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了護理站,再過去就是設計成橢圓形的交誼廳,挑高的設計,采光好到可以種植半日照植物,羅澤香每次陪儷夢姮來醫院,總會在這裡多待一會兒。這裡很安靜、清爽、有生氣……像是很多負面情緒都能在這裡沉澱。
她來到以往常駐足的位置,發現被人捷足先登了,原本想離開,可對方是個老人家,年紀似乎不小了,竟然在這近凌晨一點的時候不睡覺?
羅澤香雞婆的性子發作,她走了過去。「老伯伯……」被她一喚,老人家回過頭來,她反倒征住了。「你、你……顏老先生!」
「羅小姐。」
日式包廂、五星級飯店的獨立包廂都是約會見面的好地方,上自政要見面、重量級富商飯局,下至情人相約、相親飯局,這種算得上公共場合又不失隱私的地方,絕對是首選。
顏德君到過無數次類似場合,見面的人以政商兩界為多,當然,和祖父用餐多是在自家,若是在外面見面,也會約在這種包廂,較不受打擾。
可是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因為這種事而進包廂。這種事?啥事?
——相親。
沒錯,他今天進包廂的主旨不是談生意,也不是話家常、享天倫,見面的人既不是生意上的朋友,也不是自家祖父,而是一個女人。
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他覺得自己的心情轉變還真有趣。明知道會有這樣的一日,心裡也多少有準備,可從公司到飯店包廂這一路走來,心情卻是從淡然從容、不甘心到略略的煩躁。
……不行,人都來了,就得拋開心情,他抬起手叩門。「叩叩叩—」
推開厚重的門,一股玫瑰花的香氣撲鼻而來,但裡頭空無一人,桌上擺了六副餐墊紙、花稍造型的餐巾和餐具。
也就是說,今天有六個人會出席這場相親宴?不過是八字沒一撇的相親宴,需要這麼多人共襄盛舉嗎?思及此,飛揚的濃眉攏近,偏冷漠的長相加上表情,不折不扣會讓人想保持距離。
桌上有杯水,顯示有人來過,有事暫且離開了吧?
看了下同位置微拉開的椅子,椅背上有件女用外套。
顏德君在其中一個位子坐了下來,服務生進來服務送水,順道送來了Menu,他問道。「客人共有幾位?」
相親除了當事人外,還有哪些人會參與?為什麼還有其他四個位子?他知道自家爺爺不會出席,也沒聽說有哪位長輩會來,難不成另外四人全是女方的親友嗎?是怎樣,組成親友評審團嗎?顏德君感覺有些不愉快。
服務生征愣了一秒,以為是擺放的餐具不夠。「訂了六位。若是還有其他客人會來,我們再補上餐具。」
顏德君沒再說什麼,嚷了口冰開水。
實際上對於這回的相親宴,他也滿狀況外的。爺爺三天前跟他說有個女孩子不錯,想介紹給他認識,他隨口答應下來,就等看定好時間,昨天他臨時被通知吃飯的時間地點,還特地將今天原本的應酬排開。
女方的相片和基本資料到目前為止他一無所知,不過他自己也提不起精神多瞭解就是了。
其實,在沒有喜歡對象的情況下,相親也沒什麼不好,起碼省時又有效率。也許因為心裡沒什麼特別期待,也就談不上失不失望,而那一點煩躁也被他壓下了,反正爺爺覺得好,他也不討厭對方就行了。
顏德君隨意的翻看了一下Menu。
這裡是法國餐廳,理所當然的都是精緻的法國菜色,他卻突然想起羅澤香曾說過的話—
「法國菜只能在不太餓的時候吃,每樣菜都那麼一點點,上菜速度又超慢的,一面吃還得表演優雅,說真的,命短的還不堪餓!這種時候我就寧可去吃漢堡,上菜速度快、份量夠,任你吃得再流暢也沒人說太粗魯!」
那女人今晚吃什麼?又是餓到去吃快餐,還是去吃了火鍋?他記得她還說過,這種涼涼的天氣最適合吃火鍋加點小酒。
表弟惹出風波至今快一個星期了,不知她還好嗎?他曾打過電話給她,她沒接。
論及婚嫁的男友愛的是男人,這樣的情傷沒那麼快走出吧?況且他和她,其實稱不上有什麼交情,之後也就不方便再多打電話了。
倒是聽說這件事後,表弟豁出去向自家父母告解了,阿姨姨丈的激烈反應可想而知,畢竟不說兒子的問題,還耽誤了人家女孩子好些年……
顏德君想事情想到入迷,直到有人推門而入,他才驚覺自己是來相親的,卻滿腦子想看另外一個女人,這是多麼失禮的事!
進包廂的女孩身材高挑纖細,穿看得宜,是個漂亮甜美的女子。這樣的美人是很多男人會喜歡的吧?
美人有雙偏狹長的眼,嫵媚多嬌,卻不是他所熟悉的靈動美眸,那瞬間他失望了,心情也跟著鬱悶了起來。
對於相親的對象,他給的標準不就是爺爺喜歡、他也不討厭就好嗎?
這女孩是那種第一眼就能給人好印象的女孩,他當然也不討厭。照這情況演進,如果對方願意,接看就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也許半個月、一個月,就有可能要結婚了。
明明是很清楚想過也同意的事,現在他的心裡卻是滿滿的抗拒!他的這份焦慮感為什麼這麼強烈?
在女孩笑吟吟的坐下,準備要開口時,他忽然站了起來。「對不起。我有事要先離開。」
「那個……」
顏德君快步的往外走,像是多留在那裡就會有什麼危險發生似的。
行色匆匆之際,他腦子裡浮現的全是羅澤香那張生動、表情豐富的臉,她的慎怒、無奈、得意、壞心眼、傷心……怎麼會有人有這麼多的表情!有她在身邊他便不會覺得無聊,她總能引起他全部的注意力。
不!也許不是她的表情多,而是他太注意她了,努力的想記住她的一壑一笑,這才會覺得她的模樣多變。原來即使在十分克制的情況下,他仍是不由自主的追逐起她了嗎?
他一開始會對羅澤香特別注意,是因為她和羅雲蘿神似的長相,但也因為這樣,再加上她是表弟論及婚嫁的女友,使他束縛住了彼此間發展的可能,前者讓他以為自己會關注羅澤香是因為羅雲蘿,那只是移情作用,不是真的喜歡;後者更是實在的告訴他,她名花有主,他不用多想,雖說知道羅澤香是表弟的女友,他有過覺得可惜的想法,卻因此而得到救贖。
他以為自己將能安全的面對羅澤香這個女人,而心裡不受波動。
一直到表弟出軌、羅澤香落淚,他才驚覺自己無法看到她受傷、受委屈,那種如同烈火焚燒的憤怒,至今他記憶猶新。
羅澤香一直吸引著他,在揮拳打了表弟的當下,他失去為自己辯解的理由。
心裡有人,他卻要去和別的女人相親,也難怪他無法說服自己。
不過目前這只是他單方面的喜歡,羅澤香呢?如果是一般情況下,他可以等她放下情傷接受他,可就現在的狀況而言,他能等,可是爺爺呢?更何況,愛情哪裡是等就能等來的?
如果等不來,那就不擇手段的搶過來!他瞇著眼,血液裡蠻橫霸道的一面被勾了出來。所謂的斯文文明只用在十拿九穩的事情上,完全沒把握的呢,那就不問過程,只問結果吧。
思索之際,他在走廊上差點撞上某個從包廂走出來的人。
「咦!喂!」幸好閃得快,要不以顏德君的速度,她只怕要飛出去了。「你!顏德君!」
顏德君止住步伐回過頭。他是太想念她而產生幻覺了嗎?「澤香?」一看到她,好像所有的不快和焦慮都不見了,這讓他更不想放手了!
「你方才為什麼從那包廂走出來?」羅澤香有些緊張的問。
顏德君不答反問。「你來這裡做什麼?」如果不想放手,也不想有人覬覦,那就得先下手為強。
她證了證。「有人說有不錯的對象要介紹,我就過來看看。」奇怪,他怎麼會不知道?那他又為什麼來?
「相親?!」說覬覦,馬上成真!不行,他得斷了她對那無名夭的念頭。
「我覺得用多認識朋友這個定義比較好,所謂的相親就是對相之後如果滿意就可進一步結親,但我OK,別人不見得滿意我,這種事成不成還是得看緣分。」
方纔她是由包廂裡走出來的,想必見到相親對象了吧?他不禁問。「那麼,你對相親的對象滿意嗎?」
羅澤香皺起眉,為什麼現在她感覺有點雞同鴨講?她相親的對象不就是……
「你不是從包廂裡走出來的?看到對方了吧?滿意嗎?」
她向前走了一步,邊繞著他轉邊打量,仔仔細細的審視一遍。作足了買家挑選貨物時吹毛求疵的表情,最後來到他面前一站,「還不賴,就是高了點。」
不過他的身高她也不是今夭才嫌的,她號稱二八零的身高對女生而言其實還好,可站在一百八十五公分的顏德君身邊就顯得矮……不!是嬌小,嬌小啦!
顏德君皺眉。「你相親的對象是?」
「就是你。」
「我?!」
是啊,就是他顏德君!鴻祥集團的執行長。
一想到這件事,她就哀歎不己!為什麼她天生就是過於好管閒事呢?有些事你不管人家也不見得會出什麼事,你一管出事的就換成自已了—
沒錯,她就是那個去關心老人卻攬禍上身的人!
深夜的醫院遇到顏老爺之後,職明的話羅澤香該打聲招呼就走,但她就是不夠職明。她聽他講故事,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顏老爺告訴她,他只仁來日無多,而一個行將就木的人很少會再往前看,倒是常常回首來時路。他講他年輕時、創業時……一路講來,無可避免的講到兒媳早逝,留下一個病弱的孫子,孫子長大後他替他安排婚姻的事。
那些故事顏老爺以旁觀者的角度講述,可說到替顏德君安排婚事那段,羅澤香可沒辦法若無其事的聽。她表面上鎮定,手心卻冒著冷汗。
原來當年李代桃僵的事,羅家以為天衣無縫,其實還是引起了老人家的懷疑。
不過所有的懷疑都是在羅雲蘿死後開始,當時顏德君無意間透露,不解怎麼他才和她通完電話,那時她還在美國,她飛回國的隔天就發生車禍死了?人生真的好無常。
老人家致電給國內的親友,請他們幫忙處理喪儀,對方卻說。「真可憐,那麼年輕就過世了。聽說發生事故後,一開始是重度昏迷,可躺了五、六天還是走了。」
五、六夭?這讓顏老爺起疑了,這與孫子和羅家人說的出入也太大了!也就是說台灣那個羅雲蘿撞車時,美國還有一個羅雲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於是他讓人著手調查,釐清所有的疑點,才發現李代桃僵的事。
顏老爺對於這樣的事當然氣憤不己,可他是個念舊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當初允諾聯姻除了圓一個年少時不可及的夢,不也是希望將來對羅家的照顧可以名正言順些?這麼一想他也就沒追究這事了,只是對於美意遭有心人利用,不免覺得遺憾,從此和羅家疏遠,而羅家也不知是作賊心虛抑或怎地,之後偶有往來,卻也沒敢再要錢投資,接看便聽說全家移民了。
這事顏老爺誰也沒說,成為他心裡的秘密,對羅家沒說,是念看舊情;對自家孫子沒說,是不知道如何啟齒。難不成要告訴他,他喜歡上的自始至終都不是羅雲蘿,而是長得像羅雲蘿的女孩,她只是羅家為了貪念而花錢找來的演員?
他真的不知道到底是羅雲蘿的死帶給孫子的傷害大,還是這個漫天大謊更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