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疼……你輕點,輕點啦!人家好疼一嘶!你……你是故意的……明知道我疼得眼淚都流下來了,還用力壓……啊!啊!啊!我不說了、不說了,你不要用疼死我當作懲罰,人家已經夠可憐了……」他還火上澆油,讓她更淒慘,淚流不止。
一隻原本白嫩如春筍的雪臂腫得像豬後腿,上頭青青紫紫地佈滿沙土,傷口不深卻刮傷整片雪肌,整隻手臂血跡斑斑。
可是慘的不是臂上的傷,而是挑出從翻開皮肉裡的沙石,那十分細小且難處理,得一粒一粒地挑,上了藥的傷口也被迫一次又一次受到殘忍的對待。
佟欣月一邊落淚……邊喊疼喊到聲音沙啞,叫人看了心疼又無奈。
「……思源哥哥好壞心,人家又不是你的仇人,你下手這麼狠幹什麼?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找對人報仇,專挑我這死了娘的小孤女有什麼意思,你欺負人……」嗚……嗚……真的好痛,她的手變得好醜。
「閉嘴!」還敢哭,她也不想想是誰招來的禍事。
「嗚……嗚嗚……嗚……」她淚汪汪地看著凶她的黑臉男子,那張俊雅秀逸的冷顏正繃著化不開的怒氣。
「叫你閉嘴你給我哭得好像府裡在辦喪事,你是想著誰死,還是不想活,秋記棺材鋪裡有上等的柳木,我依你的身形訂作一具如何?!」想死不怕沒鬼做,他成全她。
「思源呀!我想她已經受到教訓了,你就……」少罵她一句,免得她哭成一隻小花貓。
岳思源聲冷如冰,冷冷地由牙縫中透聲。「師父,你要是看不下去就回房休息,師妹的傷由我照顧,我會用最好的生肌藥,讓她這只快廢的手不留半點傷疤。」
聽到「不留半點傷疤」,佟太醫父女倆同時瑟然地縮縮脖子,互看一眼不出聲,繼續忍受徒弟(師兄)非人的摧殘,他們看得出他這次真的很火大,氣得不輕。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個溫潤如玉的秀美少年被父女倆連手折磨成如今的古怪青年,脾氣大又孤僻,老愛數落人,動不動就冷著一張臉嚇人,溫言軟語變得刻薄惡毒……點也不像昔日好到沒脾氣的俊哥兒。
「當我沒開口,你再下毒手沒關係……呃,是治療她的傷口,不過……輕一點,月兒是姑娘家,別弄疼她……」哎呀!爹的心肝寶貝……聽女兒哭,他的心都碎了。
看著寶貝女兒的傷……身好醫術的佟義方反而卻步了,所謂醫者不醫親,是關心則亂,診脈、下針、開藥多會斟酌再三,唯恐心一慌出差錯,更別提佟義方是把女兒當命來寵,光是看到她臂上有血就先嚇掉半條命,再聽見她慘兮兮的嗚咽聲,為宮中貴人看慣病的手就抖了,沒法親自上藥。
幸好他還有個盡得真傳的徒弟,趕快推上場代替他盡孝道—孝順女兒,他就這麼個糖捏的小祖宗,不緊張她還緊張誰。
「不讓她疼她不知道怕,類似的事發生幾回了,居然還沒學乖,她要把命丟了才知道人心的可怕嗎?」
「她怕了、她怕了,真的,你看她臉色慘白得沒了血色,準是嚇破膽,回頭我帶她到廟裡收驚。」佟義方是愛女心切的老好人,事事以女兒優先,捨不得她一點苦。
"師父,你別再寵她了,再寵下去她連天都爬上去。「恣意妄為,膽大包天,她以為是不死之身嗎?有醫術傍身,自救並不難,只要她沒傷重到暈過去。
「我……呵呵,大不了造座天梯給她爬上去……」他撫著垂至胸前的美須乾笑。
「師、父—」岳思源壓沈嗓音,聲如冰磨。
佟義方視線一避,左顧右盼地當沒瞧見徒兒的不豫。
很無力卻又怒不可遏的冷峻男子將手勁壓沈。「不要去招惹相府千金,有多遠離多遠,最好遠遠一瞧見立即繞道而行,避免正面碰上的機會。」
「唔!唔唔唔……唔……」她搖頭又點頭,咬出血絲的乾裂嘴唇閉得很緊,僅能發出語焉不詳的氣音。
「唔什麼唔,不會開口說話嗎?誰知道你在說什麼。」他現在心情很不好,她最好識相點。
看出他的怒火四射,霹靂作響,佟欣月像受盡委屈的小媳婦在他手心上寫字。
「你叫我閉……閉嘴,我很乖、很聽話,沒再張開口……」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差點因她逗趣的模樣而破功笑出聲來。「聽話的聽寫錯了,心少一點,還有,我准許稱說話,但是——不許說廢話。」
憋了許久,佟欣月大口地呼氣。「喝!憋死我了,原來不能動嘴這麼難受,我終於瞭解啞巴的感受,自己想說些話卻無法表達真的很痛苦……」
「小師妹,你忘了我剛才說過什麼嗎?」她倒是忘得快……轉身全往腦後拋。
聽見岳思源惡鬼似的聲音,她機靈地先認錯。「我以後不敢了,我會好好的反省,足不出戶地關在府裡,不讓爹和思源哥哥為我擔心得吃不下飯。」
「真知道錯了?」他上藥的手輕了些,小心地用藥布裹覆慘不忍睹的細臂……圈一圈地纏繞。
「嗯!月兒錯了,思源哥哥不要生氣。」她裝出纖悔的模樣,表示她對自己的蠢行相當後悔。
「我在氣什麼?」他家的月兒清妍可人,心地純淨,他絕不允許有人因妒嫉而傷害她,她是那麼美好而單純。
「氣……呢,你氣……」她費神地想了一下,又從眼角偷覷一旁的爹親,瞧他擠眉弄眼的暗示,她稍有領悟地吶吶道:「是氣我又受傷,而且是同一人主使所為,我笨,學不會教訓,老是被有皇后娘娘當靠山的馬玉琳欺負。」
「她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他假裝沒看見兩父女互使眼神,神情冷然的瞪視。
「她是未來的太子妃,我是太醫的女兒。」身份天差地別……個是天上的雲……個是地上的泥。
「雖然都有個「太」字,但是差之千里,她有整個皇室撐腰,你有什麼?就算太子喜歡你,在太子妃面前他還是無法為你說話,和出身尊貴的他們一比,你一點地位也沒有。」要打要罵只能任人擺佈,連做人的尊嚴也喪失殆盡。
他為她心疼。
「壞心暘的人是馬玉琳,不是太子……」噢!好痛,思源哥哥也是壞人,又故意壓她的傷處,讓她好痛好痛。
「如果不是太子,馬玉琳會閒著沒事做找你麻煩嗎?她不只一次警告你遠離她的男人,你認為我們忍心看你一次次受傷……次比一次嚴重?」她太高估他們的接受度,這樣的考驗會磨光人的耐性。
微微一闔上眼,岳思源難掩痛心地回想當時的情景,他久候外出採藥的師妹,始佟等不到人,心下有些不安地出府尋人,誰知他走到她常去的野地,竟看到她被剝了外衫和羅裙,只著單薄的中衣和裡褲站在山壁旁,兩臂舉高踏著腳,手裡握著一根磨手的麻繩,半個身子磨著山壁。
繩索拋過突出的峭石,垂向另一邊幾乎是深不見底的山谷……頭體形碩大的土狗在樹根盤纏的懸崖邊,她的頸處綁上垂落的麻繩,而土狗在寒風中抖顫,顯得相當害怕。
換言之,她不能拉得太緊,要不狗會被她勒死,可是一鬆手失去支撐力,大狗會滾落山谷,她只能不鬆不緊地拉扯著,兩隻手臂僵硬地沒法彎曲,青筋浮起,靠近山壁的那只臂膀因此磨掉一大塊皮。
救下她後,她硬是不肯說支撐了多久,但他約略估算至少兩個時辰,她一個姑娘家就這樣吊在野獸出沒的林地,為了救一頭狗而奮不顧身,她的韌性和倔傲實屬少見。
事實上她可以不必救狗,只要把手鬆開。
可是她傻氣地不願放棄一條生命,衣不蔽體,婀娜體態畢露,若是來的人不是他,而是見色心喜的男人,她……岳思源不敢往下想,越想越心驚,汗濕背脊。
再睜眼時……抹冷意藏在眸底。
佟欣月一臉愧疚地看向真心關愛她的父親和凶師兄,「思源哥哥、爹,如果……呢,我是說如果,我用毒防身算不算違背醫道?我最近將幾種藥草混合磨成粉有發熱生汗的功效,若是藥量加倍會讓人奇癢無比……」
聞言,佟義方師徒倆同時兩眼發亮,異口同聲一喊,「用它!」
但她還是有些猶疑,「這算是一種毒吧!所請醫者仁心,把毒用在人身上似乎不太妥當,用藥失當會熱火上身,全身麻癢,萬一抓癢抓過頭會傷肌損顏……」
「是呀!月兒,只是發癢又死不了人,那叫自作自受,人家若不靠近你又怎會中招呢?咱們把它取名「癢癢粉」,讓欺負你的那些人也嘗嘗苦頭。」佟義方頓了一下,咳了幾聲清清喉嚨,「爹這裡有本失傳已久的《毒經》,你拿去研究研究,多研製幾種毒藥放在身上,爹也比較放心。」
「爹……」他這是在幫她還是害她,學醫救人的人居然毒不離身,雖然她有意此道,十分樂意鑽研。
佟欣月本就醉心醫藥的學習,打認字開始便研讀各類醫書,雖不到過目不忘也差不多了,看過的書冊全記在腦子裡,可說是一本活醫書,隨便挑一病症考她都難不倒。
不過學得越多她越覺得貧乏,因為很多疑難雜症是無解的,她翻遍有限的醫書還是找不到醫治的辦法,眼睜睜看病人受病痛折磨致死她於心不忍,總想著能救人一命該有多好。
於是她一頭鑽進成千上萬的草藥,研究藥性提煉救人妙方,誰知無心插柳柳成蔭,誤打誤撞地,她煉成的丹藥中有些是具有毒性的,即使少許服用也會令人身體不適,甚至是喪命,中毒而亡。
當時她手捧著毒藥萬般驚懼,不知該做何處理,她害怕被人誤用了,導致毒發身亡……度考慮毀了它們。
可畢竟是自己的心血,實在捨不得放棄,因此她用一瓶瓶白玉瓷瓶裝著,放進蓮花雙扣的夔金紅木盒裡,偷偷藏在床底下,省得時時提心吊膽怕害了人。
岳思源眼神冷冽地看了師父一眼,佟義方神色一整地輕咳。「咳咳!月兒,爹是想天下有才有智的男子不在少數……呢,你不是想行遍各處探訪各種藥理,爹的年歲大了,體力漸漸吃不消,皇宮內院並非久居之地,打算辭了官回老家去,我這把老骨頭要休息休息了,不想太操勞……」
「爹,你到底想說什麼?沒頭沒腦的誰聽得懂。」幾年前就聽他說不當太醫了,要回鄉開間醫館造福鄉里,可是皇上不允又留了下來,還升他為太醫院之首。
佟義方看看面色兇惡的徒兒,欲言又止,尷笑地搔搔後耳。「思源不比太子差,爹想將你許配他……」
他話還沒說完,生性大而化之的佟欣月臉色一變的跳起來,滿臉訝色和難以置信,以及一絲絲的倉皇。
「爹,你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想法,我一向視思源哥哥為親手足,哪有妹妹嫁哥哥的道理,你想讓娘大半夜拿搬面棍敲你的頭是不是?!」想嚇死她也不用這樣,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嚇出她一身冷汗。
「你們哪是親兄妹,思源這孩子我打小看到大,他是什麼脾性一清二楚,不會委屈了你。」實在、肯負責、沒什麼壞心眼、潔身自好,日後會一心一意地對她好。
為人父母者最佟的心願不就是看兒女有個好歸宿,女兒嫁得好,有人照顧他才能安心。
「可是我喜歡的人是太子呀!我已經答應要跟他一生一世了,哪能出爾反爾?」佟欣月嘴一扁,看向屋裡的另一人。「思源哥哥你不是不好,我也喜歡你,不過是妹妹對哥哥的喜歡,和太子不一樣,我不能嫁給你。」
「你鬥得過馬玉琳嗎?」他淡然地丟出一句。
她一窒,臉色微變。「我只跟太子好,她……她不會影響我們的感情,我會避開她。」
「你什麼時候才會長大?天真救不了你,馬玉琳只是其中之一,以太子的身份只會有更多的馬玉琳,十個、二十個,甚至一百個、一千個,你想和成千上百的女人分享他嗎?而你還不一定是他的最愛。」天底下少有不變心的男人。
「我……我……」她臉色蒼白,抓著裙裸的手微微顫抖,她沒想到那麼遠的事,只看得見眼前。
「現在的他喜歡你,對你百般愛憐,那是他身邊只有你一名女子,等他府裡滿是千嬌百媚的嬌妾美婢時,你想他還會多看你一眼嗎?他會非常忙,忙著應付向他乞憐求寵的女人,夜夜召女寵幸。」岳思源殘酷地點出她不曾細想過的事實。
「你……你不要再說了,我要想一想……」她的暘哥哥不是她一個人的,他不屬於她,他……是馬玉琳的,無數個馬玉琳……
他是太子。
像是才剛明白即將面臨的處境,佟欣月手腳發冷、臉色慘白,她倏地轉身朝屋外跑去,想找個地方冷靜,由不得她逃避的現實深深刺痛她的心,她對太子的愛茫然了。
在她離去後,兩個男人靜默很久,相看兩無語,只有無奈的歎息聲縈繞不散。
「真不想把她交給太子。」岳思源眼底有著苦澀和不甘,更多的是對師妹的心疼,她不該捲入宮廷的鬥爭之中。
「唉!有什麼辦法呢?咱們勸也勸過,罵也罵過,她就是喜歡太子,像是中了迷魂術似的對他情有獨鍾,我這當爹的不忍心呀!總不能硬逼著她別嫁……」
吾家有女初長成,帶給他們的,不只喜悅驕傲,還有更多的憂心。
當佟義方師徒正為女兒的佟身大事苦惱時,圍剿靖王的大軍也傳來捷報,由大將軍喬繁領軍,靖王世子沈天洛獻策,太子幕後統籌,合三人之力大敗靖王大軍,不日將班師回朝,押解叛王回京受審,以昭天威。
因兵將眾多,大軍緩慢地向京城推進,大隊人馬猶在百里外行進,幾匹快馬已先行入京,其中馬上一人便是太子沈子暘,隨後是親信數名。
他入宮見了皇上,細享此番討伐的功績,他為有功者請求封賞,大肆讚揚靖王世子沈天洛的有勇有謀、大義凜然。
兒女私情倒是其次,雖然他急著見心上人也得壓後,國家大事為先,個人私事置之度外。
不過大獲全勝的消息一傳開,後宮之中也沸沸揚揚起來,不等他回太子府換下風塵僕僕的裝束,皇后懿旨已然傳召,設宴慈惠宮,為太子慶功。
其實他最想的是回府好好梳洗一番,上佟府尋他的小女人,再睡上個三天三夜舒緩疲憊,等喬大將軍帶隊進城與之會合……並上金鑾殿見眾將士一一聽封,看有無遺漏,可是母后召見又推辭不得,即使他百般不願也得給足面子,不能拂了皇后鳳顏。
只是到了慈惠宮偏殿,他見到的不是華貴無雙的皇后,赤金九龍雕漆花梨木圓桌上擺滿了八仙盤、御黃王母飯、鏤金龍鳳蟹、絳繭冰蠶「註解:古人稱荔枝殼為絳繭,荔枝肉為冰蠶」、白玉丹砂、三鮮海參等數十道佳餚,馬玉琳聘婷含笑而立桌旁,四周竟再無其他人。也就是說,內殿裡只有他二人兩兩相望,沒有服侍的宮人,連上菜的御膳房宮女也退到殿外。
一壺酒在燒紅的紅泥小火爐裡溫著,淡淡的酒香撲鼻而來……旁直立的金銀花香爐裡燃著龍涎香。
「太子哥哥莫非看傻了妾身的美麗嗎?你瞧瞧我這一身打扮可還入你的眼,不許說不好看,人家只想聽好話。」馬玉琳纖纖素腰束著雪紋煙色玉帶,將吹彈可破的雪峰托得高高地,雪嫩豐盈,暗送風情。
和佟欣月一比,小她兩歲的馬玉琳的確有傲人本錢,年紀尚幼卻已有女子凹凸有致的身形,加上刻意裝扮,胸前更顯腆嫩碩豐,引人遐思。
所謂色不迷人人自迷,瞧見眼前誘人春色還能泰山崩於前仍面不改色的話,那就不是男人了,即便神色鎮定的沈子暘也忍不住目眩了一下,不過他此時疲乏得無心於風月,只淡笑道:「琳兒妹妹生就如花似玉,宛若天水仙子,不論穿什麼都嬌美秀麗,世間少見的盈盈佳人。」
馬玉琳走過來,主動挽住他的手,引他入座。
「討厭啦!太子取笑人,人家會難為情的。」她嬌柔做作地掩面嬌笑……副羞不自勝的模樣。
「真討厭嗎?要不我先走了,不惹你心煩。」他作勢要起身,心想這樣能離開也好。
可她以為他是在和她逗樂子,馬玉琳學姑母所教的身一軟,偎進他懷裡,以纖指撫弄他胸口嬌嗔道:「人家的討厭是反話嘛!太子哥哥還欺負人,存心讓人難受。」
看來她還真有幾分魅惑男人的本事,蓮指輕勾,媚眼流波,軟語如馨扣人心弦,美目盼兮間散發出一種叫人招架不住的媚態。
沈子暘臉微紅地咳了幾聲,岔開了話題,「母后呢?不是她召見我,為何遲遲不見她。」
她咯咯嬌笑。「太子哥哥還不明白呀!姑姑是特意為我們安排的,她希望我們多點時間相處,將來成了夫妻才能情深意濃,縫給纏綿,相互扶持到白頭。」
「意思是說母后不來了?」他忽覺不妥,雖已定下名分仍得謹守分際,不得逾越禮節。
「「醉花釀」來自潞安名產,酒香清雅純正,透出沁人梨香,酒質醇厚柔綿,入口味厚回甜,餘香延續,詩有云:「一壺潞酒三年香,入口綿綿永難忘。」其中絕妙滋味要嘗過才知曉,琳兒為太子哥哥斟上一杯,你喝喝看味道如何?」她斟滿一杯酒,纖素玉手端到他面前。
勸酒一杯,奪命索魂。
酒氣誘人,他未飲先醉了。「我自個來,你小心別燙傷了手,爐子裡的炭火灼得很。」
「就知道太子哥哥心疼我,對我多有憐惜,我再為你倒一杯聊表心意。」多喝點,別糟蹋了。
既是心意就不能不喝,沈子暘仰頭再幹完一杯。「的確香醇,後勁衝上喉,琳兒也喝一口,不必只顧著伺候我。」
馬玉琳倒酒的手顫了一下,差點將酒液倒到琉璃白玉杯外。「琳兒還小,不宜飲酒,姑姑說了等我再大些會讓我飲些水果酒……來養顏,二來活絡氣血。」
「啊!我都忘了你才十二歲,可能酒喝多了,人也有些迷糊了。」他自嘲酒量不好。
「你一點也不關心人家,再多罰三杯酒。」不許他拒絕,她連連倒了三杯酒要他喝下。
「什麼,三杯?!再喝我就要醉了,琳兒妹妹別勉強我……」咦,奇怪,是他眼花了嗎?怎麼琳兒的身影出現迭影……個、兩個、三個……看得他頭好暈,昏沉沉地。
「不管、不管,你不喝沒誠意,就算醉死了也要先喝完這三杯。」馬玉琳硬把酒杯塞進他手裡,逼他喝。
「我……頭很重……」他感覺到身體很沉重,好像不是他自個的,不聽使喚地越來越沈。
此時的沈子暘尚未察覺不對勁,手腳無力地任由馬玉琳扶著他的手,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醉花釀,他以為酒喝多了才失了力氣,努力睜開眼想醒醒腦。
皇宮是他的家,在自己家裡還怕有人害他嗎?何況禁宮侍衛上萬有一半是他的人,有他們保護著更高枕無憂,靖王之亂已平定,不會再有逆臣闖進宮裡刺殺皇室宗親。
但是千防萬防,人心最難防,他怎麼也想不到他生平最大的敵人近在眼前,而且還是他相信的人。
「太子哥哥,你說是我漂亮呢?還是佟欣月那賤人好看,你比較喜歡哪一個?」馬玉琳的笑變得猙獰。
「月兒……」他忽覺有異,雙手撐著圓桌站起。「琳……琳兒,注意你的用詞,你是將來的太……太子妃,要有容人之量,月兒她搶不……搶不了你的光彩。」
「月兒、月兒!你口口聲聲只有月兒,那我馬玉琳算什麼?掛著太子妃封號卻不如把太子府當自家廚房走動的賤民,你根本沒把我當回事,心裡、嘴裡念著只有一個佟欣月!」她是身份尊貴的皇后外戚,是他該豁著她不放,時時慇勤地哄著她,眼裡放不下其他女人。
「你……你對月兒做了什麼?」沈子暘想起佟欣月身上不時有的大傷小傷,心下一驚,難道真是她所為?
「你該問的是我對你做了什麼,你還沒發現自己不太對勁嗎?」看他還能撐多久。馬玉琳面無心虛之色,絲毫不為所作所為感到羞愧,反而有一絲得意。
身子晃了一下,他漸感乏力,幾乎快站不直。「你……你在酒裡下藥……毒害當朝太子……」
忽地……股穿透骨髓的痛直衝心窩,他面色一擰,扭曲糾結。
「酒是姑姑準備的,我什麼也不曉得,她只要我讓你喝下就大功告成。」她才不管酒有沒有毒,反正他三心二意,對她不忠,本來就該死。
她對他和佟欣月的親密實在忍無可忍,姑姑這幾天跟她說的話都沒錯,就算她當了太子妃又如何,若是太子喜歡的不是她,將來尊貴的後位還不知落在誰手上呢!
姑姑將她的預謀毫無遮掩的告訴她了,原來,姑姑竟想讓十二皇子成為太子!如果自己出了一臂之力,她這大功臣還怕沒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嗎?還怕嫁不了只當她唯一的佳夫良婿?
她是喜歡沈子暘沒錯,但再喜歡,也比不過為己的自私。
「什麼,是母后她……」皇后想殺了他?
沈子暘大驚,拖著重如千斤的雙腿想離開到外頭呼救,讓侍衛趕來護駕,不讓奸後得逞,可誰知迎面而來是一記狠踢,幾名身形壯碩,看得出由男子喬裝的宮女一左一右的拉起他雙臂,往偏殿的深處拖行,泥金如意霞紋錦袍下的五色雲紋緞鞋緩緩走向他,皇后娘娘精描細繪的妝容赫然出現。
「沒錯,是本宮,太子用不著懷疑,能讓你活到十八歲,本宮都覺得寬宏大量了。」華紅鸞的兒子怎能苟活至今呢?他的存在會提醒她曾有的卑微和出身的。
如今的右相雖然看似風光無限,馬府滿門皆列高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門戶光彩,無人敢小看,可是知其底細的廢後舊部仍大有人在,表面上順服,私底下卻大為不屑,對其不夠顯赫的家世多為微言鄙視。
「為什麼要殺我?」沈子暘心絞欲裂……口濃血梗在喉頭吐不出來,面部逐漸泛黑,氣息微弱。
「你不死我的熙兒就當不成太子。」人不為己,天沫地滅,怪只怪他投錯胎,不該生在帝王家。
「為了十二皇弟……原來……」什麼養恩大過生恩,十二皇子才是她的親生子,血脈相連,他顯得多餘了。
「揚兒,其實母后滿喜歡你的,比起你同母所出的九皇子,我真的仁慈了許多,還讓你坐了十幾年太子之位。」小小的手,小小的腳,小小的娃兒,她看得有多痛恨。
「九皇弟?」不是他母后所殺害的嗎?莫非……錯了?!
馬皇后語氣輕佻的笑道:「本宮讓人把他帶出宮外,丟進乞丐堆裡,國師算出他對本宮不利,將危及本宮的地位,本宮倒要看看一個乞丐孩子有何作為,他沒餓死也不會有任何出息,怎麼威脅本宮?」
「你……你太惡毒了,竟然連個剛出生的孩子也不放過……父皇若知情了,他……他絕饒不了你……」他咬著牙,恨起自己的有眼無珠,不顧生母恩情認賊為母。
「死人不會開口,太子你就認命吧!母親來送你一程。」她手上多了一把短刃,但不是揮向太子,而是——「啊!好痛,姑姑,我流血了……」馬玉琳驚叫。
「忍著點,作戲要作足,謀害太子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咱們要讓皇上給個不殺人的理由。」她冷靜地又劃下幾刀,深淺不一地佈滿馬玉琳的雪臂、香肩……「太子,接著就是你了。」
「璞」地,是刀刃刺進肉裡的聲音,中毒已深的沈子暘意識渙散,他感覺不到疼痛,視線越來越模糊,有人在奔跑,有人在高喊著什麼,而他手中多了一把染血的短刃,狠狠刺向自己的胸口!
遠了,是馬皇后冷冷的笑聲。
近了,遠處的白光。
馬靜瑜,你這天底下最惡毒的女人,如果還有機會,還有重來的機會,我一定要報復……如果還有重來的機會……月兒……
在他闔上眼之前,最大的遺憾是見不到他的月兒,親口對她說一句他早該說的話——我愛你。
「不好了、不好了,太子出事了,快來人呀!快傳太醫……太子沒氣了……」
十八歲的沈子暘,嚥下他在人世的最後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