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茂德默默無言,他用手把眼前的這名犧牲的戰友嘴裡和鼻孔裡的泥土摳出來,將臉上血污也去掉了。現在看上去,這張臉很乾淨了,那是很年輕的一張臉孔啊,有多大年紀呢?也就二十多歲吧?
他用手合上了這個犧牲的戰士的張大的雙眼,在心裡輕輕念叨著:「好兄弟,好樣的夠本了,夠本了就行了。」他掉下了眼淚。
回過頭去看看,還有七個人哪,每個人死得都是如此壯烈,在刺刀、槍托、匕首、拳腳的搏殺中,他們倒下去了,他們在倒下去的那一刻,臨死的那一刻,有沒有想念起遙遠的故鄉的家人?父母,兄弟,姐妹?……
這些犧牲了的人,他們從遙遠的地方來,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仍在牽掛著、擔心著他們的親人和朋友,他們ri思夜想……可是從這一天起,這些人永遠也回不去了,他們的家人和朋友再也看不到他們了。他們永遠的將年輕的生命留在了打擊敵人的激戰殺伐的戰場
楊茂德默默地為這些光榮者整理著軍姿儀容,讓他們直挺挺的保持著軍人應有的不屈。現在,他們的槍,都放在了他們的身邊;他們躺在這片血紅的大地上,面對蒼天……
「給家人托個夢吧,告訴他們,你們已經做到了最好」
吃了點東西過後,楊茂德離開了這裡,從那兩座草房子旁邊走了過去。他覺得心裡壓壓抑抑。很痛苦。很難過,那些犧牲者的遺容,老是在眼前晃動。前方炮火還在響著,周圍高地山頭上不時隨著零星的爆炸聲騰起濃濃硝煙,各種單兵she擊武器的開火聲時斷時續。戰鬥還在繼續著,漸漸的在楊茂德的眼前,犧牲者的遺容被這些字眼取代了:「紅毛強盜該死的……」
他手裡端著繳獲來的「莎」,背上背著狙擊槍,一個人有點孤獨的在激戰過後的疆程續向著戰火紛飛的前方走去。
從那座草房子旁過去的時候,他忽然很想進去休息一下。他覺得這一刻太疲倦了草房子的後面一丈來遠。有兩棵樹,樹下的草很平整,那應該是個很好的休息的地方。自己有多久沒睡過覺了?大概是三晝兩夜吧?
他記起來,漆黑的夜。冷冷的雨,高一腳低一腳的走動的腳步聲……到處都是人,年輕血xing的人,沉默寡言的人,背著殺人的武器,拿著冰涼的鋼槍。跌倒了,爬起來,累趴下了,爬起來……走走走,在漆黑的夜裡走走走。涉過了上漲的水,爬過了陡陡的坡,那不是走,那是跑,在山溝裡,半坡上,密林中,草叢裡,連滾帶爬……終於在夜裡黎明時分到達了目的地了,秘密接敵。無聲無息的接敵,秘密的潛伏藏身在敵人半山腰最前沿的陣地草叢裡、密林中。
三個月的集訓,該掌握的作戰的本領都掌握了,該掌握的殺人的技巧都掌握了,槍要往著致命處打。刀要往著致命處刺……戰鬥發起後,看見敵人就要開槍。第一時間開槍,肉搏的時候,要將全身的力量集中在刺刀上、匕首上……幾千人的部隊,整連整營的人馬,背著槍,帶著刀,都秘密的開拔來了。每一個人,手裡都緊握著殺人的槍,殺人的刀,帶著心裡刻骨的仇恨……臨出發時,師長,軍長也都來了,是誰帶頭唱起了國歌?是誰帶頭又唱起了軍歌?飲過了壯行的酒,吞下了無聲的淚,想念著家人,想念著母親……酒在咕嚕聲中飲下去了,碗在吼聲中砸碎了,背起刀槍,拿起武器,出發沒有人想著過要活著回去,沒有人沒寫好絕筆書,沒有人不整理好遺留物……殺敵立功,殺敵立功,只有殺敵,才能立功……殺敵殺敵殺敵,開火開火開火……不能住手,直到消滅全部敵人
而這一刻,激戰過後,實在是太疲倦了。他想真正的停歇下來,休息一下。剛才雖然是休息了一下,吃了點東西,但東西下肚了後,不是長了jīng神,反而有點飽懶的味道了。他忽然又有了一種奇妙的覺得這一刻四周的戰火離得遠遠的幻覺,好像書本上的東西,或者是哪一場電影?
他有點迷糊了,他想起問自己,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覺得自己殺了人了,而且是殺了很多的人來了。他在完成著軍人上戰場的特殊使命,他在履行著祖國和人民交付的重要的神聖的職責——打擊侵略者,消滅那些在西伯利亞凍土地上向中國邊民開槍開炮的卑鄙強盜。他已經發揮了自己最大的潛能,做到了自己的最好程度。他對自己無憾了,他對母親無憾了,他對祖國和人民無憾了。
自己到底滅殺的敵人有多少個呢?他沒有細細的去數。殺人是件很困難的事情麼?不是的,那要看你去殺的是什麼人。有的人,你殺他一千次,也不足以抵他犯下的一次罪過。他在腦子裡有了一些模糊的憂,又很快消散了。
真的很疲倦,真的想要休息一下了,這是一種渴望,也是一種奢望。現在戰地沙場上除了他,再也沒有了別的人,這一片領土就是屬於他的了,是他佔領的了。敵人都徹底清除了,誰站在這土地上,這土地就是誰的。很明顯了,這片領土現在重新歸於偉大的祖國。
而他,就是為了這個而來。那些靜靜的躺著在地,由曾經火熱的血流盡而變得冰涼的犧牲者的屍體,還有那些正在冒著槍林彈雨奮不顧身的血氣方剛的殺紅了的年輕人們,即將犧牲的勇士們,所有的人,為的都是這個。這是一個目標,
這是一個使命,這是一種光榮而神聖的付出。
腦子裡的那些憂在極度的疲倦中變得越來越模糊了。但在耳朵裡無意識聽來的依舊隆隆的槍炮聲中卻又很分明。
他在樹下坐了下來。將腿長伸著,槍端著枕在大腿上。
他倚靠的這棵樹長得很好,並未有被華軍第一作戰階段的十數萬發炮彈輪番飛炸而毀滅。它的很好的長勢,顯出來幾乎沒有受到過任何的破壞。茅草房的一半都在它的掩蔽之下。
楊茂德坐在樹下看著它斜斜垂下的枝葉,人有點發呆。這怎麼會呢?這是在經歷過第一作戰階段十數萬發炮彈洗禮過的土地上啊。還有旁邊那草房子,也都沒有事。
漸漸的他除了覺得很疲倦,可說是極度的疲乏,再也感受不到別的什麼了。三天的秘密行軍,體力的透支和剛才血火的洗禮,讓他現在極想沉沉的睡一覺。像這樣靠著在這棵樹幹上多好啊。舒舒服服的,睡一覺醒來,也許就看不見戰火了,所有的經歷過的一切戰陣殺戮都隨著夢鄉的過去而消失了。
他想起自己似乎應該負點傷。才像個上過戰場的人。負傷,也是一種光榮,一種壯烈……
不好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有閒心思想起,自己身上還有個關鍵地方,一直都未有過問過,是得要關心一下了。疲乏的神經這一刻又清醒了許多。低下頭去,看見鳥兒居住的地方不能避風遮雨了,隱約可以看見裡面的居民身影。出戰的士兵們都沒有穿內褲,現在前後兩個洞。站起來通光透亮兒,那可就見不得人了。四顧無人,用手指從前彈洞裡伸進去,撓了撓裡間物事,確信了還好好的,沒有少著傷著,剛才可能只是碰著了皮,並無大礙。想著只要今後還可以行圓房大禮,生兒育女不是問題,那就萬事好商量。ri後的事。從長計議,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眼下跟部隊失散已經四個多小時了,到哪裡去找?到處都是戰火,雖然可以隨處投奔。畢竟要做起來,萬分不容易。這地方的山。抬頭看得見,低頭走半天,又有蘇軍的散兵游勇,被打得滿山都是。大部隊來清剿都是相當困難的事情,何況自己孤身一人?更要緊的是自己這一刻疲倦到不行。腦子裡現在又越來越變得混混沌沌的,連自己之前到底發生過了什麼呢都記不大住了。
這四個小時來,或者這四個小時的某一個瞬間,他經歷過了太多了。他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戰地硝煙瀰漫,什麼叫屍橫遍野,山麼叫悲壯慘烈,什麼叫驚天動地,什麼叫生死瞬間。尤其在生與死的邊沿,有些事情,你是來不及去細想的,出於本能,你會爆發出無盡的潛能,做到你根本不可能想像的事。四個小時的事情,足可以改變他今後的一生坐標,改變他今後一生的心路觀念。
四個小時來,在生死絕地激戰殺伐,是多麼的難以想像。但是他竟然做到了勇敢,無畏。四個小時來,尤其那袖擁而上的勇士們燃起的遍地烽火,更讓他敬崇不已為了打進攻,奪高地,他們前仆後繼,頂受著敵人居高臨下的彈雨,便如剛才那八名犧牲的華軍戰士,他們年輕的生命,終結的何其悲壯何其輝煌便是此刻,戰地也還沒有平靜下來。這一片生死之地,血火疆場,令到多少年來,熱血男兒報效的國土後方,多少親人魂牽夢繞,掛肚牽腸?戰鬥還得要繼續,犧牲還得要付出
一陣蘇軍嘰哩哇啦的說話聲將他吵醒,他一骨碌爬起來,張目四望。聲音來自旁邊的草房子裡,他立刻緊張起來。太大意了,剛才自己竟然靠在這棵樹下睡著了。
除了身旁有人聲,戰地周圍這一刻靜悄悄,槍炮聲沉寂下去了。睡了多久了?天se依然還是很yīn沉,不能判斷是什麼時候了。此刻在身旁不遠的草房子裡,蘇軍們顯然是在爭論著什麼,不一會,聲音小了下去,腳步聲紛紛往外面去了。他們去哪裡?楊茂德迅速轉身jǐng戒,藉著樹為依托掩護,將槍口對著了房子方向。他不敢稍動,生怕引起敵人的注意。
剛剛享受得片刻寧靜,又有了敵情了不過還好。可以說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他一點事都沒有。剛才要是蘇軍到房子後面來搜索一下,那就稀里糊塗作了俘虜了。到現在他才感覺到後怕怎麼睡過去的?他完全記不起來了。只是覺得當時實在是太疲倦,本只想著稍稍休息一下,卻控制不住了自己。想想吧,三晝兩夜沒有休息過了,又是強度極高的負重行軍,來不及喘口氣,慘烈的惡仗就打起來。在一鼓作氣的戰鬥後,歷經生死的考驗,一切都透支得太厲害。一旦停歇下來,又看到了房子,誰人不想休息一下,睡它個飽飽的美覺。做個美夢?
他只是暗自慶幸自己剛才沒有進到那屋子去。
要是有自己人就好了,多一個人手,多一份力量。敵人太多了,他不打算主動跟他們交火,能躲避過去就盡量躲避過去。
這一刻,他是多麼的希望有自己的同伴,多麼的希望看到自己人,當然人越多越好。
正在緊張著,啪的一聲,槍聲突然響起來。他聽到有人啊的慘叫了一聲過後。槍聲立刻大作了,激烈的像炒豆子般的爆響起來。與此同時,他還聽到了自己人的熟悉的「衝啊」的吼叫聲。
只是在一瞬間,這激烈的槍聲就響成了一片。
流彈不斷飛過來。
自己人,自己人,剛才他都還在想著自己人,現在,自己人到了
楊茂德激動得差點哭了起來。他端起槍就往房子那邊衝過去。剛衝到草房子旁邊,他就看到了右前方不斷有華軍士兵跳入戰壕,還有一部分人在第一道戰壕邊上向著他這邊方向運動she擊。
自己人。他心裡又一陣激動,終於看到了自己人了
蘇軍士兵依托戰壕,向著進攻的華軍頗為猛烈的開火反擊著。他前面不到三米的交叉戰壕內有三名敵軍,背對著他,有一名正在she擊。另兩名則正貓著腰往前面去。
楊茂德突然開火,槍聲淹沒了一切那兩名貓腰運動的敵軍先倒了下去。在she擊的那一個正要轉身,楊茂德又掃she著沖了兩步,將他也幹掉了。
他的突然出現使得敵軍後背受敵,將敵人的頑劣抵抗陣式瞬間打亂了。華軍士兵突然得到援助,大大刺激了作戰神經,一個個更大聲的怪叫著,跳入了戰壕的勇猛穿插,沒跳入戰壕的,趁著敵人的這一陣慌亂,也紛紛跳入了戰壕。
楊茂德又往左邊戰壕內幾個只露出頭顱的敵軍掃she過去,那幾個立刻蹲下去了,大大減輕了抵抗火力。他正要衝過去解決他們,突然由草房子內一前一後衝出來兩名持著跟他手裡一樣武器的蘇軍。
兩下隔的太近了,幾乎就要撞了個滿懷。楊茂德起手一槍,沒有打響:槍空倉了。
他面前的那名蘇軍也有點慌亂,竟忘了開火,而是掄起槍來,怪叫一聲,向著他頭上砸去。他後面那名蘇軍卻不知是作戰素質要高洩是驚恐沒有經驗,人還在草房子的門邊,沒衝出來,槍就響了。
楊茂德面對著他們,一閃身往右邊避過了前面那名蘇軍的攻擊,子彈就擦著他的左邊腰身飛過去,將軍服腰身又she穿了兩個洞窟。那傢伙的子彈追著他掃過來,立刻就將自己人誤殺掉了。
那傢伙真是好槍法,轉瞬間就將他前面的同伴身上she成了蜂窩。
楊茂德已經閃身在草房子的左邊去了,避過了不幸中彈者的撲倒之勢。
這名蘇軍至死都想不明白怎麼就中了自己人的槍呢?他當然想不明白,沒有時間給他在臨死前想明白了。他身上後背處在如此近的距離內被火力強勁的「莎」狂she,幾乎是轉瞬間就斃了命。
很顯然那名屠殺自己人的蘇軍也萬萬沒有想到,呆住了。就在這一瞬間,楊茂德以無比熟練的動作更換了彈匣,稍一轉過身來,就將之結果了。等他再回過身去面對著前面的環形交叉戰壕時,有兩名華軍戰士已經衝上來了。
先衝上來的那名華軍戰士滿頭大汗,向他舉起大拇指,大聲吼道:「兄弟,好樣的」一擺頭,向同伴示意了一下,迅速往草房子後面往後搜索過去了。
第三名緊接著衝上來的戰士也向他舉起大拇指,吼了一聲:「兄弟,好樣的」楊茂德這一刻只是想哭,終於看到自己的兄弟了也端著槍,緊跟著他望草房子的另一邊搜索過去。
前後戰鬥不到五分鐘,清剿結束了。這一次戰鬥,共打死敵人27名,只逃掉了兩個人。
友軍來的是一個班,無一傷亡。大家碰了頭,簡單的做了介紹後,楊茂德就忙著要去尋找自己連隊。這個班的正副班長跟戰士都說:「好兄弟,你要去哪裡?現在到處都還很亂,敵軍被打散的人有很多,你一個人不安全,不如留下來,先跟著我們,等過了今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