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和家的院子不大,爬著幾行葡萄架,現在是殘冬,葡萄秧深埋在地下,只有孤伶伶的幾架鐵絲網。
「誰啊?」過堂屋的竹簾一挑,走出一個壯實的漢子,模樣憨厚,看到唐逸和陳珂,有些手足無措的愣住。
馬金蓮為雙方介紹道:「是唐書記和鎮上的文秘小陳。」指了指那漢子:「唐書記,這是我鄰居陳大哥。」又對漢子道:「大壯,沒你啥事兒了,你回吧。」
唐逸心裡微微點頭,原來他就是陳大壯,看來很樸實的一個人,馬金蓮的後半輩子倒應該過得不錯。想來是李文和去世後陳大壯經常過來幫襯馬金蓮,日久生情,最後兩人走在了一起。
正想著,無意間一回頭,卻見馬金蓮正沖陳大壯打著眼色,唐逸微微詫異,那種眼神的交流似乎不應該在是鄰居關係的兩個人身上出現,陳大壯那邊憨厚的點點頭,然後舉步向外走,唐逸看到他赤腳上的深綠膠皮鞋,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就在陳大壯走到鐵門邊上,剛要拉開鐵門走出去的時候,唐逸突然喊道:「陳大壯,你等一下!」
「你過來,過來!」唐逸對停下腳步,手足無措的陳大壯連連招手。
陳大壯說話有些結巴:「唐……唐書記……您……您有啥事……啥事就說……我……我一會兒還要下……下田呢……」
唐逸露出一絲微笑:「沒啥事,和你聊聊天,來過來,咱們進屋聊。」也不等他回話,也學陳珂的賴皮,掀起竹簾進了堂屋,李文和家東屋是住人的臥室,炕腳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地面是水泥坪,那時候農村還很少有鑲瓷磚的,像李文和家用水泥抹好的地坪已經很不錯了,
馬金蓮,陳大壯和陳珂跟著進了屋,唐逸招手示意他們坐好,幾個人都在椅子上坐下,陳珂搬著椅子挪到唐逸身邊,低聲在唐逸耳邊道:「唐書記,有外人在說話不方便吧。這個陳大壯傻頭傻腦的,別把咱們的話傳出去。」唐逸道:「咱們說得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還是你小陳一會兒想爆出什麼驚天大料兒?」唐逸現些線索,心情大好,對這個青蘋果時期的乾媽更感到說不出的好玩兒,突然就想逗弄她。陳珂撇撇小嘴,白了唐逸一眼,想反唇相譏終究還是忍住,畢竟唐逸還是她的領導。
唐逸溫言對馬金蓮和陳大壯道:「不要緊張,咱們聊聊家常。」說著話開始問起馬金蓮最近的生活,有沒有什麼困難,偶爾回頭問問陳大壯村裡生產的情況,陳大壯和馬金蓮漸漸不再那麼拘束,一問一答間說話也漸漸流利起來。
陳珂氣鼓鼓撅著嘴,本來還以為唐逸來李文和家做什麼呢,原來不過是聊些家常,以前在農家的這種門面功夫還少作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還有這種閒情雅致,難道以為說得馬家大姐高興了人家就會撤回上訪的材料?
越想越覺得唐逸實在離譜,早知道這樣今天自己就不該跟著來,陳珂對唐逸印象還不錯,年紀輕輕的副書記,充滿了幹勁兒,又是學院派出來的領導,那時候延山縣基層領導基本都是槍桿子出身,這樣斯斯文文的筆桿子不多見,陳珂也不信溫文爾雅的唐逸會搞刑訊逼供那一套,她覺得肯定是派出所所長陳達和出的問題,本以為唐逸這次來就是想澄清這件事,誰知道他盡說些不著邊際的空話,陳珂這個氣啊,若不是顧及唐逸的身份,早就張嘴教訓他了。
陳大壯和馬金蓮也是越嘮話越多,反正風傳眼前的書記也幹不了多久了,兩人也敢把一些平常感到不公平的事抖出來,和鎮上二把手牢騷,這位二把手還特別善於聽人訴苦,傾聽之餘,偶爾接上幾句,正是點到點子上,搔到兩人的心裡,馬金蓮和陳大壯這種農家人哪遇到過這種有人助興的聊天,真是越說越起勁兒,倒彷彿見到了多年的好友,話匣子打開就滔滔不絕。
正說著話,唐逸突然道:「陳大壯,李文和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哪裡?是不是就在這間房裡?」
完全沒有思想準備的陳大壯一下愣住,結結巴巴到:「什……什麼?」抬頭,卻見唐逸的目光好像刀子般銳利,緊緊盯著自己的眼睛,彷彿要盯進自己的心房,耳邊更聽唐逸一字一字緩緩道:「去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晚上九點,你在哪裡?你是不是就在這間房裡!」每個字都彷彿在敲打著自己的心臟,那一瞬間,陳大壯的心臟彷彿停止了跳動,腦袋裡嗡嗡作響,一個字也吐不出口。
「他,他不在這裡,他在家睡覺。」馬金蓮臉色蒼白,極快的接聲。
唐逸微笑轉向馬金蓮:「你又知道他在哪裡?他在家睡覺的小事也要和你說嗎?」馬金蓮張嘴結舌,說不出話。
唐逸又看向陳大壯:「昨晚你也在這裡吧。」說著指了指陳大壯腳上的膠鞋:「昨天晚上下了一場小雪,外面泥濘的緊,你如果是早上來的馬大姐家,鞋子會幹乾淨淨,沒有一點兒泥污?」
陳大壯和馬金蓮都是驚恐的看著唐逸,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唐逸歎口氣道:「算了,你們不說也罷,那我公事公辦!這就打電話叫法醫來鑒定,看看你們倆的關係是不是清清白白!。」指了指炕上的被褥,道:「知道嗎?有種科技叫做dna測試,就算半個月前的精斑,也能測試的清清楚楚,陳大壯,你知道什麼叫精斑嗎?」
不管呆若木雞的兩個人,唐逸自顧自說下去:「精斑,就是你洩慾火的時候遺留下的分泌物,就算你以為床單被褥洗的乾乾淨淨,還是或多或少的會遺留下精斑,而且我想,馬大姐洗床單的時候未必會用專用的去菌洗衣粉吧?」
聽到唐逸「精斑」之類的詞彙誇誇其談,陳珂臉騰的就紅了,飛快的扭過頭,卻忍不住豎起耳朵聽著唐逸的每一句話。
「現在法醫測試裡有種dna測試,可以通過精斑確定人的身份,陳大壯,只要用你的唾液進行分析,就會知道床單上的精斑是不是你的,絕對不會冤枉你。」
「其實通姦並不是什麼罪行,但如果你們冤枉政府,冤枉公安機構,知道是什麼罪行嗎?」
唐逸目光在兩個人身上來回巡視,最後緩緩道:「說吧,我想聽實話,那天到底是怎麼回兒事,李文和是自殺,但他為什麼自殺,身上的傷痕是怎麼回事?」
91年的法律裡,西方那種保護疑犯的預定無罪論根本還沒被人聽聞,如果真的證明了陳大壯和馬金蓮通姦,那他們和李文和之死絕對脫離不了關係,尤其是那晚陳大壯沒有人證的情況下。
唐逸當然明瞭這個關節,所以他又加了一把火,緩緩道:「如果你們現在不說,那我公事公辦,咱們請市裡的法醫來作dna鑒定,到時候只怕李文和的死因定性也要推翻。」
陳大壯突然從椅子上滑下,噗通跪在了唐逸面前,大哭道:「別……唐書記,我說……,我說,都是我不好……不關金蓮的事……」看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模樣,顯然心理已經崩潰。
馬金蓮輕輕拍了拍陳大壯的肩膀,眼睛裡是不再掩飾的柔情,「大壯,你別說了!本來就不怪你,咱還是說實話吧。」又轉向唐逸,緩緩道:「李文和是被我害死的,那天他突然從派出所被放回來,現了我和大壯的事兒,和大壯打了一架後才……才……,那天,也是下著小雪,我……我本來以為他被拘留,所以……是……是我害死了他」馬金蓮臉轉向了窗外,臉上露出一絲淒然,或許,家家都有自己的故事,她和陳大壯的故事,和李文和的故事遠不像她說的這麼平靜,但這些已經不再重要,聽到她的話,唐逸心裡一塊巨石終於落地,慢慢靠在了椅子上。
「咱們外面等,讓他倆平靜一下。」唐逸拉著傻愣愣的陳珂到了屋外,望著藍天上悠悠的浮雲,唐逸長長吐出一口悶氣,一直縈繞在心頭的煩悶似乎也隨著被吐了出去。
好久陳珂才回過神,驚奇的大聲道:「唐書記,您真行,破案子的事兒您也這麼在行。」
唐逸好笑的現,陳珂盯著自己的漂亮大眼睛裡滿是崇拜,乾媽對自己露出崇拜的目光,開什麼玩笑,唐逸剛剛得意了一下,馬上覺得後脊樑一陣麻,這種感覺太怪異了,從來乾媽才是自己崇拜的對象啊。
「小……小陳……你去村委會給鎮上掛個電話,將陳達和叫來,案子的事兒還是交給他辦。」
陳珂爽快的應了一聲,看樣子小丫頭對自己已經佩服的五體投地,陳珂離去前忍不住結結巴巴問道:「唐……唐書記……您說得dna測試啥的是咋會事兒?」看她嬌俏的臉上微微紅暈,似乎為自己的「無知」感到慚愧,但又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唐逸笑道:「就那麼碼子事兒,你不用知道。」其實唐逸也不知道91年dna技術在國內的展情況,想來不會展到能通過精斑等進行精確的測試,他說得話不過是訛詐,陳珂都不大清楚的東西,陳大壯和馬金蓮這樣的村民又怎麼會懂?
「臭神氣」陳珂心裡不忿,嘴上小聲嘟囔著離去,又惹得唐逸微笑不止,她的這種小女孩兒神氣對唐逸實在是一種新鮮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