅子上,一個人,不是抱著我一起坐。」哪有人這麼無賴,把她當成抱枕死樓著不放。
「我喜歡你身上的香氣。」他低頭輕嗅,不經意的,唇擦過她白玉頸項,引起她陣陣顫慄。
「哼!算了、算了,就讓你耍賴好了,誰教你是我的主子,我是受你奴役,可憐的小帳房,我敵不過你。」她故作不悅的發嗔,實則帶了點向」清人撒嬌的嬌憨。
在宋朝,女人十九歲早就是好幾個孩子的娘,可在千年後的世界是才剛完成發育的小女生,縱使夏弄潮是人人稱羨的夭才少女,心智上仍是愛玩的年紀。
尤其是陷入她最不搜長的愛情裡,語氣和神態在在反應出她實際年齡,既嬌憨又可愛,洋溢著令人沉醉的純真氣質。
他輕笑,掬起她一撮青絲纏燒在指問。「我不記得自己何時成了殘暴無道的主子,倒是某個囂張的小帳房老用鼻孔貌人,似乎以氣死主子為生手大志。」
「你說的是誰,我不認識。」她裝傻,一雙無辜的大眼眨呀眨的。
牟靜言放開絲綢般的長髮,雙臂收緊環抱住纖柔身軀,「潮兒,你要告訴我你來自哪裡了嗎?」
她一怔,而後明眸輕垂。「也許你會嚇到,也沒辦法相信,但在我來的那個地方,你和整個大宋子民是不存在的,你們對我的定義……是歷史。」
「歷史?」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你和其他人有可能是我的祖先。」
「什麼?!」他愕然。
神色澀然的夏弄潮進一步解釋,「宋之後是元,蒙古大軍,忽必烈登基為王,而後又有兩個朝代迭替,近千年後我才出生。」
原本打算悄悄的來,靜靜的走,可是沒想到未了的去留竟是如此困難的抉擇。
「……宋朝還有幾年光景?」其實他不是想問國家運勢,而是……
「不到百年。」接下來連年征戰,民不聊生。
他喉頭一緊,將懷中人兒抱得更緊。「為我留下來。」
他說的正是她心中的掙扎。「我得帶小豆子回家,我有弟弟妹妹,疼我的爹娘,他們都在等我。」
「潮兒,你知道我何等喜愛你嗎?」牟靜言以大掌包履住小手,深情的說。
「因為我傾國傾城、風華絕代?」她笑著自我吹捧,想讓氣氛輕鬆一點,眼中卻帶著絲絲離愁。
「在我接掌青柳山莊前,我有段不順遂的過去,你是唯一能引起我情緒波動的人,讓我對而動怒時而發愁,對而有殺人的衝動,但終究只能更寵著你,你讓我有了依戀,想到你便笑容浮現。」她改變他對人的不在手,活著不再是沒有意義。
「不公平,你怎麼可以用溫情攻勢動搖我,我、我才不會心疼你,可惡、可惡,你害我想哭了,明明只要你願意,會有更多的人陪伴你……」該死的眼淚掉什麼掉,有那麼悲情嗎?
「但他們都不是你。」牟靜言輕拭她眼角淚珠,輕輕落下一吻。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不是這個朝代的人,要是因我的留下而使時局產生變動,我會成為千古罪人。」她幾乎要被他說服了。
「光憑你一個人的才量能扭轉什麼,我只知道沒有你在身旁,我會是一具渾噩度日的行屍走肉。」別人的死活幹他何事,他只要她。
「靜言……」她動容了,反手輕擁令她心疼又不捨的男人。
這一刻,她有留下的念頭。
「這隻手環對你很重要吧!」沒有它就「回不了家」,他記得青陽……不,小豆子曾無意間透露的訊息。
「唉,怎麼會……」他凡時從她晚間拿走的,為何她毫無所覺?
看著他手中把玩的銀色手環,頓感皓腕一輕的夏弄潮錯愕萬分,心急如焚的想取回,要是弄掉或毀損,她真的就得一輩子留在沒有家人的古代。
「如果它是讓你回家的工具,那麼就由我暫時保管。」在她望眼欲穿的注視下,他將手環放入木製方盒,再用特殊的機關上鎖。
「你……做什麼!」她傻眼。
他似笑又似倫然地撫著她如花面龐。「我寧可你恨我,也不願失去你。」
「你、你不可以……還給我……靜言,我需要它……」一吻封戚,吞下她所有聲音。
「需要你的是我。」說完,他將她攔腰抱起。
看他行走的方向,她又驚又詫,「你想做什麼,我們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