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曾經在青島成功對日軍發動過細菌戰的楊朔銘來說,「西班牙流感」的病株對他有著更為重要的用途。
而此時無論是曦雪,還是軍官們,都根本不可能知道他這麼做的真實目的。
當遠在萬里之外的北京的段祺瑞得知這個消息時,已經是幾天後的事情了。
北京,石井子胡同,邊防督辦府。
「這個楊瀚之,膽子還真是大,竟然敢親自去疫區查看疫情,也不怕得了流感就此一命歸西。」
段祺瑞放下了手中的密報,笑著搖了搖頭,「到底還是年輕人,做事還是過於冒失,考慮欠周,哪怕是想要收買人心,也不是這麼個收買法啊。」
「如此看來,這楊瀚之雖有『高科技軍閥』之名,但實不足畏。」段宏業也笑著說道,「要是他這一次真的染上了流感不幸去世,到省了咱們日後的麻煩。」
「別,他現在還不能死,我還指望著他平定南方呢。」段祺瑞說道,「他現在要是去了,南方立時便得亂成一鍋粥,以我們現在的力量,想要重新平定,還不知要費多少周折呢。」
「要想全國一統,沒有錢沒有兵,是萬萬不行的。」段宏業說道,「而這錢的力量,甚至還在兵之上,像這一次顧品珍起兵倒唐,聽說就是受了楊瀚之的收買。」
「他楊瀚之早就意識到了『孔方兄』的力量了,現在的海軍,差不多已經成了他楊瀚之的私軍了。海軍部的人現在全仰他的鼻息,我現在還是想不通,美國人怎麼會這麼痛快的給他這麼多錢,讓他給海軍添置新式大艦。」段祺瑞歎息了一聲,說道,「其實別看咱們現在算是勝了一局,但眼下在這財力方面,咱們比他楊瀚之,還差得太遠。」
「關於錢,對咱們來說,現在已經不成問題了。」段宏業看著父親,自信地一笑,「用不了多久,他楊瀚之用錢能辦到的事,咱們一樣能夠辦到。」
「傅家的財力雄厚是不假,但未必肯把大頭用在咱們身上。他們交通系別看暫時乖乖的,和咱們也未必是一條心,他們這些人給的錢,並不是白給的,都是有目的,以後是需要連本帶利還上的。哪比得他楊瀚之有自己的金庫,可以隨時取用。」段祺瑞看到兒子信心滿滿的樣子,有些不以為然的說道,「你有什麼把握,敢說他用錢能做到的事,咱們也一樣能夠做到?」
「他楊瀚之從海外弄回來的錢,說是捐款和貿易收入,只是掩人耳目而已,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是美國財團給的錢。」段宏業看著父親的臉色,說道,「他楊瀚之能這麼做,我們當然也可以做了。」
「你說什麼?」段祺瑞立刻便聽出來了兒子話裡的潛台詞,不由得大吃一驚。
「美國人給楊瀚之的錢,肯定也不是白給的。只是咱們現在還無法知道,他楊瀚之究竟和美國人達成了何種交易。」段宏業說道,「美國人能夠找上他楊瀚之,那自然也有別人看上咱們。」
「你說的這個『別人』是誰?」段祺瑞緊緊盯著兒子的眼睛,大聲的問道。
「父親當然知道,就不用兒說出來了吧。」段宏業迎上了父親的目光,並無絲毫畏懼之色,「前些日子,父親不是安排曹叔叔和日本元老那邊接上線了嗎?」
「你怎麼知道我叫曹汝霖去和日本人談,就是為了獲得日本人的支持?」段祺瑞的臉色轉青,雙眼也跟著瞪了起來,「你都幹了些什麼?」
「兒只是把父親正在進行的事業,向前推進了一步。」
看到父親發怒,段宏業立時在父親面前跪了下來,但言語間卻並無畏懼之意。
「兒子知道,父親的用意,是想要向日本示好,防止日本人在這個關鍵時刻給咱們添亂。」段宏業說道。
「你既然明白這一層,難道不知道,我們不可能和日本人走得太近?」段祺瑞有些惱火地看著兒子,跳著腳大聲喝道,「你這是在把我往火坑裡推,你知道嗎?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我們全都得完蛋」
「兒明白父親心裡的憂慮。」段宏業看著暴跳如雷的父親,道,「但是兒以為,從父親讓曹叔叔去和日本人商談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置身於火坑之中了。」
「你說什麼?」段祺瑞聽了兒子的這一句話,不由得愣了一下,他像是明白了什麼,立時冷靜了下來。
「父親難道忘記了,『交涉者即賣國賊』這句話?」段宏業朗聲答道。
這一句「交涉者即賣國賊」如同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讓段祺瑞一時間呆立在了那裡,作聲不得。
「當年日本逼簽『二十一條』,後又侵犯我中華,父親當時乃是主戰最力者,而後抗倭之戰功成,父親主持預防之功極大,是以戰後天下仰慕。弘憲帝制興,父親又一意抗拒,雖有無賴宵小欲圖加害父親,但以父親昔年抗倭之功,終不敢有所動。」段宏業說道,「世人皆目父親為日本之死敵,中華之柱石,而一旦得知父親與日人之交涉,父親當然明白,後果會是什麼。」
「不錯,這『交涉者即賣國賊』一句,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段祺瑞歎息了一聲,擺了擺手,示意段宏業站起來說話,「李文忠公以同光中興名臣,尚不免因馬關之約而身敗名裂,更何況我呢?」
「所以,兒覺得,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天的話,這樣的千古罵名,還是讓兒來承擔的好。」段宏業說道。
聽到兒子的話,段祺瑞不由得悚然而驚,他看著慢慢從地上站起來的兒子,眼中閃過一絲迷惘,像是不認識他了一樣。
「你到底做什麼了?」段祺瑞喃喃地問道,聲音裡透著一絲嘶啞。
「兒剛才說了,父親若想真正的完成統一大業,振興我中華,這錢和兵,是一樣都不能缺的。」段宏業說道,「我所做的,就是想給父親也弄到可以成就大業的足夠的資金。」
「所以你就讓曹汝霖去找日本人借?」段祺瑞歎息了一聲,又問道。
「此一時彼一時,昔年日本為我死敵,安知今日不可為我之強助?」段宏業說道,「好戰之日本大隈內閣如今已然倒台,新上任之寺內首相欲同我國交好,頗推誠相與。我如不利用此機會讓日本人為我們出點錢,就太可惜了。」
「你的想法雖然不錯,但日本人一向精明,他們從來不會花冤枉錢的。」段祺瑞說道,「借錢不是白借,是需要抵押的,咱們現在手裡,還有什麼可以當抵押的?你若是想要以出賣國家利權來換取日人借款,可就大錯特錯了。」
「兒當然知道個中利害。」段宏業笑了笑,說道,「所以這件事,還是由兒出面好啊,一旦出了問題,父親也好脫離干係。」
「辦法雖好,可是也太……」段祺瑞看了一眼風華正茂的兒子,歎息著搖了搖頭,「這是在玩火啊」
「是兒在玩火,不是父親,萬一有事,父親就全都推到兒身上好了。」段宏業滿不在乎地說道,「何況,只怕到時候,未必敢有人把『賣國賊』的帽子扣在我頭上。」
「你讓曹汝霖去找的誰借的錢?」段祺瑞喘了一口粗氣,問道。
「不是我讓曹叔叔去找的日本人,是日本人主動找上門的。」段宏業說道。
「噢?」段祺瑞又是一愣,「日本人主動找上門來?」
「西原龜三這個人,父親聽說過嗎?」段宏業小心地看著父親的臉色,說出了一個日本人的名字。
「當然聽說過。」段祺瑞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日本,東京,大藏省。
此時,在一間不太大但卻很隱秘的房間裡,三個日本人像是在閒談,但他們的談話內容,卻並不悠閒。
這三個人,光頭的那一個,是日本首相寺內正毅,另外兩人則是大藏大臣勝田主計和那位「無冕大臣」西原龜三了。
「如果我的判斷準確的話,中國的內戰,很快就要結束了。」
西原龜三將一份新的報告書交給了首相寺內正毅,寺內正毅接過來仔細地看了一遍,點了點頭。
「西原君這一次又是辛苦了。」寺內正毅不無讚許之意的說道,「這些情況非常重要,我們也許可以利用好好的利用一下。」
聽到寺內正毅的話,西原龜…了點頭,但眼中仍然流露出一絲憂慮之意。
他明白,自己的報告很可能會幫助因「米騷動」弄得焦頭爛額的寺內正毅擺脫眼下的困境。
但他也清楚,中國目前的情況,已經變得對日本相當不利。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以來,日本一直對中國虎視眈眈,認為這場戰爭是日本鯨吞中國的「天祐良機」,但日本首相大隈重信想要把中國一口吞下的野心卻碰到了極強的阻礙,日本軍事入侵中國遭到了可恥的失敗,西方列強也對日本趁火打劫的行為表示極度的不滿。由於大隈重信過於強硬的對華政策,不但激起了中國人的強烈反抗,甚至於連原先的親日派都顯得不大親日了。尤其在日本入侵中國失敗之後,日美關係急劇惡化,日本和英國的同盟關係也出現了陰影,在日本政壇有重大影響力的元老們對大隈重信十分不滿,在看準了這個機會之後,早有主政日本之心的寺內正毅(時任朝鮮總督)派出了他的密友西原龜三來到中國大量收集大隈內閣的「黑材料」,寫成了一份「**騷亂實情調查書」,回國後在日本議員聚會的場所大肆演講,結果引起了很大的騷動,日本各政黨派別紛紛派人到中國實地調查,向元老們和宮廷打小報告,最終大隈重信內閣因為對華政策的失敗而垮台。
有「肥後之俗物」稱號的大隈重信宣佈辭職後,他推薦原來的外相加籐高明接任首相。不希望加籐組閣的日本元老山縣有朋經過與另一元老西園寺公望的商談,成功地使天皇發佈了任命軍人寺內正毅為首相的旨意。
在大隈重信辭職僅六天以後,寺內正毅便完成了組閣。寺內內閣的成員都極有特色,寺內正毅本人是有名的殖民主義者,內務大臣是曾任台灣總督和滿鐵總裁的後籐新平,大藏大臣是朝鮮銀行總裁,寺內正毅的密友勝田主計,外交大臣是駐俄大使,日俄同盟的鼓吹者本野一郎,其閣僚中大都是山縣派的直系或旁支的軍閥政客,並且大多數都是貴族院議員。這說明他在很早就開始籌劃組閣了。由此可以想像得到,山縣有朋在寺內正毅組閣的時機和實質內容方面都發揮了強大影響力。政友會表示對寺內內閣政策採取就事論事的態度。其它政黨方面,第一大黨同志會反對後籐新平等人入閣,但沒能成功,於是在內閣成立成的第二天聯合中正會、公友俱樂部結成憲政會,成為占議會過半數席位的第一大野黨。這意味著雖然寺內正毅秉承山縣有朋的意志想建立舉國一致的內閣,但實際上卻成為了一個連少數執政黨都沒有的毫無根基的非憲政政權。正因為如此,寺內內閣除被稱為被稱為「藩閥內閣」、「私議內閣」、「官僚政權」和「妖怪」。
寺內正毅上台之後,為了使日本擺脫因大隈內閣錯誤的對華政策而導致的不利局面,轉變了對華政策,在西原龜三的建議下,一改以前的武力擴張政策,變為經濟滲透為主。
西原龜三的建議其實是日本人思維習慣的具體體現:在剛的一手碰到阻礙之後,便很快轉到了柔的一面上來。而這「懷柔政策」的具體內容,便是向中國貸款。
西原龜三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在寺內正毅擔任朝鮮總督期間,便和勝田主計搭檔主持朝鮮銀行,西原龜三在朝鮮經營紡紗業,在朝鮮銀行陷入困局的時候,靠了西原龜三的幫助,不但得以解困,並且有了很大的發展。西原龜三由此和勝田主計及寺內正毅結為至交。
在寺內正毅和勝田主計聯袂組閣之後,在勝田主計擔任大藏大臣的大藏省,西原龜三雖然沒有任何名份,卻可以隨意出入,指揮秘書,呼來喝去,宛若主人,堪比徐樹錚之與段祺瑞,可見其受信任之深。
從某種意義上說,是西原龜三決定了日本對華政策的轉變。他一改此前大隈重信內閣支持中國合法政府的敵對方、專門從事內部破壞、激化中國國內矛盾生產內亂的策略,選擇支持中國中央政府,扶持這個政府當中的親日勢力,以懷柔政策,「軟刀子割頭」,實現日本想要從中國得到的一切。這種政策的改變,具體落實在一系列的對華貸款之上。
西原龜三的計劃,是想要借助貸款的辦法,「為中日關係打下一個良好的、共同的經濟基礎」,即通過大量的日元貸款,注入到中國的國家銀行諸如交通銀行,通過幫助中國整頓金融,改革幣制,逐步實現「日中貨幣混合」,甚至以「助中國政府平定叛亂」為名,向中國提供軍械,幫助中國訓練軍隊(這些可是「二十一條」第五號的內容),進而向中國派駐軍隊,從根本上掌握中國的金融,進而控制整個中國的國家命脈。
「你認為段祺瑞是繼袁世凱之後唯一能夠統一中國的軍事強人,但我現在還看不出來。」寺內正毅又看了一遍報告,說道,「而我更擔心的,是那個曾經在青島擊敗過帝國海陸軍的年輕將軍。」
「這個年輕人,應該是美國在中國扶持的代理人。」西原龜三冷笑了一聲,說道,「他手裡掌握著美國財團提供給他的大把美元,所以他才能在中國南方的軍事行動中一再取得勝利。雖然他打過很多勝仗,但畢竟是後起之秀,和中國北洋系的段祺瑞相比,還差得太遠。」
「美國人已經為中國建造了六艘大型戰列艦,聽說美國人還在為中國建造和我們的『金剛』號一樣強大的『超弩』式戰列巡洋艦。」大藏大臣勝田主計不無憂慮的說道,「中國政府是根本不可能拿出這麼多的資金來建造這樣的大型軍艦的,只能是通過美國人的資本來實現,這表明,大量的美元已經注入到了中國的金融系統之中,我們的行動比起美國人來,不但數量少,而且時間也很晚,我擔心未必會取得我們想要的效果。」
「我們現在行動還不算晚,對外輸出資金也是我國經濟自身的需求,」西原龜三說道,「我們國內的資金現在已經大量的過剩,這時加大對中國的投入,不但可以緩解我們自身的壓力,還可以得到以前我們採用強硬手段沒有能夠得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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