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廈的騎樓目送車子離去,她們轉身進大樓搭電梯。
忍了好久,邱海萍終於可以問出來:「那位帥哥是誰?你叫他仁哥,他會不會就是你的『大仁哥』?」雖非令人臉紅心跳的絕世美男子,但端正斯文的五官,給人很好的印象。
「你想太多了。」夢眉莞爾失笑。「他叫宋硯仁,是我繼母和她前夫生的兒子,偏巧又是我哥的高中同學,彼此才有交集。」
邱海萍一聽到「繼母」這個名詞,便不好往下問。她父母雙全,高亞南也是,總覺得「繼母」或「繼父」是很複雜的另一種人際關係。
姚夢眉知道她們想太多了,但也無從解釋起。
試問,一個女人如果連續死了兩任丈夫,別人即使嘴巴上不講,心裡不會偷偷吐舌頭說她「剋夫」嗎?
但換成是男人,尤其是有錢的男人,元配生了一女一子,青春早逝,沒多久很自然便再婚了,生了個女兒,不等女兒上國中又死了,而男人才正值壯年,也沒人說他「克妻」,經人介紹,和一位離婚沒兩年的女強人第三度結婚,可能是女強人的命夠硬,總算有希望白首偕老了。
這位結了三次婚的男人,便是夢眉的父親姚景松。
年長她十歲的大姊姚鳳眉,七年前已嫁去香港當貴婦,連生兩子,公婆高興得送樓送房,獎金以千萬元港幣起跳,哪在乎有沒有後母?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比較重要吧!閒極無聊便跨海關心一下弟弟有沒有要好的女友,異母妹妹能不能跟繼母和平相處?
要說家庭關係複雜,好像也挺複雜的──三個孩子兩個媽,當家作主的卻是另一個女人,父親的第三任太太。
但又有誰忍心責備父親的不是?他沒劈腿、沒外遇,就是不幸的老婆早死嘛,一個大男人不擅主持家務,只好一娶再娶。
姚夢眉驀然失笑。
她沒有被異母兄姊欺負、排斥,沒有被繼母虐待、恐嚇,是不是反而令人失望呢?
暑假沒計畫出國旅行,反而說要去某公司當見習生,姚夢眉週末回家一宣佈此事,家人紛紛表示不可思議。
姚景松皺了皺眉。「我們家的小孩為何要打工?如果找不到同伴一起出國玩,去香港找你大姊也可以。」
繼母溫霓也是看著她長大的,目光溫暖如春。「小眉是不是有什麼想買的東西,不好意思刷你爸的副卡?跟媽說也可以。」八成想送男友禮物。
「不是啦!」夢眉甜甜一笑。「我還有一年就要畢業了,早晚都要進入職場,有機會先去見習一下,提早適應一下職場環境也不錯。」
「你不繼續唸書?到海外遊學或念碩士都行。」姚景松略微擔憂地擰眉。兩個大的都有出國留學,他不想虧待小女兒。
「想工作,家裡不會沒工作給你發揮所長,所以最好一口氣把學位拿到手。」溫霓一向以公正的立場看待每位子女。
「我沒有哥哥、姊姊那麼會唸書,不確定要不要讀研究所,因此想趁暑假去打工,提早見習職場環境,若是覺得太嚴苛了,也許我會縮回學校再念個兩三年。」
姚夢眉早已想好說詞要說服家人,再接再厲道:「爸、媽,只是一個暑假而已,我這朵溫室小花出去吹個風淋個雨,也不會枯萎啦!」她保證。
姚景松和溫霓相視一眼,釋懷地笑了。父母也該學會放手,尊重孩子的想法,不要過於杞人憂天。
姚廣亮可沒有父母那麼好說話,專注而溫柔的說:「小眉要去哪間公司打工?說來聽聽,讓大哥評估一下。」
「一家正派經營的公司啦!有學校把關,鼓勵同學多出去磨練一下,多少人搶破頭,我幸運的被選中,一定要去見習打工,否則會被取笑是冰泣淋族,比草莓族更糟。」夢眉顧左右而言他。
「什麼是冰泣淋族?」姚景松不解。
「草莓是一壓就爛,草莓族就代表抗壓性低、吃不了苦。而冰泣淋是沒人壓也會自動融化,所以冰泣淋族比草莓族更糟,沒人給壓力也自動打退堂鼓,連嘗試一下也不願意。爸,我不要當冰泣淋族。」
「那當然。」姚景松忙點頭,父母總不希望養出一個男阿斗或女阿斗。
姚廣亮扶扶額。「小眉,你只須告訴我公司名稱即可。」他有不好的預感。
夢眉瞄哥哥一眼,小聲道:「就是「鼎城集團」旗下的一家子公司,專營食品業的「鼎祥企業」。」
姚廣亮連連搖頭,果然被他猜到了。
姚景松卻連連點頭。「果然是一家正派經營的公司,這樣我便放心了。」
夢眉一臉欣喜,借口要上網忙溜回房間。
姚廣亮來不及反對,父母也不曉得女兒在暗戀誰,夢眉若矢口不認他也沒轍,便聯絡香港的大姊,心想女人對女人比較好說話。
姚鳳眉反過來罵他:「你是月老來投胎啊,幹嘛干涉小眉要愛誰?小眉又不是笨蛋,而且有點小潔癖,對方如果是吃喝嫖賭的混蛋,小眉也看不上眼!」
姚廣亮將他的擔憂一古腦兒說出來。
「到最後如果小眉因此受傷怎麼辦?」
「你是不是哥哥啊?肩膀借她哭就好啦!」
「大姊──」
「廣亮,那是小眉的人生,你可以關心她,但不能在一旁下指導棋。你呀,若是太閒的話,趕快再去找個女朋友談戀愛,我可以幫你介紹喔!」
「不必了。你才是吃飽太閒,再生一個小孩吧!」
「去你的。」姚鳳眉不淑女的吐槽,先結束通話。
姚廣亮在找不到盟友的情況下,只好暫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年頭過於愛護妹妹也會被人嫌,什麼世界啊?!
至「鼎祥企業」報到時,姚夢眉才知道呂富娜也申請當見習生,她是會計部的,呂富娜則在廣告組。
合租一間公寓,雖然睡不同房間,但客廳與小廚房是共享的,每天都會見面交談,呂富娜房然這麼神秘,還是見外?
中午在員工餐廳碰面,姚夢眉只是淺淺一笑,呂富娜卻一臉無辜的朝她眨眨眼,很自然的放電。
「有聽你說要暑期打工,沒想到在同一家公司。」呂富娜倒也沒說謊,她一向不太關心別人的動向,除非與她有關聯。
「嗯,我們一起努力吧!」
「努力什麼呀?」呂富娜小小聲的笑。「我最討厭辛苦工作了,要不是聽一位男友聊到他上班的工作環境有多好,我也不會拜託他介紹我來打工。」
夢眉知道她不只有一位男友,但都對外宣稱只是朋友而已,有幾位還是社會人士,出去吃飯會爽快付帳的那一種,在女同學之間從不掩飾她的功利現實,就不知在男人面前也會老實的呈現這一面嗎?
姚夢眉好奇的問:「娜娜,這家公司有哪裡特別吸引你嗎?」
呂富娜對自己粉妝玉琢的臉孔、凹凸有致的身段充滿信心,從不怕競爭,嬌笑道:「因為這裡有好幾位身家底子雄厚的青年才俊,等著我去認識呢!」
姚夢眉睜大眼。「你那位男友不也在這家公司?」她腦子有病?!
呂富娜聳聳肩。「他是業務部的,常常要跑外務,無妨。況且,我並沒有將「男朋友」這頭餃恩賜給他。」
那你幹嘛常跟人家出去,吃飯免費、禮物照收?
夢眉不能認同她的想法與作為,但也不會妄作評論。立志當「拜金女」又礙著誰了?只要男方心甘情願付出,沒傷害到別人就行了。至於看不順眼的人自然不會與之為伍,遠離些就是。
兩人一同進來見習,自然坐在一起吃午飯,呂富娜只挑清淡的吃,看姚夢眉不忌口的啃著油亮的雞腳,不平冉冉而起,微蹙著眉。
「怎麼你都吃不胖?我只吃清水煮熟的雞胸肉,偏偏這裡沒有,伙食真差。」當然還有姜炒南瓜,全是她不愛吃的。
「不會啊,我覺得味道很好,糙米飯和白飯任選,頗有養生概念。」姚夢眉選了糙米飯,配菜就挑顏色豐富的炒什錦之類的,營養比較均衡。「你如果只吃雞胸肉,朋友請吃飯時怎麼辦?」
「那又另當別論啦!不能讓男生覺得我很挑食。」
「請問你究竟有幾套標準?」
「一套標準。」呂富娜看準了她和自己走不同路線,沒有威脅性,不怕她偷學。「只要是我喜歡的男生,而且又有錢,我的配合度很高,保證讓對方覺得我好相處。反之,那些苦追我的火山孝子,反過來要配合我的公主習性,他們相信愈難追的女生愈值錢。」
姚夢眉點點頭,一副「領教了」的表情。
呂富娜就喜歡姚夢眉這一點,不似另外兩位同房人──高亞南直接當她是花癡女、拜金女,丟盡了現代女性的臉,老拿不屑的眼神瞪她;邱海萍一開始會對她道德勸說,後來聽了不爽就直接與她對罵。
只有姚夢眉不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尊重她的人生觀。
呂富娜一向懶得在女同學面前矯情。她從國中起看父母好不容易買了間舊公寓,卻從此被房貸追著跑,生活愈來愈拮据、寒酸,她就立志要嫁給有錢人,即使沒有一擲千金的豪氣,但至少買房買車要像買件傢俱一樣輕鬆。
她最大的武器就是青春美貌,而青春有限,她才不要浪費時間在工作上,要加緊腳步多認識有錢公子,在最美麗的時刻釣上金龜婿。
「我討厭有人對我道德勸說,數落我的想法不對,真是的,關她們屁事啊!」呂富娜反而覺得那些女人假清高。
夢眉只是微笑。「因為你說得太直白了,當然有人會覺得刺耳。」
「那是我誠實啊!」
「你在男生面前會說得這麼白嗎?」
「不會。我又不嫁給女生,何須假惺惺!」
夢眉輕笑,不得不承認這女生夠現實,有勇氣現實到這種程度,也算厲害了,因為她不是同性戀,在同性面前,便能大刺刺的做自己,不願屈就一絲一毫,甚至連敷衍都懶。
「欸,你知道嗎?我在廣告組打聽到一個好消息。」
「你真厲害,才上班半天就有消息門路。」
「嘿嘿,所以我才要求安插在廣告組,可惜這公司沒有公關部門,否則我的第一首選是公關部門。」
「應該總公司才有。」夢眉喃喃道。
呂富娜自顧往下說:「我們的總經理殷尚武是總裁的小兒子,和商品包裝設計部門的程經理、行銷部門的沉經理,被大家票選為「鼎祥企業」的三大黃金單身漢,而且家裡都小有資產,喝過洋墨水回來。最最重要的是,他們每個星期一會
下來員工餐廳用餐,你沒發現在這兒大部分都是女職員,而且各個吃相優雅,連口紅都沒掉。」
姚夢眉訝然地眨眨眼。
「我若有心找男人問話,都會問到我想要的訊息。」呂富娜頗為自傲。
「你不去當女間諜真可惜。」
「因為太辛苦,不予考慮。」
「嫁入豪門不是更辛苦?」夢眉疑惑。
「才不會,而且報酬率高。」
雖然說認真的女人最美麗,但為了釣金龜婿如此認真,卻令人有些傻眼。
呂富娜突然興奮的拉高一個音階:「他們來了!」
她今天是要來找回標,所以選擇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先觀察一下哪一位比較容易下手,成功率愈高的要愈早發動攻勢,至於對方有沒有女友,當然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