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黃侍堯覺察出了不應該在小輩面前這樣失態,他喘了口粗氣,重重的坐在了椅子上,黃韻芝有些擔心地看著父親,上前給父親端過了一杯香茶。
「我還是覺得,你應該再考慮考慮是否北上,」黃侍堯穩定了一下情緒,喝了一口茶水,對楊朔銘說道,「你也得多考慮一下周圍人的反應,畢竟大夥兒都出了不少力,才有了你今天的這點兒事業,你這個鎮守使是這裡的主心骨,你在北邊沒事倒好,要是一旦出了什麼事,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都太衝動了,」黃夫人看了兒子女兒一眼,也跟著說道,「瀚之,你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別和他們這些未成家的攪和在一起。」
「是啊,瀚之,聽說南昌那位張鎮守使都稱病不去,讓徐旅長帶著部隊過去不行嗎?」吳傑也勸說道,「你還是留下來坐鎮比較好啊。」
「我明白這當中的利害。」楊朔銘笑了笑,說道,「只是此次情況特殊,徐旅長畢竟不熟悉北邊兒的情況,我陪他去的目的,就是為了見機行事。」
「你想當岳飛,也得分什麼時候,」黃侍堯歎息了一聲,說道,「咱們中國積貧積弱已非一日,一旦和日本打起來,肯定要吃大虧,為什麼不能忍一時之辱,等到國力強大之時,再圖恢復呢?」
「這『二十一條』是日本人針對咱們中國的一個大陰謀,如果真的讓日本人把繩子套在咱們頭上,別說十年,二十年咱們也沒有辦法翻這個身。」楊朔銘說道,「我這次北上的目的,並不全是為了打仗,而是為了把這個破事攪黃。」
可能是頭一回聽到楊朔銘這樣的解釋,黃侍堯和吳傑及黃韻芝黃晟雲姐弟全都一愣。
「你說的詳細一點兒。」黃侍堯說道。
「這『二十一條』之條款如此苛刻,日本又是秘密向我國提出,他們可能也明白我國政府未必會全盤接受。他們這麼做的目的,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混淆視聽,因為不管此次交涉如何,只要最後我國政府簽字認帳,在外界看來,就等於簽了『賣身契』一樣,我國國民素來有『交涉者即賣國賊』的觀念,這樣一來,我國政府的這頂『賣國』的帽子,想要不戴就根本不可能了。」楊朔銘說道,「日本人弄這個『二十一條』出來,除了他們已經吃下的山東之外,無論最後能夠得到多少實際的好處,只要我國政府妥協,其在國人心目中的合法性一定會因此而大大的降低,而因此造成的國勢之危,很可能會使國家陷入四分五裂的亂局。對日本來說,咱們中國太大了,一旦進入統一和秩序,他們便如蛇吞象般難以下口,而一個分裂而混亂的中國,當然是最適合他們的一口一口的吃下去了。」
作為後世熟知歷史的穿越者,楊朔銘對「二十一條」背後陰謀的理解,無疑要大大的超越這個時代的人。
在後世的歷史教科書和一些影視文學作品裡,往往把這一時期的民國政府描繪得一無是處,而事實卻是,面對咄咄逼人的日本人,在外援無望的情況下,袁世凱政府一直力爭到了最後一刻,只是在日本向中國下了最後通牒,在日本人以武力逼迫的情況下,才最終被迫簽字了。雖然袁世凱政府在長達四個多月的艱苦談判當中爭回了一些主權,但袁世凱卻被就此扣上了「賣國賊」的帽子沒法翻身了,而他隨後整的那個病急亂求醫的「洪憲帝制」不但沒能重樹權威,反而被視為開歷史的倒車,最後弄得身敗名裂。袁世凱一死,中國的政局持續動盪,國家四分五裂,後來雖然暫時取得了名義上的統一,並且有了「黃金十年」的建設發展,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中國和日本之間的實力差距變得更大了,而到抗日戰爭全面爆發的時候,中國已經沒有力量單獨對抗日本了,因此在這場關乎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大決戰中,才會犧牲得如此之重。
「所以咱們不惜和他們打上一仗,也要阻止條約的簽訂。」吳傑明白了過來,不由得連連點頭,「哪怕這一仗咱們中國注定要敗北。」
「你說的不錯,這個混帳的『二十一條』,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它簽成。」黃侍堯發出了一聲粗重的歎息。
「真要打起來,雖然看起來咱們中國的贏面很小,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取勝的可能,而且如果能通過這樣一場戰爭結束國人一盤散沙的狀態,讓全國各階層團結起來,埋頭建設,十年之後,日本便不敢再小覷我中華。」楊朔銘說道,「這也就是這次抗爭的意義所在了。」
「好吧。」黃侍堯沉吟了半晌,艱難地點了點頭,「但願能如你所說,咱們中國人,能通過這次危機,團結一心,從此奮起。」
聽了黃侍堯的話,黃晟雲的眼中滿是喜色,躍躍欲試的他剛想發表點什麼意見,卻碰上了父親嚴厲的目光,他嘿嘿一笑,快步來到了父親的身邊,討好似的給父親按捏著肩膀,黃侍堯臉色稍霽,和黃夫人對望了一眼,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南昌,鎮守使署,張敬堯府邸。
「他段芝泉這一次簡直昏了頭了!還真想和日本人打是怎麼的?」南昌鎮守使張敬堯握著北京陸軍部發來的急電,一時間滿頭大汗,「真搞不懂他怎麼想的!」
剛剛張敬堯收到了陸軍總長段祺瑞發來的措辭嚴厲的急電,段祺瑞對張敬堯稱病遲遲不肯北上極為不滿,在電文裡要他「立即動身,勿再拖延」,張敬堯接到電報後立時麻爪,他感覺到段祺瑞這一次動了真怒,再拖怕是不行了。
此時張敬堯的兩個弟弟張敬舜和張敬禹看著如坐針氈的哥哥,也都大氣不敢出一聲。
他們倆現在也害怕,哥哥把帶兵北上的差使摞給自己。
此時張氏兄弟三人雖然都穿著軍服,但其實和真正的軍人根本不貼邊。三兄弟當中,只有張敬堯本人進過北洋新軍隨營學堂和保定軍校。像張氏兄弟這樣的軍頭,平日裡搜刮民財的本事還可以,但要讓他們去保衛國家抵抗外侮,還不如叫母豬上樹來得容易一些。
「他李純都不去,憑什麼叫老子去送死?」張敬堯在那裡抓狂地大叫起來。
「那是老段他這個陸軍總長指揮不動李純。」張敬舜在一旁沒好氣地說道,「他知道姓李的不會聽他的,所以才盯著咱們。」
「去的話,一旦打起來,就是白白送死,可要是不去的話,撅了老段的面子,以後咱們可就甭混了。」張敬堯的另一個弟弟張敬禹說道,「兩害相較取其輕,咱們還是得去。」
「去?他娘的!你去還是我去?!」張敬堯大怒道,「你也昏了頭了?」
「大哥息怒,聽我把話說完啊。」張敬禹趕忙說道,「咱們不願意去,不是有願意去的嗎?」
「哪個傻子願意去?」張敬堯問道。
「贛西那個姓楊的,聽說這陣子一直在整頓人馬,像是要準備奉命北上的樣子。」張敬禹說道。
「那小子很會鼓搗,一年功夫愣是把贛西那片飛地兒弄成了財源廣進的寶地。」張敬堯有些疑惑地說道,「他會捨得放手?」
「看樣子象啊,前些天聽說他已經把周圍的土匪山賊都整編了,又弄了兩個旅的兵出來,」張敬舜也跟著說道,「這小子不光會賺錢,帶兵打仗也很有一套,要不是他手下的兵不好惹,我早就把他的地盤奪過來了。」
「這小子有些鬼點子,會打仗,這樣的人一般都比較好名,我估計他可能是想進京向老袁顯擺顯擺,混個更好的官兒,才想著要北上的。」張敬禹說道,「他的第五混成旅本來是歸咱們第六師節制的,我的意思,是再給他一小部分人馬,頂著名算咱們北上好了,大哥你以生病為名,就不用親自去了。」
「這倒是個好辦法。」聽了弟弟的主意,張敬堯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太好了!」張敬舜拍著手叫好道,「他最好把人馬全帶走,咱們正好接手他的地盤。」
「他兵帶得好,不但有錢,而且還挺大方,對咱們也一直客客氣氣的,還接濟過咱們餉械,咱們還是少招惹他為妙。」張敬堯說道,「那小子不明不白的就冒出來了,根本不知道是什麼來路背景,但陸軍部稀里糊塗的竟然認帳了,這說明他很可能是個很有來頭的人,咱們犯不著為了爭地盤餉源得罪他,再說了,以他的精明,怕是不會不留後手。」
「大哥英明。」張敬舜討好地一笑,說道。
「你這個主意很好,」張敬堯看了看弟弟張敬禹,如釋重負般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就這麼辦好了,給他兩千人馬,讓他帶著去老段那裡交差好了。」
聽了張敬堯的話,張敬舜和張敬禹也如臨大赦的鬆了口氣,幸慶終於躲過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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